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輝拍了拍季坤的肩說:“兄弟,我們今天是來講理、談判的,不是來打架的。你也是知道的,我的這位兄弟對唐娜情有獨鍾,唐娜也真心地同他好過。是因爲你的出現她才移情別戀的,還不是想憑你老子、老孃的腰桿硬,想畢業後到醫院找到工作,也未不是真心喜歡你。我的這位兄弟是非要得到唐娜不可的。今天我來做個和事佬,希望你給兄弟這個面子。只要你跟唐娜斷了,她就非回到曾野身邊不可。你要是另外看中什麼樣的女孩,我保證爲你介紹,保證會跟着你的。不要因爲一個唐娜傷了大家的和氣。”
季坤看着賴輝:“你是什麼人?我爲什麼要賣你的面子?我偏不將唐娜讓出來,看你咬我卵去。”
賴輝來了火:“我是曾野的大哥,他的事我不得不管。你真的不給面子?”
季坤道:“我給什麼面子?你們要想打就打,我不怕你們的人多。”
賴輝道:“那我就沒辦法了。我就坐在旁邊去看,你們打完了,我再來講話。”說着退到了一邊,真的席地坐下了。
曾野衝了上去:“你他媽的,搶了我的女人,上次還敢打我?老子今天不叫你到醫院去躺着,就不姓曾。”嘴裡罵着,舉着準備好的鐵棍向季坤揮去。季坤一偏身躲過了,跟着一拳打在了曾野的腰上。這時雙方的人有過來勸架的,有過來幫忙的,大家拉扯在一起,互相咒罵着打成了一團。
先是拳打腳踢,後來到處去尋東西。有拗下樹枝的,有撿石頭的,也有從身上取出準備好的水果刀、鐵棒向對方打去。
“當時,”蔣文采回憶說:“大家都失去了理智,打成了一團,有幾個人被打傷了嗷嗷地呼痛,有幾個渾身都是血。有被棍子打的,有被刀子劃傷的。賴輝仍坐在那裡不動,直到張偉華一棍打向何玉光沒打到,卻把賴輝給打了棍。他才衝過去給了張偉華就是幾個耳光,罵:“老子不動手,你連老子也敢打,你他媽的吃錯藥想找死了。”賴輝發了怒,抽出一把水果刀,衝過去對着他們的人亂砍。我當時被血給嚇怕了,怕這樣打下去會出事的,我這時頭上捱了一棍,腦殼出了血。那種你來我往的打鬥,我以前還沒見到過。打着、打着,不知怎的,賴輝一刀就刺進季坤的小腹中,順勢一拉,腸子都流了出來,血噴了一地,那付慘狀,把許多人都嚇呆了,都停了下來不再動手。季坤用手捂着肚子,用仇恨的、不敢相信的眼光,死盯着賴輝。眼睛似要瞪出來,慢慢地就倒了地。當時有人喊:出人命了,還不快跑。大家便失魂落魄地向不同方向逃命。我不記得,有沒有打着過季坤,當時嚇得沒有了思想,沒有了神智。聽到有人喊跑,便沒命地跑,也不知道是往哪個方向跑的,直到跑不動了,我坐在田埂上喘氣,渾身的汗像被雨淋了一樣透溼。不知是嚇出來的汗水,還是跑出來的汗水。季坤倒下去時,那種怨毒的眼神,一直就在我的眼前,好像是要向我追命似的。我爬起來又跑,跌進了水田裡,渾身都是泥。天已經黑了,我摸到了馬路邊,來往的汽車燈柱將馬路兩邊照得雪亮。我當時纔想起身上沒有錢,必須回家拿些錢來,才能逃出去避難。當我在半夜跑回家時,發覺家裡有些異樣,使我預感到家中已不能去了,我轉身又往外跑,靠在牆邊的一根木棍倒了下來,發出了響聲,家裡面就有人追了上來,我已經跑了半個晚上,實在是跑不動了,很快就給逮住了。”
“到了公安局,我見參加打架的人已經抓了不少。審訊的時候,我說我沒殺人,只是去幫忙的。打架的時候,是有人先打了我,我才動手的。我沒動過刀子。後來,他們就把我送到這裡來了。”
“又是爲了爭女人,爭風吃醋。”嚴偉道:“人家去爭女朋友,你去湊什麼熱鬧?”
