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波險惡

藍袍漢子瞧四人去遠,才拱手道:“多謝二人援手。”柳鶯鶯冷哼一聲,道:“小色鬼,我們走吧。”樑蕭道:“他傷勢頗重,若不救治,只怕活不了的,見死不救,總是不好。”柳鶯鶯啐道:“你想做菩薩麼?哼,這人打鬥時使奸弄詭,不是好人。”樑蕭笑道:“說到使奸弄詭,你我也稱得上?”柳鶯鶯道:“可他殺了好多人。”樑蕭道:“龍入海不也殺了許多人麼?他不殺人,人便殺他,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藍袍漢子曾在“醉也不歸樓”爲他說話,樑蕭深感其德,對他極有好感,再說少年人銳意進取,往往崇拜強者勝者,樑蕭也不例外,眼見藍袍漢子英雄了得,欽佩不已,不願他死得如此窩囊,是以有意無意總爲他辯護。柳鶯鶯辯他不過,氣得頓足道:“但他是蒙古人,蒙古人又兇又壞,都不是好東西。”

樑蕭臉色一變,拂袖道:“好啊,這麼說,我媽就是蒙古人,那我也不是好人。”說罷便向藍袍漢子走去。柳鶯鶯一愣,急道:“小色鬼你氣什麼,我又不認得你媽媽,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她是蒙古人。”從袖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塞給樑蕭,輕哼一聲,道:“這瓶金創藥,你且試試。”樑蕭也未當真惱她,隨手接過,給藍袍漢子敷上,那金創藥乃大雪山聖藥,十分靈驗,頃刻間便止了血。藍袍漢子點了點頭,含笑道:“多謝二位了。”柳鶯鶯念起酒樓中與他鬥嘴之事,兀自不平,冷笑:“你這男子漢大丈夫,到頭來,還不是要我小女子來救。”藍袍漢子卻也不惱,哈哈笑道:“姑娘說得是,二位救命之德,顏人白終生難忘。”

柳鶯鶯奇道:“你明明是蒙古人,怎卻叫個漢人名兒。”顏人白淡淡笑道:“北地胡漢如一,何必分得那麼清楚?”柳鶯鶯心中生疑,料想再行追問,這廝也不會吐實,是以暫且忍住,心中暗自警惕。

樑蕭爲顏人白裹好傷,道:“你若要過江,咱們大可同行。”卻聽柳鶯鶯道:“小色鬼,我想了想,還是不過江得好。”樑蕭道:“哪去哪裡?”柳鶯鶯吐舌一笑,道:“雷、楚兩家都知我馬快,必當本姑娘會過江走陸路。哼,我偏不過江,給他來個乘船西上,殺奔雷公堡的老巢。”顏人白目光閃動,拍手讚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好俊的主意。”柳鶯鶯哼了一聲,也不正眼瞧他,說道:“小色鬼,我問你,我們去雷公堡,也要帶上這廝麼?”樑蕭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總不能救人救一半,丟下不管吧。”柳鶯鶯噘起嘴,輕哼一聲,道:“由得你。”樑蕭得她應允,心中歡喜,牽來一匹戰馬,將顏人白扶上馬背。顏人白掃視同伴屍首,忽地神色一黯,嘆道:“小兄弟,這十三鐵衛隨我南征北戰,立下無數功勞,今日又爲我而死,叫人十分難過。在下身子不便,相煩你挖個坑,將他們好生葬了。”

樑蕭暗道:“這十三人護主而死,義氣深重,這個忙不能不幫。”當下拔出鉉元劍,挖了一個大坑,將那十三名大漢埋了。顏人白又瞧了一眼龍入海,嘆道:“此人豪氣干雲,槍法了得,堪稱我生平敵手。小兄弟,你代我將他也安葬了吧。”樑蕭對這龍入海的武功豪氣十分佩服,點頭道:“對,他也是好漢。”挖了一坑,將龍入海埋好,削石爲碑,鐫刻其名。

如今多出一人,柳鶯鶯不便與樑蕭嬉笑打鬧,訴說體己話兒,心中大不樂意,冷冷瞧他忙碌,也不幫手。

安置已定,三人沿江而行,走不多時,便瞧見一座碼頭,桅杆林立,白帆好似片羽。尚未走近,迎面走來一個艄公模樣的瘦小老者,山羊鬍須,手臂上青筋暴突,未至先笑道:“三位要坐船麼?小老兒的船是五丈大船,又快又穩,包你坐得舒服。”邊說邊指着江上一艘大船,船頭坐着一個年輕人,斜眼正向這邊觀望。

