今夜小雪,刮西北風,細碎的雪粒子灌進衣袖和領口,但劉崑崙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昔日戰勝二環十三郎的飆車悍將騎着踏板摩托保持着時速五十公里前進,他不敢開太快,天黑路滑,他一個殘疾人,車倒了很難扶起來。
前面就是北河縣境,劉崑崙下了國道,轉入黑漆漆沒有路燈的縣鄉公路,路上沒什麼車,摩托車的大燈孤零零的照耀着路面,很快來到崔寨村,春節是一年之中最大的節日,鄉民們早已停止了勞作,出外打工的青壯年們也回到了老家,外面天寒地凍,窩在家裡包餃子打麻將看電視是修復一年工作留下的疲累最好的辦法。
村裡空蕩蕩的,外面沒有人,連狗都躲在院子裡不敢出來,誰也沒看到劉崑崙回來,他先回了自己家,劉金山死後,母親就搬到城裡來住了,她一個人住這兒總會想起劉金山,精神上承受不了。
劉崑崙把輪椅打開,把自己挪到輪椅上,開鎖進家,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電視機也打開,春節聯歡晚會已經開始了,屏幕上熱鬧非常,家裡冷冷清清,只有父親的遺像掛在牆上,冷峻的目光注視着劉崑崙的一舉一動。
兒子也在注視着父親,他點了兩支菸,一支放在遺像下面的香爐前,父子二人對視着抽完一支菸,兒子說道:“爸爸,我要動手了,您保佑我別失手。”
隔壁老崔家,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崔亮判了五年徒刑對老崔家來說是一件大喜事,打死一個人才蹲五年,這買賣太划算了,而且崔老三還運作了司法局和法院的關係,對侄子網開一面,雖然已經判決生效,按理說應該把犯人移交監獄了,但縣裡司法局出了個文,說鑑於犯人未滿十八歲,放在縣看守所執行,這裡面的文章就大發了,還五年,能蹲滿三年都算老崔家沒本事。
此刻,殺人兇手崔亮正坐在家裡的飯桌前,他被特批迴家過年,這是看守所領導特批的,所長是崔亮的三姨夫的拜把子兄弟,自己人,知道犯人絕對不會逃跑,回家吃頓飯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有些死緩犯人也會得到特批迴家見病危的父母最後一面哩,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
崔家老爺子崔金柱在的時候,每逢節日,老二老三都會全家過來團聚,現在老爺子走了,崔海龍成了一家之主,這個份量就沒那麼重了,只有老二一家人過來吃飯,在縣裡的老三崔海東就沒過來,老四沒成家,一直以來都在家裡住,再加上崔明崔亮倆兒子,依然是人丁興旺,團團圓圓。
崔家規矩大,吃飯的時候婦女小孩不上桌,所以媳婦們都在廚房裡一邊忙乎一邊吃飯,桌上只有男人們,崔海龍讓大兒子把五糧醇打開,給每個人都倒上,舉起杯子說道:“今年咱家攤上事了,不容易,好在都熬過去了,要感謝的人太多,明天初一,小二就別露面了,影響不好,我帶着小明到鄉里、縣裡都走動走動,該送的送,該請的請,尤其是法院的王庭長和看守所的李所,都得重謝,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先走一個。”
大家舉杯,滋溜一口,崔海龍咂咂嘴,感慨萬千:“劉金山這傢伙和咱家鬥了一輩子,結果還是沒鬥過咱,我日他祖宗的,仗着他家小兒子混的不孬,就想騎咱家頭上拉屎,老天有眼,他家那個兒子咋樣了?”
老二副鄉長崔海虎抽了一口煙,捧哏道:“癱了,高位截癱,啥事兒也幹不了,還打人呢,日-逼都日不成。”
一家人哈哈大笑,老四崔海強說:“那天宣判,那小子還敢給我瞪眼,當場我就想揍他的,要不是法警拉着,他把他兩個胳膊都折了。”
崔明說:“四叔的功夫不是白練的,就算那小子不殘,也不是咱四叔的對手。”
崔海強比較年輕,還沒結婚,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平時的業務就是開個麪包車到處拿毒針射狗,或者直接偷牛偷羊,專偷那種留守老人,被偷了都不敢報警的,過年的時候就設賭場專門坑那些在外打工回家過年的打工仔們,一個春節下來,能賺幾十萬哩。
老四脾氣比較暴躁,還有一幫二流子朋友,算是鄉里混的好的流氓,再加上副鄉長二哥和縣裡當官的老三,崔家在當地確實是說一不二,這麼多年了,也就劉金山敢炸翅,結果是被老崔家活活打死,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判了五年不跟沒事一樣,這個事兒之後,老崔家的威望如日中天,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崔亮實際上已經二十歲,但農村戶籍制度混亂不堪,想幾歲就幾歲,差個兩歲誰也不會較真,他從小學習不好,人又蠢愣,用來當頂缸的棄子最合適,當然老爹不會這樣明說,只誇小兒子爲家裡做了重大犧牲,等出來叔叔們和哥哥會把生活給他安排的妥妥的,縣城一百平米的房子外加一輛大衆轎車,二十萬塊彩禮,想娶誰家的姑娘都是妥妥的。
傻乎乎的崔亮覺得在監獄裡蹲五年沒啥丟人的,反而是一種傲人的資歷,反正又是在縣裡看守所服刑,隔三差五就能出來,所以沒多想就答應了,此時他驕傲無比,儼然是家裡的頂樑柱。
爺們幾個又幹了一杯,繼續罵劉金山和劉崑崙,崔海虎不經意間往東邊瞄了一眼,赫然發現老劉家居然亮燈了。
“我日,他家來人了。”崔海虎走到窗前細看端詳,老劉家三層樓每一個房間的燈都亮着,但是家門口沒停車,也看不到有人影活動。
崔海強也趴在窗戶上看了半天,依然沒看見人影,他狐疑道:“不會是鬧鬼吧?”
