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韋康開車出去,在一條偏僻的街道上接了風衣男,將一張抄寫着電話號碼的紙遞給他,字跡娟秀小巧,一看就是女人寫的。
風衣男皺眉道:“只有代號,沒有姓名,搞不好都是無記名的神州行號碼,很難查出什麼大名堂,只能捋一些線索出來。”
韋康道:“販毒的事兒,我還在繼續往下跟,需要一些時間。”
風衣男不滿說:“怎麼又扯到販毒了,我問過小耿那邊了,這條線基本沒戲,你還是按照原計劃,查涉黑的線。”
韋康欲言又止,風衣男將紙疊起來塞進兜裡,從風衣下掏出一個包裹丟在後座上,開門下車,扶着車門說:“冬天冷,加件衣服。”說完揚長而去。
韋康解開包裹看了看,苦笑一聲,下車將包裹丟到後備箱裡去了。
……
劉崑崙又去接了兩次貨,每次都是一個人去,帶回來兩大包鈔票,然後交由敦皇這邊入賬,繳款進銀行變成光明正大的收入,洗錢的程序是固定的,但時間地點是隨機的,一個電話打過來,遙控着劉崑崙去某個地點接貨,每回地方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都是荒郊野外,交通不大方便的所在。
待到臨近春節,劉崑崙再次接到吳剛的指派去接貨,這回他早早做了準備,把髒孩從大垃圾場叫上來,出任務的時候騎摩托跟在自己車後。
接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接貨地點臨時變更了三次,最終確定在接近北河縣的一個村落旁的縣鄉公路上,和公路並排的是一條灌溉渠,冬季枯水期溝裡的水很淺,兩排楊樹挺立在道路旁,黑燈瞎火,偶爾纔有一輛當地的農用車開過,隱約能聽到遠處的犬吠聲。
劉崑崙沒熄火,把大燈關了,亮着示寬燈防止被車撞到,他知道身後二百米處,髒孩騎着摩托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呢,臧海是自己的小弟,就像自己是韋康的小弟那樣,有什麼事兒不需要說明來龍去脈,只要一聲令下就會忠心耿耿的執行。
難捱的十分鐘過去了,後視鏡裡亮起了車燈,劉崑崙打起雙閃,下車等候,那輛車開到近前,停下,後門打開,兩個黑乎乎的口袋丟下來,就繼續開走了,車上的人甚至沒和劉崑崙打一聲招呼,這也是他們一貫的作風。
劉崑崙把兩個沉甸甸的口袋抗進了奧迪車的後備箱,他能掂量得出袋子裡裝的是鈔票,大約三百來萬,藉着尾燈的微光,能看到這回裝錢的口袋是深綠色的郵政包裹袋。
前車的尾燈已經消失在黑暗中,臧海騎着摩托過來了,他凍得嘴脣發青,身上的衣服太薄,根本不擋風,劉崑崙接過摩托,讓他進車裡坐着,車門鎖好別亂動,臧海二話不說的執行。
劉崑崙戴上頭盔,緊隨着前車的蹤跡而去,可是走了一公里,發現這是條斷頭路,前面是一片樹林,左側是農田,右側是灌溉渠,那輛車難道插翅飛了不成,他下車打着手電檢查一番,發現有兩條寬寬的車轍印向着灌溉渠去了,頓時恍然大悟,拿車仗着越野性能好,專門挑這種地形交貨,看得出即便對自己人也是警惕無比,防止盯梢,防止被包圍抓捕。
回到奧迪車旁,劉崑崙把身上的雪豹皮夾克脫給臧海穿上,讓他先回敦皇,去大池子泡泡去去寒氣,他自己開車回公司,把錢鎖進保險櫃,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次日一早,北風凜冽,天陰沉沉的,敦皇還沉浸在睡夢中,劉崑崙就起來了,頂着寒風開着摩托來到昨夜的交貨地點,踩着冰碴子來到灌溉渠對岸,地上有兩道清晰的車轍印,就是那輛越野車的,順着車轍印往下找,穿過一片割過的麥地,冬天的土地凍得挺硬,但車轍印依然清晰,直到消失在一段碎石子路上。
劉崑崙蹲在地上,用手指測量車轍印上胎牙的距離,他也懂點輪胎知識,常用的公路胎是HT,越野車就用全地形胎AT,而這個輪胎的胎牙間距比AT還要誇張,是一種越野性能更加強大的輪胎。
回去的路上,劉崑崙一直在留意路上的車輛輪胎,絕大多數用的都是公路胎,用全地形輪胎的都極少,只在一輛交通局的工程皮卡車上見到過。
……
除夕臨近,敦皇的生意爆滿,這年頭有點錢的人都不在家裡吃年夜飯了,而是選擇在飯店裡團圓,這可苦了那些服務行業的從業者了,過年都不能陪家人吃飯,還得伺候別人吃飯,好在老闆講究,給大家發三倍的工資不說,還有豐厚的節禮。
敦皇的年夜飯提前一個月就訂滿了,來吃飯的都是蘇容茂的關係戶,大老闆自家的年夜飯也在這兒吃,劉崑崙身爲司機,迎來送往的活兒可不少,忙乎到八九點鐘,吃飯的客人漸漸散去,只留下關係最好的幾桌人,殘羹剩飯撤掉,大廳裡的巨型投影電視機裡播放着中央臺的春節聯歡晚會,朱軍和周濤在上面煽着情,下面擺了幾桌麻將,蘇容茂親自下場,陪大夥兒一邊打牌,一邊度過這個熱熱鬧鬧的新年。
餐廳這邊只留了幾個服務員值班,其他的都下班了,蘇容茂把劉崑崙叫過來說:“你把你阿姨和晴晴送回家,也回去一趟吧,沒喝酒吧,開我車回去,別耽誤明天的事兒就行。”
劉崑崙很高興:“謝謝叔。”
剛要走,蘇容茂說:“等等。”親自去角落裡拿了兩瓶沒拆盒子的五糧液說:“聽說你爸愛喝兩口,拿回去給他嚐嚐。”
“謝謝叔。”劉崑崙感動於老闆的細心,他抱了兩盒五糧液,送蘇夫人和蘇晴回去休息,完了給四姐打電話:“姐,我現在回去,你還跟我回去麼?”