柳鶯鶯笑道:“老爺子,我們去江陵,什麼價錢?”老艄公冷不防攬了一樁大生意,不禁喜逐顏開,生出二個指頭道:“去江陵,十二兩銀子。”柳鶯鶯嫣然笑道:“我先給你五兩定金,到了鄂州,再付其餘。”說罷拿出一塊碎銀,遞給老艄公。老艄公大喜,向那年輕人招呼道:“鳧兒,生意成啦。”說罷,當先引路,正走兩步,忽聽身後柳鶯鶯驚呼道:“啊喲,快閃。”老艄公只覺背後疾風掠來,不及轉念,慌忙左閃,方纔跳開,便見胭脂馬從身邊一掠過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柳鶯鶯搶上兩步,挽住馬繮,歉然道:“老爺子對不住,這瘋馬兒突然發了性。”老艄公幹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姑娘下次將馬拴牢些。”轉身仍走前面。樑蕭與柳鶯鶯對視一眼,步子一緩,落在後面,樑蕭低聲道:“這老頭有功夫的。”柳鶯鶯道:“是啊,我瞧他招子裡精芒偶露,才叫胭脂上去試他,果然就試出來了。”樑蕭嗯了一聲,皺眉道:“還有了,他見顏人白渾身是血,既不問上一句,便裝我們上船,豈非大大不合情理。”

柳鶯鶯輕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咱們將計就計,就此上船,瞧他弄什麼把戲。”樑蕭也有此念,笑道:“好。”二人都是膽大包天之輩,一拍即合。顏人白隱約聽見二人商議,不由眉頭微皺,自將傷口裹得更加緊些。

三人牽馬上船,那年輕人迎上來,只見他身着麻布衣衫,黝黑皮膚,死眉死眼,定定瞟了柳鶯鶯一眼,便低下頭去,解開纜繩。

衆人進艙坐下,那老少二人船頭船尾招呼一聲,船伕升帆起錨,駛到江心,向西行去。一路無話,柳鶯鶯夜裡未曾睡足,困了上來,伏在樑蕭肩上打盹,顏人白始終不發一言,只是運功調息。樑蕭無人說話,閒極無聊,抓了塊木屑,着地寫出算題,自解自答,自得其樂。

行了一程,將近午時,那老艄公捧了一鉢熱騰騰的魚湯進來,擱在桌上,笑道:“江上人家,沒什麼待客的,這鮮魚燉湯還算湊合,大夥兒都嚐嚐!”柳鶯鶯聞聲醒來,嗅得羹湯香氣,笑道:“沒有酒麼?”樑蕭皺眉道:“你還喝酒?沒醉夠麼?”柳鶯鶯在他背上打了一拳,嗔道:“要你多管。”那老艄公笑道:“酒也有一些,我這就去拿!”柳鶯鶯氣惱道:“罷了,被他一說,再大的酒興也沒有了。”那老艄公打了個哈哈,道:“各位慢用。”卻站在一旁不走,柳鶯鶯轉眼笑道:“老爺子若有事,不妨先去。”老艄公一愕,笑道:“好好,我去掌舵,你們用完了,我再來收拾。”說罷轉身出艙去了。

柳鶯鶯見他背過身子,極快地取出一塊手帕,撕成三塊,悄悄塞給其他二人。三人對視一眼,有會於心,起身圍到桌邊,各自舉勺喝了幾口。柳鶯鶯驀地手一顫,將勺子裡的湯濺在樑蕭衣袖上,啊喲一聲,立時伸手來抹,樑蕭也低頭來擦,兩人趁此機會,將魚湯吐在手帕上。顏人白裝作肺部傷勢未愈,邊喝邊咳,將魚湯全都浸在掌心。

柳鶯鶯笑道:“這魚湯恁地鮮美,可要多喝些。”說到這裡,似要舉手舀湯,卻忽地身子一晃,以手扶額,顫聲道:“小色鬼,我……我頭昏得緊……”樑蕭也身子搖晃,露出迷糊之色,道:“我也是……怎麼瞧人都成兩個了?”兩人話未說完,顏人白已伏在桌上。兩人也跟着伏倒。

