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種提問劉沂蒙已經厭煩,見報之後幾乎每一個認識的人都這麼問,還有些記者來刨根問底,起初她還會嚴肅的解釋,後來發現大家只是當個笑話而已,也就懶得搭理了。
“那是無稽之談,小報記者爲了賺取眼球胡謅的,不好意思,我還有事,需要入住您可以去前臺辦理。”劉沂蒙纔沒閒空搭理這種獵奇之輩,她禮貌的結束談話,起身便走。
“可是我相信是真的。”費醫生說道,“你看到的透明流體就是凍結狀態的靈魂。”
劉沂蒙站住了,對方的話讓她心中一動。
“人的體溫是36.5攝氏度,體表和體內相差半度,當靈魂出竅後,外溫低於體溫,靈魂就凍結了,是這麼理解的麼?”她頭也不回的問道。
“當然不是。”費醫生笑了,“這裡說的凍結,是凍結銀行賬戶的凍結,而不是物理意義的凍結,人的靈魂可以凍結,可以轉移,可以在其他軀殼裡重生,這些都應該是常識啊。”
劉沂蒙回來坐下:“費醫生,你在哪家醫院工作?”
“我是Doctor費,是博士,不是醫生,雖然有段時間客串過醫生,婦產科醫生。”費博士笑道,“我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科學,事實上我一直在尋找能看到靈魂的人,這是一種很稀缺的特異功能,上一個能看見靈魂的人是一個僧人,我建議咱們換一個地方聊,我帶你去一個人,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劉沂蒙說我去交代一下工作,隨即到前臺安排了一下,一名服務員跟着他們出來,記下了費博士的車牌號碼以防萬一。
費博士的車是一輛不起眼的老款別克,費博士很有風度的拉開車門,請劉沂蒙坐在後排。
劉沂蒙坐進車裡才發現後排還有一位乘客,是個十五六歲的漂亮小姑娘,對方很禮貌的衝自己打招呼:“姐姐你好。”
“這是我女兒,葉小冬,隨她媽媽的姓。”費博士發動了汽車。
他們去的地方很近,是濱江花園的一個露天咖啡館,費博士點了兩杯咖啡,讓女兒去江灘上散步,自己和劉沂蒙談事兒。
小女孩很乖巧的去了,雖然年紀小但是個頭很高,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都顯示出良好的家教。
“你一定很寵女兒。”劉沂蒙說,她雖然不愛打扮,但也能看出女孩的衣服質地和裁剪都是一流的。
“我虧欠女兒太多。”費博士說,“今天咱們聊的主題就是她。”
“你女兒?葉小冬?”劉沂蒙看着遠處追逐蝴蝶的少女,狐疑不解。
“葉小冬生於1967年,死於1995年。”費博士的話讓劉沂蒙震驚無比,腦子全亂了。
既然女兒已經死了,那江灘上活蹦亂跳的這個是誰,難不成是鬼!
“當時她被人囚禁,遇到水災,被活活淹死的,我來晚了一步,沒能救活她,只好複製了一個女兒,就是克隆,多莉羊知道麼,和那個技術差不多,克隆人類受到倫理上的約束,並不是技術上的,我的女兒在1996年出生,她成長的很幸福,不缺物質,也不缺愛,但她畢竟是另一個人,我想要的是原來的女兒。”
劉沂懞懂了:“你想把第一個葉小冬的靈魂移植到這個女兒的軀殼裡?”
費博士擺擺手:“沒可能的,大女兒的靈魂已經消失無蹤,小女兒有自己的靈魂,我怎麼可能爲了大女兒的重生殺死小女兒呢?”
劉沂蒙更不懂了:“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會有一種辦法讓二者兼容,把大女兒的記憶拷貝到小女兒大腦中,這樣雖然還不夠完美,但已經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
劉沂蒙的世界觀已經崩潰,感覺自己跟一個瘋子坐在一起,忽然她意識到一個問題,費博士說女兒1967年出生,那麼照理說這個父親至少是四十年代出生的,今年應該六七十歲,怎麼看起來頂多四十歲而已,她懷疑自己真的遇到了精神病患者。
可是費博士的舉動看起來很理智,說話邏輯清晰,並不像瘋子,或許是個科學妄想狂吧。
“您今年高壽?”劉沂蒙問道。
“我……我來到這個世界四十多年了。”費博士說,“確切的說,四十四年不到。”
劉沂蒙注意到他話語中的漏洞,問道:“ 那您原先在哪個世界?”
