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的地點就在北岸的一個農家樂飯店,院外的空地停了百十輛摩托車,近千平方的院子擺滿桌椅,桌椅餐具不夠,店家還找同行借了十幾張桌子,臨時從農村買了五隻山羊,現殺現烤,啤酒是從現打電話從近江啤酒廠拉來的桶裝的生啤,一場江湖盛宴。
劉崑崙和幾個領頭的坐一桌,一番敘談,基本摸清了這幫人的底細,被稱作大哥的趙宏波原來在省政府工作,現在停薪留職在外面單幹,他家庭背景顯赫,本人也喜歡交朋友,喜歡玩越野車和摩托,所以結交了一幫小兄弟。
開越野俱樂部的莊譽是體育學院的大四學生,他父親是望東區交警大隊長,一個叫李昑的小夥子還是高中生,叫詹子羽的二十歲,是警校學生,他爹就是近江刑偵支隊一把手詹樹森,用趙宏波的話說,這些兄弟將來都是近江警界的中堅。
“再過十五年,近江就是咱們的天下。”趙宏波舉起塑料扎啤杯,腕子上是一塊翠綠色的勞力士。
“幹!”一桌人都舉扎啤杯,一通豪飲,讓劉崑崙想起在敦皇的崢嶸歲月。
“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金橋大市場上班的?”雖然劉崑崙能猜到答案,但是想聽對方親口說出來。
趙宏波說:“簡單,小莊的父親是交警大隊長嘛,那天看到你的車牌號了,上車管所一查就知道,這個牌子的登記人是馬千里,物資局職工,我打電話到物資公司問了朋友,說馬千里現在金橋大市場幹保衛,這不就分析出來了麼。”
說白了,趙宏波和他的小弟們就是一幫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警界二代,本來他們這幫人是瞧不上劉崑崙的,但是因爲有了剷平製毒巢穴的炫目經歷,那就英雄莫問出處了,劉崑崙成了他們敬仰膜拜的對象。
這個案子對外並沒有大肆宣傳,但是在近江公安口卻膾炙人口,事後檢查現場,帶隊的刑警和武警都驚出一身冷汗,詹子羽的爸爸詹樹森確實說過這話,真強攻的話,以近江武警的裝備和訓練程度,強攻是能打下來,但是要付出較大傷亡,而且未必能抓得住人,毒販選擇的地點極其巧妙,四面環水,易守難攻,他們還有性能優越的越野車,事發涉水逃亡,警方只能望洋興嘆,這些總結事後被以訛傳訛,毒販的裝備被大大誇大,剷平毒巢的臥底自然也罩上了一層英雄的光環。
詹子羽說:“崑崙哥,給我們講講當時的經歷吧。”
劉崑崙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趙宏波勸道:“子羽,別勉強人家,畢竟戰友犧牲了。”
大家就都肅然起來,韋康和劉崑崙一道剷平毒巢,事後旋風般殺一個回馬槍,把製毒的幕後黑手蘇容茂繩之以法,在抓捕過程中,打入敵人內部的偵察員韋康死在了蘇容茂貼身保鏢罪惡的槍下,是劉崑崙抱着韋康的屍體從地下室出來的,這些酷似香港警匪劇一般的經典場景,在場的警二代們都聽父輩講過,心馳神往之餘,只有深深地敬重。
趙宏波大喊一聲:“老闆,拿白酒!”
服務員顛顛拿過來一瓶二鍋頭,趙宏波擰開蓋子,將每人面前的小碗倒滿,鄭重其事舉起:“敬康哥!”
大家也都舉起:“敬康哥!”
然後都將酒灑在地上,第二碗再倒上,這回敬的是劉崑崙。
一圈酒下來,似乎感情增進了許多,趙宏波說起那輛川崎400,拿出手機就給看守所的夥計打電話,外人沒辦法和裡面通話,但不代表真的不可能做到,事實上住在看守所裡不但能打電話,菸酒副食樣樣不缺,還有人幫着洗衣服。
趙宏波打完了電話,說:“搞清楚了,阿水收了兩份錢,這車是去年十一月從碣石運來的日本水貨,賣給了劉崑崙,後來有人又把車賣回到水哥那裡,三錢不值兩錢收的,肯定是銷贓了,然後三月份阿水又一萬四賣給小滿的。”
“是誰賣給水哥的?”劉崑崙問。
“一個叫什麼老鼠的人。”
劉崑崙明白了,原來是尤老鼠,這個*仔毒癮犯了就到敦皇裡偷東西,把自己的摩托弄走賣了,好在烈火戰車和自己有緣,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趙宏波讓莊譽把小滿叫過來,直接了當的說道:“小滿你買的是贓車,但這個事兒不能怪你,你屬於善意第三方,但是呢,車畢竟是劉崑崙的,要不這樣,車先還回去,你買車的錢,我讓阿水賠你。”
老大的老大都發話了,小滿還能說啥,只能乖乖交出車鑰匙,這把鑰匙是後來配的,不過劉崑崙身上那把也不是原配,真正的原配車鑰匙還在日本呢。
這一場大酒喝到天昏地暗,上百輛摩托一起過大橋返回南岸市區的時候,浩浩蕩蕩的隊伍引起了守橋武警的警惕,正要拿起對講機報告情況,讓小戰士震驚的一幕出現了,所有開車的和坐車的摩托手,在經過哨位時,齊刷刷舉起右手敬禮。
武警狐疑的放下對講機,愣了幾秒鐘,端正回禮。