只聽艙外一聲大笑,腳步聲雜沓,似有幾個人並肩入艙。只聽那老艄公笑道:“昨晚才收到靳大俠的飛鴿傳書,要咱們江淮豪傑攔截韃子大官,沒料到今日就撞到點子。我一瞧這廝滿身血污,便猜到了九分。哈哈,鳧兒,這叫做‘撒下漫天網,專拿過江龍’,老天有眼,合該我白三元立此大功,在江湖上露臉。”

卻聽那年輕人笑道:“爹啊,該當沒抓錯吧?”語聲卻不似他外貌那般老成,大是輕佻。白三元笑道:“鳧兒,教你個乖,這韃子的弓喚作組合弓,與南方弓箭制式不同,能射八百多步。”說罷只聽弓弦響動,似有人在翻看顏人白的強弓。卻聽那白鳧笑道:“果然不錯,爹爹端地見多識廣。”白三元笑道:“老爹我這‘九頭黿’的綽號是白叫的麼。嗯,你們兩個,先把這染血的韃子捆起來。”

兩個船工七手八腳將顏人白抱起,準備捆綁,白鳧道:“爹,這少年和雌兒怎麼處置?”白三元道:“想必也是一夥的,全都綁了,向靳大俠請功。”卻聽白鳧咕嘟嘟嚥了口唾沫,嘻嘻笑道:“爹,這雌兒生得好俊,賞給我做媳婦兒吧。”

白三元啐了一口,笑道:“你小子倒有些眼光,這小娘皮生得當真賽似天仙,嘿,沒想到韃子婆娘裡竟也有此貨色。但所謂胡漢不兩立,韃子婆娘玩玩便可,做媳婦大可不必。”白鳧喜道:“多謝爹爹。”卻聽白三元咳嗽一聲,低聲道:“這女子怕有武功,須得先廢了她的功夫。事後也千萬莫要留下把柄,壞了咱白家的俠名。”

白鳧輕笑道:“孩兒省得,爹爹只管放心。”走到柳鶯鶯身前,伸手欲抱,柳鶯鶯聽得這對父子對答,已然恨到極點,待得白鳧兒彎腰,早已運足十成“冰河玄功”,嬌叱一聲,玉掌陡出,嗖地擊中白鳧心口。白鳧不及慘哼,身子拋出丈餘,五臟俱裂,頃刻斃命。

劇變忽生,白三元目定口呆,柳鶯鶯下手不容情,倏地縱起,一掌向他擊到。樑蕭也跳起來,將兩個船工點倒。顏人白顧念大局,雖被捆綁,也沒掙扎一下。此時聽得動手,方纔睜眼。樑蕭拔出劍來,將他身上牛皮索割斷。斜眼望去,只見白三元已被柳鶯鶯一輪拳腳,打得左支右絀,直向艙外退去,顏人白見狀,臉色微變,沉喝道:“別讓他下水!”

柳鶯鶯驚悟,正要立下殺手,卻聽“撲通”一聲,白三元仰首躍入江中。柳鶯鶯暗叫:“糟糕。”只見白三元從江裡冒出頭來,手持一對蛾眉分水刺,神色猙獰,厲叫道:“***小娘皮,老子叫你鐵王八落水,一沉到底。”說着沒入水中。顏人白喝道:“不好,這廝要鑿船!”柳鶯鶯一愣,只覺船身一震,白三元已然動手,柳鶯鶯不通水性,急得跺腳。忽見樑蕭奔上前來,不及脫衣,一個魚躍鑽入江裡,水花四濺。

白三元正施手段鑿船,忽覺水波震動,一轉眼,卻見樑蕭潛了過來,他不敢大意,回身迎敵。只見浪花飛濺,載沉載浮間,兩人鬥得難解難分。

水下不比岸上,再高深的武功也使不出來。樑蕭水性雖然不弱,只在小溪小河中游過,白三元卻是江上大豪,何況拿着蛾眉刺,更佔便宜,片刻間,樑蕭便捱了一腳,招架不住。又斗數合,着白三元一刺掠腰而過。樑蕭痛得嗆了一口水,拼命掙出水面,遊向小船。白三元劃出數丈,眼見樑蕭近在眼前,厲喝一聲,峨眉刺乍起乍落,向他後頸扎到。

