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女一怔,接着四兩撥千斤,溫婉的笑了:“阿哥太過獎了。”
是你太謙虛了。
因爲狗叫的緣故,峒子裡的人全給驚動了起來,家家戶戶開門開窗往外看。
我本來以爲他們要講:“哪一家的客人來了莫,快迎了去,叫狗吵死了。”這種話,誰知道幾個男人穿着大褲衩子從屋裡出來,婦女小孩兒則偷偷摸摸的在窗子後面探頭,竟然跟那些狗一樣,盯着我們的眼神,是個挺恐懼的表情,竟然沒一個人吭聲。
這個死寂很尷尬。
我作爲領頭兒的,立刻往前站了一步跟他們道了個歉,說我們就是過來旅遊的,想找個地方歇歇腳,沒成想狗怕生人,把大家給驚起來了。
一個離着我們最近的男人咕噥了一句,我們峒子的狗可不怕生人。
我耳朵尖,早聽見了,往那個男人處掃了一眼,那個男人卻別過頭,跟走了嘴似得,不吭聲了。
其他的村民望着我們,表情也很奇怪——驚恐之餘,特別警惕,好像我們是小鬼子進村來掃蕩的一樣。他們在防備我們。
我知道這種地方的規矩,其實峒子裡的山民是非常好客的,你誠心待他們,他們也會誠心待你,早在上山之前從外頭的市場買來了很多這裡沒有的吃食,趕忙拿了出來:“這是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這樣也是一種“套磁”,說明你是拿着他們當朋友交,他們接受了的話,也不會把你當外人,給錢都沒有這個效果。
我們帶來的東西里有巧克力,早有小孩兒瞪着眼睛咽口水了:“阿爸阿媽,阿哥拿的是麼子莫?我都沒有吃過。”
但是小孩兒馬上被捂住了嘴,從窗口上拖下去了。
終於,有一個滿臉絡腮鬍子,樣子很精壯的中年人掃了我們一眼,開了口:“你們是蠱民莫?”
蠱民?我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一般的山裡人都有點怕會放蠱的,而我們肩膀上全有阿瑣放的用來驅蚊子的山壁虎,自然是要被誤會了,趕忙就澄清了一下,讓阿瑣把山壁虎給收回去了:“只她一個是降洞女,我們都是普通人。”
那個中年人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死死的盯着我們:“你們進來歇腳可以,那個女人不能進。”
阿瑣一聽差點沒炸了肺:“你說麼子?憑什麼不讓我進莫?”
我剛要解釋阿瑣不會亂放蠱的,那個中年人就說道:“不是你,是那個新娘子。”
“啊,爲什麼啊?”唐本初忙打抱不平:“她受傷了,最需要幫助的就是她,你們怎麼能……”
嫁衣女也愣了,小鹿似得眼睛澄澈的望着中年人:“我做錯了麼子了?我的腿傷了,走不得的呀!阿叔行行好,外面有狼有野狗子,叫我一個孤身女子投到哪裡去莫?”
“就是啊!”唐本初還想理論:“您這有點不近人情,也有點太莫名其妙了啊,她一個弱女子,礙着你們什麼了!”
“這是我們這裡的規矩。”中年人面無表情的說道:“我看你們不像是壞人,纔想救你們一馬,你們要是不領情,跟她一起走吧。”
說着,轉身就要回屋裡去。
救?
