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十九路煙塵的大首領,右臂齊肘而斷,只剩下還算完好的左手,他看着目標人物從容離去,有心想銜尾追殺,心頭卻猛地憶起那超然出塵的身影,一身白色僧衣有如踏雪尋梅,不知沾上了多少人的鮮血,不由地停住腳步。
偌大的煉鋒號轉眼間就被沙盜聯盟攻破,城中蓄勢已久的世家立即出動,刀盾手、長槍兵從不同的街頭小巷涌出,在寬敞的街面上前後交錯站定,弓弩兵居中負責壓住陣腳,整個戰陣不斷地往前推進。
沉重的腳步聲,踩着鼓點的節奏,有如馭風雷而行的天兵天將,不斷壓迫着沙盜聯盟預備隊的陣營。
他們看到精準射在腳邊的箭矢,鋒銳的生鐵箭頭釘穿石板,深深地埋入地面以下,褐黃色的雁翎更是急速顫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腳步慌亂地往後撤退。
可是他們又能退到哪裡去呢?另一個方向,同樣是由世家豢養的死士出陣,真的大打出手,不要命地打法,連悍勇匪氣的沙盜都心裡怕怕。
獨臂飛龍聽到外面的異常動靜,儘管心裡早就有所預料,卻沒有想到世家會如此快地翻臉,連忙吹了聲呼哨,向自己出身的沙盜夥伴打了個信號,隨即頭也不回地翻牆過院,逕自從煉鋒號後門走了。
還在爭搶戰利的沙盜們,除了少數幾個忍得住錢財的誘惑,匆忙地追隨飛龍而去,其他人都忙着往懷裡摟銀子。
結果就是,來自世家的私軍和死士,魚貫涌入四水歸堂的露天院子,重新擺開戰陣後,一言不發地開始屠殺。
無論沙盜反抗也好,還是跪地求饒,都逃不過當頭一刀。即便武功奇高的沙盜頭目,遇上幾十柄強弩無死角的攢射,也只能飲恨當場,被射成了箭豬刺蝟,死不瞑目地跪了。
沒過多久,煉鋒號裡裡外外,幾百個沙盜聯盟的人,都被世家的王牌,壓制在騎術無法施展的狹窄地帶,清除地乾乾淨淨。
那些染血的銀子和銅錢,無需仔細清點,直接裝箱搬上平板貨車,就由得死士守着,往家裡運去,路上鮮血淋漓滴落,灑了一路綿延而去。
至於逃出生天的沙盜,按照事前的約定,都在金城城東平民居多的坊市聚集,仔細清點人數,發現不足當初聯盟的一成,且各個身負輕重傷。
有人忿恨莫名地伸手摳牆泄憤,即使是夯土牆面,也被摳出深深的凹痕。遷怒的也大有人在,只不過飛龍所在的這一路煙塵,還佔據着倖存者裡的大多數。
原本看到大首領斷了一隻得力的胳膊,還想暴起發難的沙盜,沒等飛龍的血盟兄弟出手教訓,轉眼過後,一抹若有若無的刀光閃過,他就被得了“魔刀”幾分奧秘的獨臂人切成兩半。
“回去吧!金城世家設局坑了我們一把,我擔心老巢可能被人一鍋端了。今天這個仇,暫時就寄下了,日後我等定會連本帶息地找回場子。”
飛龍失去得力的右臂,武功卻是一日千里地大進,衆人想起他當初上位的經過,都收起取而代之的野心,小心翼翼地跟隨左右,絲毫不敢怠慢。
就在沙盜聯盟的殘黨準備離去的時候,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突然之間穿透殘破的牆垣,鑽進他們的耳朵裡。
原來,白衣僧人抱着煉鋒號掌門的獨子,並沒有走地太遠,還是回到了豆蔻少女所在的巷子,嘗試着僱請奶媽來仔細照顧。
眼看大仇人就在左近,武功大進的飛龍卻謹慎着沒有輕舉妄動,即便如今悟得神乎其技的魔刀,他還是沒有絕對的信心戰勝那位白衣僧人。
畢竟,在他精氣神處於全盛時,都憾敗於此人手下,即便想要捲土重來,沒有十二層功力的魔刀,飛龍絕對會退避三舍。
他已經隱約地察覺到,冥冥之中出現在身上的魔刀,並非自己的所有物,而是此招馭使着自己的身體,如果想要徹底掌握,除非親自駕馭着魔刀。
“白衣僧人的武功超凡入聖,絕非凡人能夠抵擋。依我看,怎麼說也是神佛的無上境界。暫時避讓一二,並不是一件羞恥的事。”
獨臂飛龍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連續轉換了三次,眼看着仇家就在附近,始終激發不起鬥志拼殺一場。
隨着重重一聲嘆息,這位沙盜首領背後冷汗淋漓,浸溼了大片衣服,卻從心魔中掙脫出來,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一牆之隔的仇家,默默地扭過頭去,走了!