柳鶯鶯見樑蕭危殆,驚得叫出聲來。正當此時,忽聽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快似閃電,直奔白三元面門。白三元忙裡使了個“獅子搖頭”,讓過頭臉,肩頭卻被一箭貫穿,血水四濺。白三元忍痛瞧去,只見顏人白站在船邊,又將一支箭搭在弓上。白三元魂飛魄散,匆忙潛入水底,那支箭破空而來,隨他鑽入水底,正中背脊,鮮血頓時咕嘟嘟冒出水面。但顏人白傷勢太重,箭上威勢較之平時百不及一,箭矢又被江水所阻,是以雖然中的,卻不致命。饒是如此,白三元仍覺陣陣乏力,只想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舍了大船,拼死潛了一箭之地,方纔鑽出水面,向着江岸泅去。

顏人白連發兩箭,創口迸裂,鮮血急涌,驀地一陣暈眩,丟弓棄箭,癱坐在地。柳鶯鶯放下纜繩,將樑蕭拉上,見他腰上血痕宛然,心知再偏兩寸,勢必刺穿肝臟。柳鶯鶯大覺後怕,對顏人白感激不盡,見他舊傷復發,忙取金創藥給他敷上。顏人白麪色蒼白,淡淡笑道:“生受姑娘了。”他救了樑蕭一命,柳鶯鶯心中對他已然不同先前,嫣然一笑,轉身給樑蕭裹傷。俄頃,包裹已畢,三人入艙,柳鶯鶯餘怒未息,飛起一腳,將白鳧的屍身踹入江裡,又望着那兩個船工,柳眉倒豎,那兩人面無人色,一人慌道:“各位饒命,我們都是爲白三元脅迫,不得已而爲之。”另一人卻嚇得痛哭流涕。

樑蕭見二人可憐模樣,心頭一軟,說道:“眼下大船無人掌控,莫如讓他們戴罪立功,送我們一程。”柳鶯鶯瞪他一眼,道:“他們說話不盡不實,你讓他們送你一程,哼,送你去陰曹地府還差不離。”顏人白濃眉一蹙,道:“不錯,斬草須除根,莫留後患。”不待二人答話,倏地綽起單刀,刷刷兩刀,兩個船工頓時身首異處。他出刀快極,樑蕭阻擋不及,失聲叫道:“你……你做什麼?”顏人白瞧他神色,微感詫異,含笑道:“這二人用也不是,放了又泄漏我等行跡,是以一刀殺了,最爲妥當。”樑蕭怒道:“白三元都走了,還有什麼行跡沒泄?這兩人不會武功,又能有什麼害處?”顏人白搖頭道:“小兄弟,你涉世未深,有所不知。這世上許多不會武功的人,作起惡來,比會武功的還要厲害十倍。”

樑蕭聽得一怔,這道理他卻是第一次聽說,他從小便受母親教誨,只知武功越高越是厲害,故而打心底不信,冷然道:“你莫要狡辯,殺害無能抵擋的人,就是不對。”顏人白望着他,神色變幻數次,忽地笑道:“好,好,算顏某有欠思量,小兄弟,我向你賠個不是。”說罷當真唱了個喏,樑蕭雖瞧他滿臉和氣,卻不知爲何,總覺不大舒服,轉身出了艙,坐到船尾,大生悶氣。

不一陣,柳鶯鶯輕手輕腳,坐到他身邊來,柔聲道:“小色鬼,彆氣啦。你想,若非咱們早早看出破綻,當真被人算計,會有多慘?”想到方纔白氏父子之言,不由打了寒噤。又道:“顏人白雖不好,但總救了你一命。再說,那兩個船伕隨白三元在江上劫掠客商,作了不少孽,今日送命,也不冤枉。”

樑蕭沉默一陣,點頭道:“罷了,我救他一命,他救我一命,大夥兒扯了個直,從今往後,兩不相欠。”柳鶯鶯拍手笑道:“說得對,待他痊癒,咱們就送他上岸走人,然後再去偷盜鐵盒。”說到這裡,她微有難色,偷瞧着樑蕭臉色,細聲說道:“可是小色鬼啊,當下船擱在江心,怎麼辦好?”樑蕭白她一眼,悶聲道:“誰教那姓顏的沒腦子,竟把船工殺了?”他想了想,起身道,“鶯鶯你來升帆,我來掌舵搖櫓。”