“這個說起來就太複雜了,我怕你消化不了,咱們先說眼前的事兒,我女兒就是死在這裡的。”費博士指着江灘說,“九五年的時候,這裡還不是江堤,建有一片房子,違建害死人啊,江水漫上來的時候,她被鎖在地下室裡,那種絕望,我無法想象。”
劉沂蒙看着野花爛漫的江灘,無法想象當年的慘劇。
“我聽人說,魂魄會停留在植物上,所以經常帶她來玩,其實我也知道,就算有,也停不住啊,早就隨着滔滔江水遠去了。”費博士感慨萬千,潸然淚下。
父愛打動了劉沂蒙,這段話也讓她確信,費博士並不是瘋子,因爲自己從未告訴過別人,魂魄可以附在植物上。
“那麼您是聽誰說的呢?”
“一個僧人,就是那個能看到靈魂的人,其實他是一個活佛,噶舉派的僧人,我們同在青海蹲監獄,就是勞改農場。”費博士回憶着往事,將劉沂蒙帶到七十年代初期。
“香巴是他的俗家名,他得正式稱呼是至尊自在不空法王,他的俗家父親是個修行者,母親是個空行母,香巴在兩歲的時候被指定爲不空法王,地位很崇高,僅次於我們周知的那幾個大喇嘛,那年月,藏傳佛教可不像現在那麼受歡迎,不空法王被打倒,強迫還俗,還被關進了勞改農場,強行改造,他一個。”
“然後呢?”劉沂蒙聽的入神。
“被關進來的時候,他才二十歲,他的成分太差,活佛嘛,連犯人都不敢靠近他,只有我願意和他做朋友,農場很大,很荒涼,甚至連看守都懶得管我們,因爲跑出去根本走不到有人煙的地方,只能餓死,或者被狼吃了,在高原的陽光下,我們聊得很多很多,成爲摯友。”
“香巴很神奇,有一次外國友人來訪,我記得是阿爾巴尼亞監獄管理局的人來農場參觀,領導給我們換了新衣服,食堂也弄了很多好菜,那紅燜羊肉的味兒我至今還記得,香啊,大家都知道,外國友人一走,這些飯菜就得收回不給我們吃,所以大家拼死的吃,有一個老犯人已經吃的太急,活活噎死了,都準備收屍了,香巴不讓,他給老犯人做人工呼吸,拍他的後背,折騰了一陣子,居然把個死人給救活了,後來我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是因爲佛家慈悲爲懷?你猜他怎麼說?”
“他知道老犯人並沒有死。”
“對,你很聰明,香巴告訴我,他沒有看到靈魂出竅,所以認爲還有得救,那個老犯人是上海人,老派留學生,五七年被打成右派的,先是判了十五年,他覺得冤枉就上訴,二審給他加刑到無期徒刑,他冤啊,不服啊,每年都寫申訴信,都石沉大海,他想家,想親人,這口氣頂着,不願意死啊。”
劉沂蒙唏噓不已,但是有些不解:“如果不救,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當然,自然規律違背不了。”費博士說,“人死之後,魂魄會出竅,這是香巴告訴我的,半透明狀態的流體從頭部的七竅流出,盤桓不去,尋常人看不到,只有佛法有大成者能看到,香巴才二十歲,我不相信他對佛法的研修有這麼高深,所以我倆爭論了許久,直到後來,我重獲自由,在這方面涉獵了一些東西,才知道他們噶舉派的高深,藏傳佛教的活佛轉世制度就是他們這一派創立的,包括最普及的宗教儀式,灌頂,佛法的灌頂和世俗的灌頂,其實不是一種東西……”
費博士滔滔不絕,劉沂蒙卻更糊塗了,自己能看到凍結的魂魄,難不成也是佛法修煉得大成者?可自己對佛教的全部瞭解也僅限於母親拜的菩薩唸的經而已。
“香巴人呢,你找他幫忙豈不是更好?”劉沂蒙問道。
“他死了。”費博士遺憾道,“落實政策後,他過了沒多久的快活日子,就得了重病死掉了。”
“那我怎麼才能幫到您?”劉沂蒙是個善良的人,這個世界上也只有費博士相信自己能看到靈魂,僅憑這個她就願意幫忙。
“這事兒挺複雜的,我暫時也沒想好,咱們先建立起聯繫來,以後多得是合作的機會。”費博士說,“正式介紹一下,我叫費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