既然連武功最強的飛龍都自忖不是敵手,其他人更無二話,任由嬰兒的啼哭聲鑽進耳朵裡,還是默默地互相上藥,仔細地包紮傷口,又換下染血的衣袍,才分頭離開了令人傷心絕望的金城。
與此同時,煉鋒號的匠師和學徒,除了少數選擇投奔世家,甚至混入江湖幫會,其餘大部分都化整爲零,往當家人指定的城外莊園匯聚。
其他不明究竟的武林世家、江湖幫會,歡喜莫名地接納了主動投效的匠師們,即便是學徒也當作寶貝,恨不得供起來。
畢竟,這些人有可能掌握着軍械的鍛造技術,在亂世即將來臨的當下,絕對不能少了工匠,尤其是用處最大的鐵匠。
表面上看,煉鋒號算是徹底完了,攪動風雲的幕後黑手金城韓家,不僅搜掠出大量的財富作爲軍費,還起出一大批制式武器、盔甲,用來武裝私軍,可以說是吃地滿口流油,賺地腸肥腦滿。
金城城內的勢力對比天枰已經失衡了,各個世家和幫會之間,對此心知肚明,彼此之間勾心鬥角,通過隱秘的接觸,簽訂攻守同盟的事,簡直屢見不鮮。
只不過,他們並沒有發現,大凶星羅睺橫空出世,向大地灑下瘟疫的種子,已經在暗處生髮起來。
即便被白衣僧人數次削弱,可是塞北大旱,各地缺糧餓死的事件不斷出現,繁衍瘟疫的苗牀早就準備就緒。
破戒僧慈舟發現一身白色僧衣,僅剩下左半身沒有染紅,想起自己白日裡,左手抱着襁褓裡的孩子,不由地輕輕一嘆。
“好不容易,我才藉助妄世的機緣,將一身黑衣洗白。沒想到,不過兩天,就又渾身血腥。業力如此深重,莫非得走業火紅蓮路?”
皎潔的月光下,破戒僧慈舟擡頭望天,默默無語中:“殺生爲護生,斬業不斬人!我憐世人多災多難,教作惡多端者統統死去,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功德,還能有什麼期待?”
就在白衣僧人處於短暫地迷惘時,衣襬上的《地獄衆生圖》,前胸後背的“踏血尋梅”,竟然在圓月的見證下神奇地暈開,將最後的白色給染紅了。
“紅蓮僧人”就此誕生,發自體內的青雅蓮香,混着渾身上下的血腥氣,形成一股莫名的腥香,破戒僧慈舟雙手合十,禪唱一聲:“善哉善哉!”
紅蓮僧人額頭正中的眉心紅痣,驀地靈光一閃,彷彿開了天眼通,竟然窺見附近陰暗角落,絲絲縷縷的灰霧,有如活物般的瘟疫氣息。
“入秋了!天氣漸漸轉涼,風邪極易入體,眼看着,一場席捲塞北的大疫就要爆發,此次金城一行,恐怕又是一場空。”
想到這裡,破戒僧慈舟立即轉身走進屋裡,快步來到牀邊,伸手推了推豆蔻少女,將她搖醒爲止:“金城恐有驟變,收拾家中細軟,抱上孩子,隨我出城去。”
少女揉着惺忪睡眼,剛想打個呵欠,聽到救命恩人的話,完全不像是作假,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恢復了清醒的神志,連忙下牀收拾起來。
其實,她的家裡也沒有多少值錢的物件,幾身換洗的衣裳,隨手打了包袱,斜着挎在背後,又急急忙忙地去抱孩子,連鞋子都忘記穿上。
煉鋒號當家的獨子,剛剛被請來的奶媽奶飽了,眼下睡地可真香,被豆蔻少女熟練地抱住,還小聲地打着呼嚕。
一行三人出了巷子,有破戒僧慈舟在前頭開路,避開了幾波巡夜的更夫,走地很是順當。
只不過,乍看之下,頗有小媳婦捲走家用,隨情人月下私奔的氣象。即便隱蔽處有各方勢力佈置的眼線,對這一幕也沒有在意,任由他們離開。
紅蓮僧人的目的地,自然是煉鋒號殘餘目前所在的城外莊園,估計他們已經站穩腳跟,破戒僧慈舟纔想着藉機投靠過去。
接下來,就是坐看大凶星羅睺魔威如何演化,在塞北各地掀起大疫,爲亂世的到來,無差別地劇烈消耗人命,將塞北的官府體制,順勢徹底摧毀。
即便破戒僧慈舟屢次削弱,西唐帝國在塞北的軍力,肯定會因此大打折扣,沒了大軍的鎮壓,多少蛟蟒風雲際會,趁着亂世崛起,成爲一方豪強。
紅蓮僧人領着少女和孩子,平安無事地出了金城,他回頭看了一眼破敗的牆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