柳鶯鶯奇道:“你會搖櫓?”樑蕭笑道:“不會就學,誰又生來會的。”柳鶯鶯將信將疑,縱上艙頂,扯起風帆。樑蕭也拽起鐵錨,操舵而行,他雖未掌過舵,但於機械極有天分,一瞧一試,便知竅門,搖其舵來,竟也似模似樣,將船兒駛得翩翩悠悠,溯流而上。

柳鶯鶯在高處瞧見,不由得笑彎了腰,說道:“鬼靈精,你這個舵掌得好,索性派你做個艄公,載客賺錢吧。”樑蕭不甘示弱,也笑道:“好啊,我做艄公,你就做船孃,每天補網打魚。”柳鶯鶯正坐在艙頂,搖着雙腿,啐道:“你想得美,鬼才給你做船孃呢。”兩人一高一低,你一言我一語,彼此打趣說笑,行至半晚,樑蕭方纔放錨。三人在船上搜出些食物,草草吃了。樑蕭不待天黑,便轉到船尾,柳鶯鶯不願與顏人白獨處,也跟上來,見樑蕭砍下一段桅杆,又砍斷鐵錨二足,和木板捆在一處,再用繩索牽引繃轉,懸在空中。柳鶯鶯瞧得納悶,忍不住問道:“小色鬼,你做什麼?”

樑蕭不答,捆紮已定,才起身笑道:“白白告訴你,可沒門兒,你讓我親一口,我纔跟你說。”他本是說笑,沒料到柳鶯鶯當真點頭道:“好啊,說話算話。”樑蕭一怔,皺眉道:“你自個兒答應的,可不許說我違約。”柳鶯鶯小嘴彎彎,臉上似笑非笑,輕輕點了點頭。樑蕭又驚又喜,自從巨鍾之後,二人就從未當真親近過。一時間,他只覺身子發軟,探長脖子,在柳鶯鶯臉上吻了一下,只覺她頰上肌膚溫軟嫩滑,猶似嬌花蘊露,白玉生香,樑蕭心神俱醉,竟忘了移開。

柳鶯鶯忽地張眼,將他推開,嗔道:“你這一口,要親到什麼時候?快說快說,這個到底是什麼?”樑蕭臉漲地通紅,訕訕道:“這是個機關,叫做‘鬼哭神嚎二連環’。白三元既然走了,必會泄漏行跡,只怕是過不多久,便有對頭找來。”柳鶯鶯笑道:“你想得倒長遠,但爲何叫這個名兒?”樑蕭指着地上七八條繃直的繩索,口說手比,道:“若是絆着這些繩子,便會被繩子套住雙腳,這木塊鐵條就會砸來,將來人打下水去。”柳鶯鶯道:“這堆破木頭斷繩子有這般厲害?我纔不信。”眼珠一轉,喝道,“鬼哭神嚎。”突然伸手,在樑蕭身上狠推一把,樑蕭猝不及防,倒退數步,足下絆住一根繩索。只聽咻的一聲,繩索頓然圈轉,將他足頸套牢,與之同時,那根木鐵捆成的巨棍驟然彈出,帶着無儔勁風,向樑蕭面門掃來。樑蕭不及轉念,身子向後一仰,向江中躍去,巨棍堪堪從他鼻尖掠過,足頸繩索則隨他放長,忽地斷裂,只聽撲通一聲,樑蕭掉入江裡。

柳鶯鶯沒料到這機關如此厲害,不禁愣住,直待樑蕭呼喊,才放下繩索,拉他起來。樑蕭溼淋淋爬上艙板,怒道:“你要我命麼?”柳鶯鶯心裡雖然後悔,嘴上卻不肯服輸:“誰讓你趁機要挾我。再說,誰知道這機關真有這般厲害?我還當你吹牛!”樑蕭一時語塞,想想自己藉機要挾,也有不對,半晌方道:“說起來,這機關還不夠厲害。”柳鶯鶯見他扯開話題,冷哼一聲,也不過分相迫。樑蕭轉入艙中,見顏人白不在,便將他的羽箭抽來十來支,再把繩索巨木重新綁好,但繩索走勢卻與早先略有不同,捆綁已定,再將羽箭一一繃在繩索之間,指定船外,然後用帆布蓋好。柳鶯鶯再不敢亂動,只是從旁觀望。