劉崑崙的摩托車回來了,他又成了有車一族,還交了一幫玩摩托的朋友,他們在一塊兒乾的第一件事倒不是賽車,而是抓捕尤老鼠,沒費多少工夫就逮到了這個癮君子,可是這種人身上的錢不會過夜,賣車的贓款早就買成毒品開銷掉了,根本榨不出一分錢,只能打一頓了事,後面趙宏波是怎麼安排的,劉崑崙不知道,他只知道再見小滿時,圓臉小夥已經開上一輛本田公路賽。
川崎街跑停在東門崗亭後面的屋檐下,進口摩托車象徵着社會地位和財富水平,更能直接擴大一個人的活動範圍,劉崑崙找回了車,就能隔三差五帶着四姐回大垃圾場探望爹孃了,每當週末他跨上摩托歸去的時候,春韭都會從米線鋪子裡鑽出來,望着火紅的背影發呆。
這時候,對面水果攤的小張就惡狠狠的劈起菠蘿來。
……
隔天,火車站廣場上開旅館的孫三請客,劉崑崙有事兒沒去,馬後炮披着西裝單刀赴宴,他有個事一直搞不大懂,趁這次酒局想問個明白。
旅館業是特行,和派出所關係鐵的很,馬後炮叼着煙說:“老三,你這麼大一個老闆,怎麼也跟着瞎起鬨,崑崙還年輕,經不起你們這麼架。”
孫三神神秘秘說:“老馬哥,你和崑崙弟搭檔這麼久,怎麼連他的老底兒都沒摸清楚。”
馬後炮說:“什麼老底兒,我靠,自己弟弟,我能不知道麼,崑崙是詹樹森的親戚,刑警支隊一把手詹支隊你不認識麼。”
孫三得意的笑了,點上一支菸,吞雲吐霧:“老馬哥,這你就露怯了吧,我也是輾轉託了關係才知道的,你這個小老弟以前是敦皇的打手,後來當了蘇容茂的司機兼貼身保鏢。”
“我靠!”馬後炮狠狠吸了一口煙,“怪不得,他不到二十歲的人,深沉的跟個啥一樣,原來是經過大事的,蘇容茂那可是毒梟啊,不對啊,既然小劉是毒梟的跟班,怎麼沒抓進去。”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既然他沒事,還能讓詹樹森給介紹工作,這裡面的事兒就複雜了,不是咱能猜到的。”孫三神秘一笑,欲說還休,馬後炮纔不會刨根問底,他也是老江湖了,這點事還猜不出麼,小劉是警方的線人,在抓捕蘇容茂的過程中立了功,要不然詹樹森堂堂一個支隊長怎麼會親自給他安排工作。
這事兒傳到馬後炮耳朵裡,就等於全大市場的人都知道了,唯獨劉崑崙自己不知道,他只是隱約感覺到別人看自己的目光更加敬仰了,請吃飯的人更多了,到底是年輕人,不自覺的就有些飄飄然,直到一件事把他打回原形。
這天下小雨,來逛大市場的人少了許多,中午劉崑崙在高姐米線攤下面坐着看雨,幾張小桌子都空着,只見一對母子走進來,怯怯的坐下,對着價目表看了半天,才說要一碗不加牛肉的米線,客人不多,高大姐就沒親自招呼,春韭心細,看得出是兩個人吃,就多拿了一雙筷子,一個空碗,母親將米線挑出來一小份來自己吃,把大份的湯汁濃厚的留給孩子,孩子不過五六歲,正是淘氣的年齡,鬧着要吃茶葉蛋,當媽的不捨得買,小孩子就哭,巴掌揚起來又打不下去,娘倆一塊兒哭。
劉崑崙看不過眼,目光投到春韭那邊,就看到她用小碗裝了一個茶葉蛋打算端過去,四目相對,劉崑崙默默搖了搖頭,春韭會意,用勺子又撈了一枚,劉崑崙還搖頭,春韭便又撈了一枚,這次劉崑崙才點了點頭。
三枚茶葉蛋放到母子面前,母親愕然:“沒要啊。”
“我剛煮的,手還生點,幫着嚐嚐,提提意見。”春韭拿了張板凳在旁邊坐下,摸摸小孩的腦袋,她樸實親和又自然,母親接受了善意,剝了雞蛋,嚐了一口,剩下的都給孩子吃了。
春韭就問這個母親,怎麼下雨天還帶孩子出來玩。
“孩子他爸沒了,家裡也沒留下啥,聽人說這邊生意好做,就想來看看……”母親年齡並不大,三十來歲的樣子,模樣也不差,衣服也是牌子貨,看來是家庭橫禍飛來,牆倒屋塌,不得不拖着孩子出外謀生。
“這一片的飲食攤可不好弄。”春韭剝着蒜閒聊着,“找人都辦不下來,再說你也幹不來,起早貪黑的一個人忙不過來。”
婦人幫着剝蒜,說道:“沒想幹飲食,就想找個攤子乾點零售,好歹能有個收入,養活我和孩子。”
大市場是一個自東向西的長方形建築羣,生意好的都在東區,西邊還有不少空攤位,劉崑崙巡邏的時候對每個攤位都瞭然於心,再加上自己的名聲威望,他覺得這事兒不在話下,就說:“吃完跟我走,到招商部租個攤子。”
婦人欣喜萬分,催促小孩吃完了飯,跟着劉崑崙起招商部,春韭拿了一柄傘過來,“給!”遞給劉崑崙,眼中盪漾着暖意。
來到招商部,劉崑崙本以爲會受到熱情招待,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管事的主任不在,幾個員工在辦公室裡抽菸打牌。
“你先回去,明天再來。”
“主任不在,事兒沒法辦。”
同事們頭頂着鞋底,臉上貼着白條,手裡捏着撲克牌,正事兒一推六二五,劉崑崙火氣蹭蹭往上漲,還就不信了,偌大一個市場就沒個真正幹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