“鬧什麼鬼,封建迷信!”崔海龍呵斥道,其實自己心裡也打鼓,劉金山是怎麼死的他心裡最清楚,實際上並不是劉金山仗着得了癌症碰瓷,而是劉崑崙殘疾以後,老崔家早就預謀着一次行動,當然沒打算殺人,只是想把劉金山揍一頓狠的,沒想到劉金山骨頭挺硬,非但不認慫求饒,還敢還手。
劉金山是被老崔家的人活活打死的,具體是誰打死的不好說,因爲包括老大媳婦在內每一個人都動手了,現場那麼亂,打起來誰還記得打了那個部位,打了多少下,這個責任很難分清楚。
“鬼也怕惡人。”崔海龍想。
忽然老崔家的院門被人敲響,咚咚咚,三下敲門聲很清晰,隔着兩道門都聽得清楚。
“可能是串門的親戚,小明你去開門。”崔海龍說。
崔明出了門來到院子裡,喊了一嗓子誰啊?
“我!”門外有人應道,聽不出是誰。
鄉下人都這德行,但鑑於老劉家燈亮了,崔明有些緊張,沒直接開門,先從門縫裡瞄了一眼,差點嚇得坐在地上,門外是坐在輪椅上的劉崑崙!
崔明很快回過味來,怕個毛啊,他都坐輪椅了還怕什麼怕,但他也不敢開門,對方要是掏出個火銃啥的自己不就完了,他慌忙跑回來報告,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讓崔海龍很不滿意。
“誰啊,把你嚇這樣?還真能是劉金山來了不成?”
“爹,是劉崑崙來了。”崔明說。
“他來幹啥?他還敢來?”崔海龍很驚訝,“幾個人,帶傢伙了麼?”
“沒看見其他人,就他自己。”崔明說。
崔海龍覺得這事兒蹊蹺,但是事情已經臨頭,他冷靜應對,讓小兒子先躲起來,讓二弟打電話給鄉里派出所報警,讓老四抄傢伙,又讓大兒子上樓看個清楚。
崔家男丁們迅速動起來,崔亮躲到臥室裡去,崔海虎給相熟的派出所副所長打了個電話,說老劉家的兒子來報仇了,副所長正在家喝酒,大大咧咧道:“劉金山幾個兒子?不就一個麼,還殘疾了,怎麼個報仇法?”
崔海虎也覺得尷尬,說他坐着輪椅在門口等着呢,要不你帶槍過來一趟?副所長就有些不大高興,大過年的把人從家裡叫出來出警也就罷了,人家一個癱子到你家門口,這都嚇得要報警,說不過去吧。
“你們先看看情況吧,萬一打起來你給我發信息。”副所長掛了電話,看着電視上的小品節目哈哈大笑。
崔海強已經拿好了傢伙,他屋裡從來不缺武器,射毒針的弩,砍刀、斧頭、匕首、鐵棍,應有盡有。
崔明來到樓上陽臺,衝外面放了幾個禮花彈,他是拿禮花彈當照明彈用的,鄉下沒有路燈,真在暗處埋伏了人馬很難察覺,可是在禮花彈的照耀下,四野看的清清楚楚,沒有車,沒有人,光禿禿的只有雪地和門口的瘸子。
消息彙集到崔海龍這裡,他心中大定,家裡五個壯勞力被一個高位截癱的人嚇成這樣,很沒有面子。
“老四,你帶小明出去看看,把狗鏈子放開。”崔海龍說。
崔海強拿了把砍刀藏在懷裡,崔明拎着一根鐵棍,兩人先到院子裡把看家護院的狼狗鏈子解開,然後纔打開院門,劉崑崙一直等在外面,頭上身上已經積了一層雪花。
“你來幹啥!”崔海強喝道。
劉崑崙捧出兩盒瀘州老窖來,誠懇無比道:“四哥,我爹已經沒了,但我娘還得繼續在村裡過日子,擡頭不見低頭見,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兩家的過節也該有個了結了。”
崔海強一愣,萬沒想到劉崑崙如此孬種,不過這個結果很讓人開心,他冷哼一聲:“說和!那也得我們家點頭才行,你給我在外面等着!小明,你看着他。”
老四跑回去報告大哥,崔海龍聽了精神一振,笑道:“劉家這小子倒是個懂事的,知道誰是雞蛋誰是石頭,他爺爺是入贅咱崔家門的,論起來也是親戚,讓他進來吧,在咱爹靈位前磕三個頭,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咱以後也不爲難他們家孤兒寡母殘疾人的,對了,老四你搜搜他身上,可別帶着炸-藥火銃想暗算咱們。”
崔海強再次出門,仔仔細細搜查了劉崑崙的身上和輪椅上,除了錢包和手機之外沒別的,絕對的手無寸鐵。
“行,你進來吧。”崔老四說。
劉崑崙驅動輪椅進了崔家大院,看看四周,心說爸爸啊這就是被害的地方,兒子來給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