樑蕭收拾停當,說道:“鶯鶯,這‘鬼哭神嚎三連環’十分惡毒,你須要小心,別要亂碰。”柳鶯鶯冷笑道:“誰稀罕麼?”自顧進艙去了。樑蕭忖想顏人白尚不知機關的事情,當即繞船尋去,未到船頭,便聽有人吟道:“……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樑蕭雖不通文學,但聽這幾句,也覺大爲傾倒,忽而想起來意,上前兩步,只見顏人白負手站在船頭,定定望着江上,當即出聲招呼。顏人白轉過頭來,啞然笑道:“小兄弟是你麼?粗人掉文,慚愧慚愧。”樑蕭奇道:“這文章是你寫的?”顏人白苦笑道:“小兄弟擡舉了,顏某這等粗人,哪寫得如此妙文,這是東坡先生的《前赤壁賦》。蘇子大才,世所共仰,我雖爲蒙古人,也很佩服的。”說到這裡,神色微微一黯,長嘆道,“可惜這位千古奇才,生在這大宋朝,端地埋沒了。”

樑蕭聽過東坡大號,卻不知他生平,便即詢問。顏人白略略說過,又道:“如此人物,卻無以用世,病死南荒,豈不悲乎?”樑蕭也有同感,點頭道:“宋朝皇帝可真是壞。”顏人白笑道:“上天自有報應,東坡先生沒死多久,女真人便打破了東京,兩個宋朝皇帝都做了俘虜。”樑蕭皺眉道:“那也活該,誰叫他們不用東坡先生那種人才。”顏人白笑道:“東坡先生雖以文章名世,治軍打仗卻未見高明。但大宋人才濟濟,只要做皇帝的稍稍明白些,高明之輩盡都有的。靖康之難後,岳飛、韓世忠都是不世的將才,尤其是那岳飛,能將軍隊整治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地步,自古少有。女真人其時正當興盛之時,名將如雲,卻無一人是他敵手。唉,可惜,如此神武大將,蓋世虎臣,竟被那宋高宗冤殺了。”說罷撫掌長嘆,惋惜不勝。

岳飛事蹟,樑蕭少時也曾聽過,當時似懂非懂,長大後才稍稍明白了些,頗替這位名將不值,此時忍不住道:“該將那個宋高宗也虜了,讓岳飛做皇帝,豈不更好。”顏人白微微一怔,打量他半晌,忽而輕輕笑道:“真是孩子話,說到俘虜高宗,女真人自然朝思暮想了,不過大宋國運未絕,岳飛之後,將才輩出,前有虞允文、孟拱,後有淮安、呂德……都是極厲害的角色,縱然皇帝一個比一個昏庸,但倚仗這些名將虎威,屢退強敵,勉力撐到今天。但而今,賈似道弄權,朝廷更趨朽敗,據我看來,十年之內,大宋必亡。”

樑蕭拍手道:“最好把那些笨皇帝、賈似道都捉起來,打頓板子。”顏人白聽得有趣,拍手大笑,笑罷問道:“小兄弟,你尋我該有事吧?”樑蕭將設置機關的事說了,顏人白頷首道:“未雨綢繆,還是小兄弟想得深遠。”二人又閒聊數句,並肩入艙,只見臥艙內燭影搖紅,柳鶯鶯背抵牆壁,睡得香甜。樑蕭見她睡姿柔美,胸中涌起一片柔情蜜意。卻聽顏人白道:“小兄弟,這姑娘慧美難得,你可好好珍惜。”樑蕭紅着臉支吾一聲,心尖兒微微發癢,與顏人白的嫌隙盡都消融了。顏人白瞧他一眼,笑道:“我去鄰艙吧。”拍拍樑蕭肩頭,轉身去了。

艙中岑寂,佳人睡濃,樑蕭坐在對面牀邊,托腮瞧着柳鶯鶯,心跳一陣加快。瞧了好半晌,才吹滅燭火,擁被而臥,但聽得身邊佳人細細的呼吸聲,整個船艙,也似都充滿了淡淡的女兒香氣。樑蕭心旌動搖,越發輾轉難眠,捱到四更天上,才迷糊睡去。

