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崑崙明白了,這是見錢眼開,想把菸酒吞了啊,他心頭火起,依然和和氣氣道:“大姐,是不是沒搞清楚啊,昨天在這兒看店的是位大哥,我和他說好的,也不白寄存,給五十塊錢的,要不你問問他。”
女人說:“沒什麼大哥,一直是我在這兒,我也不認識你,你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劉崑崙說:“大姐,咱講道理好不好,別因爲一點東西傷了和氣,你最好給那位大哥聯繫一下,把事兒搞清楚,對咱們都好。”
女人嗑起了瓜子:“我給你說過了,我一直在這看店,從沒見過你,也沒見過你什麼菸酒。”
劉崑崙說:“大姐,我可沒說菸酒啊,看來你是真知道,故意不想給我的,我就是個開車的,這些菸酒是老闆的東西,丟了我得賠,兩個月工資都不夠賠的,要不我再給你一百,你把東西還給我行不行。”說這話的時候,他低聲下氣,做足了姿態,心裡卻盼着對方更加驕橫跋扈。
那女人沒讓他失望,見劉崑崙服軟,更加囂張:“走走走,再不走我報警了。”
劉崑崙笑得很燦爛:“行,過一會你不報警都不行了。”
他給康哥打了個電話,說老闆的東西被人黑了,對方耍賴不想給,那邊說知道了,馬上就到。
十分鐘後,兩輛金盃車趕到,韋康沒來,是馬君健帶隊,二話不說,把菸蒂一扔,指着小店:“給我砸!”
一羣人衝上去,掄起鍍鋅鋼管一頓狂風驟雨,小店裡的菸酒飲料衛生紙、油鹽醬醋口香糖,全都七零八落撒了一地,玻璃被砸碎,櫃檯被拆了,女人嚇得蹲在角落瑟瑟發抖,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很快來了,把他們都帶到派出所處理。
在派出所裡,劉崑崙據實以告,說我是蘇容茂的司機,昨天把一堆價值上萬的菸酒放在小店裡寄存,今天他們想賴賬,兄弟們氣不過就把店砸了。
女人依然是矢口否認,堅決要求警察處理這幫流氓。
馬君健說:“沒事,該拘留就拘留,該罰款就罰款,該賠償就賠償,我全認,可是有一樣,這個店開一次我砸一次,我進去了,我的兄弟繼續砸,什麼時候砸到他把菸酒還了再收手。”
警察眼裡也是有水的,蘇容茂是什麼人,著名企業家,省政協委員,還是慈善家,怎麼可能訛人,明擺着是小店想把菸酒黑了,所以他們不立案更不抓人,以調解爲主。
小店男主人接到電話趕來,這種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看到對方是敦皇的人,他當時就慫了,說是誤會,昨天夜裡他怕東西被盜,就帶回家了,也沒給老婆說,所以纔有此誤會。
誤會解開,皆大歡喜,小店拿出了黑下的茅臺酒中華煙,至於被砸的東西,他們倒也識相,不敢索要賠償,這錢拿了會燙手,不知道哪天小店被人放火燒了都找不到頭。
……
逢年過節,蘇容茂都會給身邊的工作人員預備一份節禮,劉崑崙是他的司機,當然也有份,這份年貨相當豐厚,多到必須用汽車拉的程度:一整隻金華火腿,兩隻活雞,兩條大鯉魚,一箱子富士蘋果,一箱贛南臍橙,兩大桶壓榨花生油,一口袋東北大米,還有半扇豬。比起來劉沂蒙的節禮就少多了,只有蘋果和橙子各一箱。
此外劉崑崙還自己掏錢給爹媽買了禮物,他老子喜歡喝酒,經常喝的是塑料桶裝的劣質勾兌白酒,這回兒子孝敬的是一箱子帶紙盒子包裝的古井貢,還有一條中華煙,給媽媽的是一對金耳環,一件羽絨服。
這些東西統統裝在奧迪車的後備箱裡,劉崑崙穿着他全套最體面的行頭,帶貂皮領的雪豹皮大氅,內穿西裝,腳踏森達皮鞋,一頭亂髮也打理得清清爽爽,用了半瓶子啫喱水,自我感覺相當良好,當然讓他良好的不光是豪車節禮和氣派的行頭,更有副駕駛上坐着的女孩。
蘇晴是個願賭服輸的人,答應過劉崑崙過節跟他回家,就不折不扣的執行,反正又不是真跟他結婚。
劉沂蒙請了假,和弟弟一起回家,自從劉崑崙當上大老闆的司機,當姐姐的也水漲船高,工資上調了,職務也變成了領班。
奧迪轎車飛馳在機場高速上,劉崑崙意氣風發,談笑風生,蘇晴特地打開車窗嗅了嗅空氣說:“不臭啊,沒你說的那麼誇張。”
“現在是冬天,又刮北風,咱們在上風口,所以聞不到,待會你就見識了。”劉崑崙說着,從前面出口下去,在省道上開了一段,然後拐上了土路,他就開始後悔,不該開轎車來,這種爛路是陸地巡洋艦的舞臺,但是來都來了,總不能回去換車吧,奧迪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顛簸了二十分鐘,終於抵達大垃圾場。
大垃圾場是個地理上的範圍,核心是垃圾填埋場,周邊的廢品收購站、小造紙廠、小塑料廠,小五金廠,拾荒要飯上訪的搭建的窩棚,都算是大垃圾場周邊.
