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冒着章門受的險,強行行氣,那重則當場就玩兒完,輕則也得跟銀牙用了我教給的錯誤口訣一樣,走火入魔——他是真的什麼都不怕。
到底是個多大的執念?
穿陰陽我雖然沒用過,但從《魁道》裡面學習過,知道大體是個什麼意思,這一招速度特別快,截陰氣也根本截不住,眼前一花,只覺得強烈的光線刺過來,我眨了眨眼睛,發覺已經到了外面了。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看他死了沒有,結果眼瞅着雖然臉色不善,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但還真沒死。
他這命還特麼挺大,剛纔那一下,簡直是在賭。
擡起眼睛一看,現在我們正是在一道三鬼門外面。
他怎麼帶着我上這裡來了?現如今我是魁首,三鬼門之內全是我的地盤,他就不怕我把黑先生們都叫出來拾掇他?
現如今,我根本沒必要怕他,只是對他的目的越來越好奇了。
“吼嘍……”大先生腳底下有點不穩當,抓住我就走——他腿上被白塑料袋咬出的傷口一步一流血,步履蹣跚,卻走的異常堅定。
而且,大路小徑走過來,像是對三鬼門之內都非常熟悉。
他以前來過這裡?
可現在也太特麼可笑了,你上我的地盤帶我幹什麼事兒?
而我環顧四周,卻吃了一驚。
因爲三鬼門之內雖然平時就不熱鬧,可現在索性給空了,黑先生們一個都找不見了!
“你娘,”我一把抓住他:“我的人呢?”
我腦子快,不用他說就反應過來了,趁着我在陰間跟他糾纏的時候,“我兄弟”不是早就帶着蕪菁跑了嗎?
肯定是他讓“我兄弟”跑回來,冒着我的名義,把我的人都給支開了。
我本來還抱着一線希望,心說“我兄弟”有可能只是因爲蕪菁被抓,才受了他的脅迫,現如今蕪菁分明已經給救出來了,“我兄弟”還繼續聽他的話,那就說明,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
這纔是真正的“火食溝”……
他到底還是恨我,只是我越發感覺,這次大先生把我帶到這裡來,一定不是爲了弄死我。
因爲如果我死了,“我兄弟”也就沒了,他現在跟蕪菁活的這麼滋潤,沒必要“自殺”。
我對大先生的目的越來越好奇了。
反正我也沒必要怕個一身傷的老頭兒,他剛纔已經衝了一股子氣勁兒,現如今站都快站不住了,傷我是沒可能的,我倒是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他帶着我來三鬼門到底幹什麼。
大先生像是在找什麼,一路往裡走——是對着那個魁首所在的地方。
他輕車熟路就進去了,開始找裡面的東西,對暗門,抽屜,竟然比我這個真正的主人還熟悉。
我特麼反而像是一個客人。
“你看看,”也不知道翻箱倒櫃了多長時間,這才找到了一個小盒子,仔仔細細的擦乾淨了上面的東西,這才說道:“這個東西……”
那是啥?
我來了興趣,也去看,可那個玩意兒平淡無奇,看上去舊的不像樣子,扔在垃圾桶都沒人撿,能裝的什麼?
大先生臉上閃過了一絲笑意,那個笑意陰測測的,捧在了自己手上,就跟我招手:“你過來,我給你看……”
可正在這個時候,只聽“乓”的一聲,像是有人給闖進來了:“小子,往後退,千萬別讓他碰上你!”
我一愣,這會兒,大先生的一隻手衝着我就抓過來了。
我腦子都沒顧得上反應,身子往後一退,就把大先生的手給避讓過去了,而與此同時,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對着大先生就撲了過去。
我眼前是個龐大無比的後背。
“這麼長時間沒見,你老了。”
一個帶點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頓時就反應過來了,胖先生?
胖先生怎麼也跑到三鬼門裡來了?
“哎……”隔着胖先生巨大的後背,我也看不到大先生現如今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只聽着這個嘆息聲,像是挺惋惜的。
也不知道在惋惜什麼。
接着,胖先生龐大的身軀以出人意料的敏捷往前一聳,就對着大先生出了手:“我看你時運不濟,該着倒黴!”
沒錯,誰這個時候對着一身是傷的大先生出手,都算得上是趁人之危,勝算很大。
但我還沒鬧明白大先生到底想怎麼樣的時候,絕對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胖先生,你到底幹什麼?”
“你別過來!”胖先生厲聲說道:“他想要三腳鳥!”
我一愣,只聽“乓”的一聲巨響,這個屋子裡的雕花木櫃子一下應聲而碎,大先生瘦弱的身體被胖先生撞出去了老遠。
我剛想過去看看,忽然這個時候,有一隻手拉在了我手上,一個女人的聲音低低的響了起來:“別動!”
這個聲音也熟悉,我回頭一看,臥槽,杜海棠?
“你怎麼也來了?”