睡了一陣,忽覺有人搖晃,張眼瞧去,卻見艙中燭火大明,柳鶯鶯坐在自己身邊。樑蕭坐起身來,揉眼道:“天亮了麼?”卻見柳鶯鶯擺擺手,蛾眉微蹙,似在傾聽什麼。樑蕭一怔,也側耳凝神,只聽得遠處傳來細細的簫管之聲,若斷若續,不由奇道:“誰吹笛子?”柳鶯鶯神色凝重,輕聲道:“這吹簫的人離得很遠,簫音是用內力逼出來的,不同一般。”樑蕭細細一聽,果然如此,不由暗道慚愧。

那簫聲嗚嗚咽咽吹了時許,忽聽顏人白朗朗笑道:“月落風清,永夜幽曠,足下簫聲中卻飽含殺伐之音,忒煞風景了些吧!”那簫聲倏歇,有人冷笑道:“你倒不怕死,還有品曲的興致?”樑蕭與柳鶯鶯對視一眼,搶出艙外,只見月落西山,東方微明,一葉輕舟黑影從上游徐徐漂來,距大船尚有二里,但船上那人說話卻似近在耳邊,從容平和,毫不費力。

顏人白笑道:“生死有命,畏縮也是無用,足下內力精深,名號必當響亮吧。”那人淡然道:“要知我的名號麼?嘿,你還不配。”顏人白笑道:“這卻奇了,宋人莫非與徽、欽二帝一般,都是坐井觀天的狂徒麼?”當年宋朝徽、欽二帝被金國所擄,女真人將其囚於五羊城一口枯井之中,命其坐井觀天。此事乃大宋國之恥,但凡宋人,俱是羞於提起。那人略一默然,忽地揚聲道:“好,我記下了,坐井觀天,一字一掌,臭韃子,你欠我四掌,莫要忘了。”言下似將船上之人視同無物。樑蕭聽得這話,暗暗氣惱。

說話聲中,那小船順江而下,逼近大船,東方晨光初露,船上人物隱約可辨,船頭坐着一名年輕文士,容顏俊秀,頭戴青紗小冠,身着雲錦儒衫,身後立着個俊美童子,抱了一柄斑斕古劍,脣紅齒白,眉眼靈動,若非二人眉間殺氣凜凜,此情此景,真如極雅緻的工筆圖畫一般。

樑蕭瞧那文士,但覺眼熟,轉念間,心頭一驚:“怎地是他?”卻聽顏人白在艙內笑道:“小兄弟,還請入艙一敘。”柳鶯鶯偷偷拽了樑蕭一下,二人退入艙中,只見顏人白坐在桌邊,捧着一隻青花瓷碗,正在品茶,見了二人,擱碗笑道:“二位救命之恩,顏某銘記在心。常言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今日大家就此別過。顏某一具殘軀,死不足惜,二位前途遠大,趁着對頭未到,快快走吧。”他說得雖是生死大事,但卻談笑自若,眉宇間並無絲毫憂愁之意。

樑蕭聽他之意,是要拼死擋住來人,好讓自己二人逃生,頓時心頭一熱,脫口道:“什麼話?還沒打過,便要逃麼?”柳鶯鶯也道:“是啊,有什麼了不得,你若害怕,自己夾尾巴逃命好了。”顏人白濃眉微擰,心道:“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兩個孩子當真不知輕重。”未及再言,忽聽一聲長笑,門前人影倏閃,那年輕文士大袖飄飄,已然立在門前,顧盼衆人,冷笑道:“我當有幾個蝦兵蟹將,敢情只得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兒?”顏人白不料此人來得如此迅疾,吃了一驚,但他素有大將之風,心中驚急,面上卻如止水不波,並不透露半分。

柳鶯鶯被來人如此輕忽,心頭大惱,不待文士話音落地,便反脣譏道:“我當來得什麼英雄好漢,敢情只是一個長鬍子的女人。”那年輕文士一怔,皺眉道:“你說誰?”柳鶯鶯笑道:“就說你呢!生得細皮白肉,喬張作致,沒一點兒男子氣概。”樑蕭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年輕文士眉眼俊秀,確乎有些男生女相。被柳鶯鶯如此嘲諷,不由眉間大皺,瞅着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柳鶯鶯笑道:“我就是做賊的,大家都喚我女賊,被你再叫一次,也不打緊。”那年輕文士罵過之後便覺後悔,誰知這美貌女子竟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不由心中糊塗,更被柳鶯鶯秀眼瞧着,只覺雙頰一陣滾熱,心慌舌燥,說不出話來,爲掩窘狀,匆匆掉過目光,望着顏人白,冷笑道:“你是首腦麼?”