蘇晴好奇的看着這個另類的世界,不是城市也不是農村,而是垃圾的帝國,遍地都是各種各樣的塑料薄膜,紅的藍的黑的白的,北風吹起,更是漫天飛舞,鐵路從這裡經過,高架橋下面是碎磚爛瓦彩條布搭建的棲身之所,空氣中瀰漫着千奇百怪的味道,唯獨沒有讓人愉悅的味道,各種煙囪裡冒出的煙倒是統一的黑色,這兒甚至還有一條小河,發紅的河水裡泛着可疑的白色泡沫,飄着的依然是各種垃圾,河邊寸草不生,河裡更是生物的禁區。
“你們倆就是這兒長大的?”蘇晴一臉的不可思議,她不認爲這種地方能生活,但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可不是麼,還活得挺好的。”劉崑崙嘴上說的輕鬆,但心裡卻早就發下誓言,死都不再回這個地方。
老劉家的房子在大垃圾場算是好的,至少有取暖的煤爐子和石棉瓦搭的屋頂,爲了保證驚喜效果,劉崑崙故意沒通知家裡,遠遠看到屋頂上的鐵皮煙囪裡冒着淡淡的煙,他就知道家裡有人。
奧迪A8停在門口,劉崑崙下了車,大喊一聲:“媽!爸!我回來了!”
劉金山掀開門簾子看了看,幾乎認不出兒子,這才三個多月,兒子就變了個人一般,體面光鮮,脫胎換骨,母親也出來了,當媽的就不一樣,看到的不是光鮮的衣服和豪車,而是兒女的平安健康。
劉崑崙掀開車後蓋,先把半扇豬肉扛了出來,嘴裡還叼着煙,口齒不清道:“都是單位發的,趕緊搬屋裡去。”
劉金山也叼着煙,袖着手,上前看兩眼,嫌好道歹:“這口豬不夠肥啊。”話這樣說,手上卻不停,拖着腿把花生油和大米都搬進屋去,一家人四雙手,很快就把後備箱搬空了。
蘇晴這才下車,母親看見兒子帶回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驚喜道:“這是誰家的閨女,這麼俊?”
劉崑崙倒沒信口開河,只說是老闆的女兒,跟來看看新鮮的,母親邀請蘇晴進屋坐坐,蘇晴嘴很甜,叔叔阿姨的喊着,居然還拿出一個紅包來,說是她爸爸的心意。
劉家的窩棚逼仄狹小,四面透風,雖然生了爐子,依然冷的像冰窖,還有一股濃烈的味道,是長久不洗澡的人身上的體味和發黴變質的食物味道,蘇晴很有禮貌的沒有捂鼻子,還饒有興致的參觀了劉崑崙的“房間”,其實只是一張破牀。
“其實我不住這兒,我另有基地。”劉崑崙眉飛色舞,“走,我帶你看看去。”
出來之後,蘇晴喘了幾口氣,外面的空氣雖然臭,好歹沒有屋裡那麼刺鼻,劉崑崙帶着蘇晴來到他的秘密基地,蘇晴望着後面的垃圾發電廠爛尾樓說:“我知道這個,這兒是我爸爸投資建的。”
遠處幾個年輕人探頭探腦,過了一會,髒孩帶着幾個小兄弟過來了,見到劉崑崙也是不敢認:“原來是崑崙哥啊,我還以爲是哪個大老闆來了呢。”
兩人親切擁抱,髒孩掏煙,劉崑崙說抽我的,拿出軟中華,髒孩瞟一眼蘇晴,嘿嘿笑道:“這是嫂子?”
劉崑崙不置可否,顧左右而言他,說我買摩托了,川崎400,紅色的。
“真的!”髒孩眼睛亮了,跨着風馳電掣的摩托車做一名追風的少年是他和劉崑崙共同的夢想,沒想到兄弟這麼快就把夢想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
“你開來了麼,讓我過過癮。”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冷的天開摩托,你想凍死我麼,放公司了,我開奧迪來的,下回你進城去,我給你安排個工作,摩托隨便開。”劉崑崙封官許願,志得意滿,這是他早就考慮過的,把臧海安排到敦皇當個服務生不成問題,自己也需要貼心的夥計不是。
臧海說:“不行,不要下回了,我今天就跟你進城。”
劉崑崙說好。
離開秘密基地,回到家裡的時候,奧迪車旁邊已經圍滿了人,全是劉金山吆喝來的,他一邊給人發煙,一邊唾沫星子橫飛,吹噓着兒子的榮光。
“這是小五單位的車,奧迪A6,省裡市裡領導都坐這個,他給單位一把手當駕駛員,可受器重了,單位過年還發了節禮,整整半扇豬啊,吃都吃不完,可把我和他媽愁死了……”
劉崑崙糾正道:“那不是A6,是A8,比A6貴老多了。”掏出軟中華,又給叔叔大爺們散了一圈,然後說這是上班抽空出來的,還得趕緊回去。
劉金山說:“好歹吃了飯再走吧。”
劉崑崙說不吃了,單位晚上有飯局。
劉金山也只是客氣一下,囑咐兒子開車小心點,便和一幫人目送着兒子女兒以及準兒媳駕車離去。
髒孩坐在充斥着真皮和實木的豪車內,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看到昔日的兄弟嫺熟的駕駛着汽車,領子和袖口一塵不染,耳朵後面和脖頸上也不再積滿污垢,他暗暗下定決心,要做崑崙哥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