杜海棠沒來得及回答我,一雙佈滿皺紋的眼睛灼灼的盯着胖先生的背影——胖先生體型太龐大,他擋在面前,跟個屏風似得,你什麼都看不到。
我只聽到破風聲流竄的聲音響了起來,一道破風聲正好還被胖先生給躲過去了,正衝着我們過來,杜海棠眼疾手快的把我一拉,那個破風聲貼着我們,以毫釐之差穿透到了對面的牆上,“通”的一聲把那面牆給砸出了一道窟窿,粉塵撲簌簌的直往下掉。
我心頭一震,大先生對胖先生,這他孃的簡直是決戰紫禁之巔啊!
然而大先生畢竟先是在陰河之中受了一身傷,而章門也被我控制起來了,行氣絕對逆亂,要是普通人身體這麼個情況,早躺下了,可大先生的實力讓人後心直冒涼氣,他竟然還能跟胖先生見招拆招!
胖先生的身手在他教訓小白的時候我就知道,簡直是嚇人的強,可現在跟受傷的大先生,竟然也只能勉強打一個平手。
難不成……之前大先生在跟我動手的時候,竟然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這有點,可怕。
胖先生的力道柔和而渾厚,大先生則靈敏而鋒銳,這個鋒銳跟小白的還不一樣,小白的力道速度都夠,好比箭,能穿透對方,可大先生的則像是匕首,能撕裂對方,比小白不知道高出多少個等級,正克氣球似得胖先生。
很快,胖先生額頭熱氣蒸騰,出了一身汗,畢竟歲數也到了,動作開始有了分毫的遲鈍,可大先生越戰越勇,舉手投足的狠厲——竟然跟我又幾分相似。
眼瞅着大先生佔了上風,誰知道胖先生身形一動,跟個坦克似得,不要命的拿着自己當肉盾,對着前面就衝,像是要把大先生跟蒼蠅一樣的拍在牆上,可又是一聲巨響,胖先生不動了。
當時我這心裡就給揪起來了,你娘,胖先生是不是被大先生給打死了?
但這個念頭纔剛浮現出來,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胖先生嘆了口氣:“跑了。”
我這耳朵不禁“嗡”的就給響了一下,繞過了胖先生看過去,這個大房子的一扇牆壁,在胖先生的撞擊下整個給倒塌了,大先生已經不見了。
我就說,大先生那個狀態,應該也就是個迴光返照,大概是看胖先生和杜海棠都來了,對我沒法下手,這才找了個機會走了。
“可惜……”胖先生嘆了口氣,看向了我身邊的杜海棠:“這本來是個機會。”
“是啊,”杜海棠目光閃動,表情看不出喜怒:“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要不然,我追上去試試!”胖先生立刻說道:“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有個屁的希望,大先生要是能被你給抓住,他一早就不跑了。
“什麼機會?”我立馬抓住了胖先生:“你們怎麼會上三鬼門來的?”
我們黑先生的地盤,現如今成了城樓了,這麼多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特麼老子一個當魁首的,面子往哪兒擱?
那股子殺氣見縫插針,又順着我後背往上爬。
但我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立刻把殺氣給壓下去了。
三腳鳥這一陣子對我的侵蝕,是越來越厲害了。
“你不知道他是來害你的?”胖先生盯着我,臉上的肥肉直顫,順手還從褲袋裡面拿出了一塊手帕子,擦了擦一臉油汗,很認真的盯着我:“要不是我們過來,你現在就沒法站在這裡說話了。”
“你倒是說說,”我盯着胖先生:“他能拿我怎麼樣?”
“他想要三腳鳥,你不知道?”胖先生也想像我一樣凌厲,可惜他長得喜感,怎麼努力也是一副佛陀像,凌厲不起來:“他進來找了個東西,是什麼?”
“我還想知道呢。”我吐了口氣:“可是那東西還沒拿出來,你們就來了。”
說着我看向了杜海棠:“你們還沒回答我,你們是怎麼來的?占星?”
我記得很清楚,上次杜海棠就是因爲找不到被銀牙給藏起來的無棱八卦鏡,才特別來託付我——而銀牙爲什麼跟杜海棠有過節,現在想想,應該也是爲了二十年前李家大宅發生事情。
杜海棠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是占星,我知道,你有難處。”
那我就明白了,恐怕杜海棠早就知道二十年後出世的三腳鳥是在我身上,還口口聲聲,說希望我能留在西派幫她——杜海棠肯定早知道大先生身上發生的貓膩,才先一步想讓我留在她身邊。
這種讓人當猴兒耍的感覺,可真特麼讓人不爽。
當初因爲黑先生的法門,鏡子都找不到,現在竟然堂而皇之的跑到三鬼門裡面來了。
“就算你們算出來我在這個地方會遇上了劫難,可三鬼門也不是誰都能進來的。”我盯着杜海棠,語氣不善:“你們跟上一個魁首有交情?”