顏人白心道:“這人武功雖高,說話行事,卻像個孩子。”目光一閃,微微笑道:“凡事衝着我來,與他們兩人並無關係。”年輕文士怒哼道:“死到臨頭,還講義氣?”顏人白端起一隻青瓷茶碗,笑道,“好,咱們先不講義氣,講講客氣。顏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左手撮指成刀,將瓷碗削落一塊,疾若飛箭,向那文士射去。第一塊瓷片方出,顏人白信手揮灑,又削落一片,一時只聽哧哧作響,那瓷碗便似面捏泥塑,被他輕描淡寫削成十來片,射向那年輕文士,前後相續,竟連成一線。

樑、柳二人見他傷重之餘,尚有如此掌力,一時又驚又喜。那年輕文士卻紋絲不動,嘴角冷笑,驀地雙手圈出,那一串瓷片被他掌風一引,倏地變了方向,那文士雙掌一合,如抱太極,只聽紛然脆響,那十餘片碎瓷重又合成一隻茶碗,文士手掌猝翻,砰的一聲,茶碗被嵌入身側門板,絲絲密合,瞧不出半點裂痕。

這一招無論內勁手法,均然妙入巔毫,顏人白笑容一斂,盯着那隻瓷碗瞧了半晌,皺眉道:“兩儀渾天功?”那年輕文士冷笑道:“算你有些見識。”顏人白濃眉一挑,笑道:“足下是窮儒門人?”那文士卻不答話,輕飄飄一步,跨前丈餘。樑蕭心知顏人白身負重傷,絕非此人之敵,當即一個箭步縱上,左拳斜遞,右掌直吐,這一招“擔山趕海”出自石陣武學,出拳時勁力藏於腰腹,一遇反擊,則傳至拳掌。那年輕文士見他招式1/2

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八章 折弓爲誓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六章 無法無相第七章 故人相逢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第三章 大哉崑崙第三章 眉間掛劍第十一章 撥雲見日第四章 血濺梵天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六章 煙波微茫第一章 萬物歸藏第六章 赤毛之虎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四、蝶戀花第五章 敵友莫辨第五章 人命至重第四章 血濺梵天第六章 煙波微茫第一章 孤雲出岫第十一章 風雲際會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五章 敵友莫辨第五章 敵友莫辨第六章 天狼嘯月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五、戰城南第五章 槍挑東南第六章 天狼嘯月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二章 蛇嘯雀來第七章 否極泰來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十三章 花中聖哲第六章 無法無相第十一章 襄陽攻防第四章 西塞龍吟第十三章 花中聖哲第五章 敵友莫辨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十三章 衆叛親離第八章 樂極生悲第二章 白梅含香第五章 魂斷錢塘第五章 千鈞一局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三、三才變第一章 萬夫莫敵第十二章 終天長恨第七章 否極泰來第二章 白梅含香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六、射天狼第七章 故人相逢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第十一章 襄陽攻防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十章 心隨明月第八章 樂極生悲第七章 杏林醫隱第七章 偷天換日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第三章 大哉崑崙第八章 折弓爲誓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一、蜀道難第三章 情何以堪第五章 冰炭加身第三章 眉間掛劍第九章 暗香浮動第二章 濁世滔滔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五章 千鈞一局第七章 杏林醫隱第二章 四面楚歌第六章 煙波微茫第八章 羣魔亂舞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四、蝶戀花第五章 冰炭加身第三章 仙佛爭鋒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第一章 左右爲難第九章 心如死灰第十二章 終天長恨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二章 濁世滔滔第八章 樂極生悲第四章 純陽鐵盒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二章 蛇嘯雀來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七、滿江紅第十四章 捨身飼虎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一、蜀道難第九章 迷陣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