四姐說:“我值班呢,今天三倍工資,家裡那麼冷,你回去幹啥?”
“給咱爸送酒,那我自己回去了。”劉崑崙掛了電話,駕駛着奧迪A8向城外駛去,今天大年夜,馬路上車輛稀少,天上飄下細碎的冰屑,江東人稱之爲鹽粒子,外面很安靜,還沒開始鞭炮齊鳴,都能聽到鹽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的聲響。
劉崑崙回到了大垃圾場,今夜寂靜無比,明天將會迎來繁忙的一天,城裡清運來的垃圾會比往常多上幾倍,夜晚的空氣在雪粒的淨化下,竟然沒那麼難聞了,過年期間,大垃圾場附近的幾個小廠都停工了,產生臭味的不但是垃圾,那些造紙廠,小化工廠也功不可沒。
停好車,拿了酒,劉崑崙走到家門口,老劉家的窩棚在冬天是最難熬的,四面漏風,冷的像個冰窖,屋頂上的天線鍋子支着,遠遠就聽到電視裡歌舞昇平,他正要敲門,忽然聽到父親在大着舌頭說話。
“那兩個小白眼狼都不回來了,正好!老子一個人過。”
母親勸道:“那不是工作忙麼,倆孩子都挺孝順的,崑崙又那麼有出息,跟着大領導開車,過兩年找個對象生個大胖小子,你就當爺爺了。”
劉金山緊跟着罵道:“我當什麼爺爺,又他媽不是我的骨肉,老劉家到我這一輩就他媽絕後了!”緊跟着他藉着酒勁嚎啕大哭起來。
劉崑崙推門的手僵住了,雖然小時候懵懵懂懂,聽別人罵過自己野種,但親耳聽父親證實自己不是親生的還是第一次,瞬間他的心如同外面的空氣那樣冷,腦子裡一片混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醒悟過來,轉身回去,他終於明白,小時候劉金山揍自己的時候爲什麼那麼下得去手,幾次把自己打到休克,差點活活打死,原來不是親生的孩子啊。
奧迪車的大燈亮着,雪亮的光柱照耀下,鹽粒子已經變成了雪花,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劉崑崙把酒放回車裡,腳步沉重,下意識的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覺來到一片水塘前,前方沒路了,他掏出煙來想點燃,手凍僵了,打火機落在地上,蹲下去撿,卻摸到了凍得挺硬的車轍印,胎牙極寬。
劉崑崙頭腦一下清醒過來,摸索着車轍印向前,一直摸到臭水塘裡,零下幾度的天氣,這些富含化學物質的臭水居然不結冰,那車就是從臭水塘裡開過去的,水塘圍繞的地方,是一個類似工廠的所在。
眺望水塘對面灰白色的圍牆,劉崑崙從記憶深處把這個工廠挖了出來,這地方存在有兩三年了,據說是個化工廠,從事回收塑料加工業,就是那那些撿來的包裝盒、購物袋回爐,練成塑料繼續使用,不過似乎沒有認識的人在這裡上班,也沒見過貨車進進出出,但這工廠確實在生產,煙囪是冒煙的,刺鼻的化學氣味也是一年四季不變的,只是被淹沒在其他臭味裡不明顯罷了。
劉崑崙試圖繞到工廠的正門去看個究竟,卻發現完全不可能,工廠被水塘和密集的荊棘林環抱着,任何外人都無法進入,因爲水塘連着河溝,想繞過去恐怕都走上幾公里,所以沒人知道正門在哪裡,大家都覺得在遠處,其實這地方壓根兒就沒有正門!想進去怕是隻有一條路,就是趟過水塘。
換了別人,或者別的時候,劉崑崙會選擇改日再來偵查,但此時此刻的他,心裡有一股憤懣悲涼的力量,驅使着他必須做點什麼。
劉崑崙硬生生趟過了這片混雜着各種垃圾的臭水塘,水不深,也沒到他的大腿位置,冰冷刺骨的水浸透了衣服,灌到鞋子裡,他卻感覺不到寒冷。
到了對岸,圍牆就在水中,劉崑崙連岸都上不去,他站在水裡仰望插滿玻璃碴的牆頭,他發現自己低估了防衛者的能力,牆頭上不光有玻璃碴,還有電網!
一個化工廠,把自己保護的如此嚴密,這本身就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