一聽我這話,杜海棠和胖先生的表情都有點微妙,胖先生想說話,杜海棠卻擺擺手,說道:“人都沒了,說起來沒用,你放心,要不是今天事態緊急,我們不會隨便往裡面闖的。”
他們的意思是大先生把我拉到這裡來,是想着拿走我身上是三腳鳥。
可真要是目的這麼簡單,他能趁我不備抓我的機會多了去了,爲什麼非得等到這個時候,費這麼大的功夫?
“你們是不是知道什麼內情?”我盯着胖先生和杜海棠:“關於大先生的。”
杜海棠跟胖先生對視了一眼,說道:“我們,這次除了爲了救你,還有就是爲了這件事情來的。”
“那就太好了,”我立馬就明白了:“沒想錯的話,你們現在是在求合作,想跟我們三鬼門,一起對付大先生?”
“怎麼樣。”在前輩面前,我這話其實說的很沒禮貌,可杜海棠偏偏還就展顏一笑,對着胖先生說道:“像不像?”
胖先生連連點頭,對着杜海棠就憨笑:“還真像!”
那模樣,估摸着杜海棠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他也得點頭稱是。
“像什麼玩意兒?”
“你先彆着急,”杜海棠吸了一口氣,半閉上了眼睛,像是沉浸在了什麼回憶之中,而胖先生察言觀色,立馬就把我平時坐的椅子給拿過來,還用心的撣了撣上面的牆灰,給杜海棠坐下了。
杜海棠跟個太后似得緩緩坐下,擡起了老了也精光四射的眸子,說道:“有件事情你是說對了,我們這趟來,就是想跟你合作,對付大先生的。”
“哦?”我心裡明白,大先生現在分明是跟我有直接的矛盾,可跟他們相安無事這麼多年,表面上並沒有什麼激烈衝突,反倒是還有幾十年前的舊情,怎麼突然就要對付大先生了?
爲了當年亂七八糟的三角戀?可你們這都什麼歲數了,何況還都是這樣的身份,按說根本就不值當了吧?
肯定還有其他不爲人知的貓膩。
我感覺這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於是我也扯過來了一條凳子,坐在了上面,聽着杜海棠追憶起來。
原來當年上一任魁首還沒有被三腳鳥吞噬的時候,跟大先生他們,也都是有幾分交情的,畢竟什麼人什麼圈子,他們都是金字塔頂端的人,確實也有點惺惺相惜。
而三腳鳥是個災禍的這事兒,雖然人盡皆知,陸家也一直不遺餘力的跟禁毒似的宣傳三腳鳥將來會帶來的災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沒人扛得住三腳鳥帶來的誘惑。
魁首就算有心理準備,也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災”。
跟蔣紹說的一樣,魁首猛然沒有了自己的意識,見到誰就要殺誰,黑先生們躲了起來,他就上陽間去殺活人,血雨腥風的,根本沒人頂得住。
都說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所以這個時候,陸家,大先生他們這些能力大責任重的,就組成了鳳凰會,來鎮壓魁首。
事情在李家大宅,猢猻顧的機關下,雖然過程艱險,可本來進展的是非常順利的,只是在最後將魁首給封進了那個帶着鈴鐺和鎖鏈的大棺材裡的時候,大先生一輩子重情義,畢竟跟魁首算是有幾分交情,封棺材的那一瞬間,還是沒忍住,想看魁首的最後一面,結果就在這最後一面上,大先生就受了傷。
幹這麼危險的事情,受傷也是可想而知,當時也沒人放在心上,可後來,是杜海棠發現了,大先生受傷之後,有點不對勁兒。
爲什麼杜海棠能發現呢,因爲那個時候,她是喜歡大先生的。
這個時候的女人,心思是最細密的,心上人稍微有一點不同的地方,她肯定能看出來。
一開始,是大先生開始沉默寡言——原本的大先生平易近人,從來不拿架子,甚至很喜歡說笑話。
可事情發生了之後,大先生一直一言不發,這對大先生那個開朗的性格來說,是非常少見的。
杜海棠心說也許是親手把朋友給封到了地底下,大先生心情不好,也沒有多想,可之後,大先生一直沒有緩過來,杜海棠有心想讓大先生開心一點,拉着大先生要去看戲——大先生很喜歡曲藝。
可大先生卻對曲藝也沒了興趣,看“霸王別姬”,竟然給看睡着了。
要知道,以前他每次看這一場烏江自刎的戲,總是要跟着嗟嘆不已的。
還有,杜海棠發現,大先生走路的姿勢也有了變化——因爲她借過大先生的舊鞋,給他做樣子比大小來做新鞋,知道大先生右腳鞋底總是磨損的特別厲害,因爲他走路習慣拖着右腳,可現在他的姿勢也發生了改變,新鞋上腳之後,兩隻腳的磨損程度,竟然變成均勻的了。
她的疑心越來越大,雖然大先生對一些只有大先生自己知道的事情,也還是對答如流,可有些事情,沒法改變,拿筷子的姿勢,不是熟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我明白了杜海棠的意思。
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後,恐怕大先生,就不是原本的大先生了。
就好像……當年唐志鷹變成了王德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