這個中年人顯然是峒子裡的首領,其他山民全看他行事,一見他要回屋,忙也跟着要回去。
我回頭看了嫁衣女一眼。
“等一下,”嫁衣女眼淚汪汪的低下頭,對我們說道:“阿公阿哥,阿弟阿妹,他們不讓我進來就算了,把我放下,你們進去吧,莫要讓我連累了你們。”
說着,低頭跟死魚眼低低的說道:“阿哥幫了我,我不會忘了阿哥,我……什麼都不會忘。”
“算了,”不知道哪裡傳來了一個很滄桑的老婦女聲音:“該來的,躲不過,進來吧。”
“仙娘?”一幫人全看向了那個中年男人,而一個老太太從中年男人身後的房子裡走了出來。
這個老太太模樣很兇,矮墩墩的,命宮豐滿卻帶着懸針紋,這種徵兆應該是自身能力很強,伴侶卻弱小的面相,既然是女的,那肯定剋夫。
看來這個仙娘是個寡婦。
陸恆川的眼光也在仙娘臉上掃了一圈,低聲說道:“官祿宮骨聳立髮際,這纔是這個峒子裡真正的頭頭。”。
“媽,不是說……”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像是在忌諱什麼。
“來不及了。”老太太擺了擺手,面向了我們,不容置疑的就說道:“你們沒有落腳的地方,上我們家裡來吧,我們家地方大。”
說着,就把自家的大門給開了。
其他的村民全議論了起來,我凝氣上耳,就聽見他們說着不合規矩什麼的,但都是偷着說的,顯然就算對老太太的做法心存不滿,也沒人敢直接跟老太太嗆。
我們則是恭敬不如從命,也就跟了上去。
我發現這裡的住家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門檻特別高,幾乎都能到了正常人的膝蓋。
這樣進出是非常不方便的,何況家裡如果種田的話,你運糧食都不好運進來,除非是高宅大門有錢人,不然很少農家會有這麼高的門檻。
我先邁了進去,死魚眼揹着嫁衣女緊隨其後,就在死魚眼跨進了房子裡之後,我忽然聽到嫁衣女“嘿嘿”的笑了。
那個笑聲輕不可聞,如果不是我耳朵特別靈,離着她又特別近,根本就聽不到。
我偷眼瞅了她一下,果然,她像是怕被人察覺,忙把上翹的嘴角給壓下去了。
再一看死魚眼,還特麼忠心的給美女當騾子,面無表情像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轉過頭,看見老太太家有一個狹窄的天井,裡面花木扶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有幾盆花從高處往下垂了長長的蔓子,特別好看。
王德光四下裡看了看,低聲說道:“老闆,他們家八成有病人哩。”
因爲花旺人不旺,但凡一家人養的花特別好,人肯定精氣神不行。
果然,我們一進屋,就聽到了一個配房裡有咳嗽的聲音。
屋裡黑沉沉的,點了一根蠟燭——可見都這個年頭了,這裡還沒通電。
中年人顯然很聽他媽的話,他媽讓我們進來,他就悶聲不語的待客,先上了茶,又從配房裡給我們端來了一大盤子的外婆菜,幾條薰野豬肉,還有幾大碗黃米飯,外帶一大碗油炸辣椒。
“粗茶淡飯,”仙娘說道:“還請別嫌棄。”
“哪裡哪裡,您太謙虛了。”
我們早就餓了,全圍在了一起吃了起來,嫁衣女這才捨得從死魚眼身上下來,但是一雙眼睛總是戀戀不捨的盯着死魚眼,視線像是被死魚眼用強力膠粘臉上了。
外婆菜又香又辣還麻酥酥的,特別好吃,我正美滋滋的品味着呢,唐本初低聲說道:“師父,你說陸先生是不是終於也能走一次桃花運了?”
我一邊大口扒飯一邊說道:“那就祝他走成了這個桃花運。”
“我說真的,師父你咋不吃醋呢?”唐本初小心翼翼的說道:“你不怕陸先生被搶走了啊?”
“我說你碗裡的薰豬肉吃不吃?”我伸筷子作勢就要進唐本初碗裡:“不吃給我。”
“吃吃吃!”唐本初趕忙護住了碗:“反正你小心點……”
嫁衣女沒有吃東西,仙娘和仙孃的兒子也沒有招呼她——打她一進來,仙娘母子,就死死的盯着她,像是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
我掃了他們一眼,就問道:“剛纔聽這位大哥說規矩,不知道是什麼規矩?我們不知道,可別冒犯了給你們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