死卵回答:“曾野在衛校跟我玩得好,他叫我去幫忙,不去怎麼夠義氣。”
又是義氣,時下的年輕人動不動就講“義氣”二字,他們又懂得什麼纔是義氣呢?水泊梁山的聚義廳、瓦崗寨的秦叔寶被他們奉若神靈,當成楷模。錄像廳上演出《古惑仔》更是激發了一個羣體少年爭強鬥狠,弄刀弄棍,打打殺殺,認爲只有狠,纔是強者,纔是老大,能主掌一方土地,模仿殘害了未成年的一代少年。
有調查稱,當前犯罪趨向於年輕化。少年犯罪現象,越來越引起社會的關注和急待解決的問題。
當晚沒事,監子裡很乾淨。沒有人去對這個新兵進行開庭。伍連志安排他同腦膜炎睡在一個被窩,使他平安地睡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蔣文采的家裡來了人看他,給他送來了衣服、被子。蔣文采進來時眼睛紅紅的,看得出在外面哭過。
“哪個來看你?”許軍華問。
“我爸媽。”蔣文采回答。
“要沒要錢?”
“要了,要了兩百。”
下午,外面負責接待的所長,到監子來通報送錢送物的情況:“蔣文采。”
“到。”蔣文采迅速站起。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接待的所長問。
“蔣風雲。”蔣文采回答。
“你父親送了一百塊錢給你。”接待所長一報完就到別的監子中去了。
過了一會,許軍華站了起來,對蔣文采說:“死卵,跟我出去一下。”說完拖着腳鐐往風坪中走去,蔣文采也跟到了外面的風坪中。
嚴偉知道,躲過了一天的蔣文采,這回是躲不過去了,進監的見面禮還沒有給他送。昨天交待他家裡來人接見時,要送兩百塊錢來,剛纔問他時還說的是兩百,可現在變成了一百。許軍華正好找到了理由,要給他上體能課了。這種事,嚴偉在監子裡見得多了,也懶得去管。要是沒有許軍華、伍連志這些人興風作浪,監子裡的經濟就別想好起來。這些人也像是錫皮的牙膏,不往外擠是不肯出來的。嚴偉不管不問,任由他們去整、去擠,樂得吃現成的,花現成的。萬一所長撞見了,就裝糊塗,反正自己既沒動手又沒指使,麻煩找不到頭上來。
果真,才過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嘭,嘭”拳頭着肉的聲音,還有一聲聲忍住的痛楚的哭泣。。。
嚴偉緊隨着張老大往外走。
張老大叫他出來時沒跟他講出去幹什麼,經過了教育室,走出了第一道大門,推開收押室對面的小會議室的門才告訴他:“進去吧,你老婆在等你。”
嚴偉走進了會議室,張老大在外拉上了門。只見妻子何玉瓊蜷縮着坐在沙發上。那麼的單薄和脆弱,手裡攥着一張面巾紙,已經浸溼。嚴偉已經從妻子的神態中預感到妻子帶來的不會是好消息。他走到沙發邊同妻子並排坐下。妻子即拉住他的手,緊緊地握在他瘦削、小巧而柔軟的雙掌中。未曾出言,兩行清淚已順着眼角滾下,像一粒粒透明的珍珠滾落在她的褲腿上。
“玉瓊,你這是怎麼了?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妻子的眼淚使嚴偉心抖然一緊,像命運被扼住了咽喉。
何玉瓊用紙巾擦掉了臉頰上的淚珠,嬌柔的手撫摸着嚴偉扎滿膠布、腫脹的雙手。“偉,你要堅強一些。我相信你是個意志很堅強的人。我是怕你沒思想準備,承受不了突然的打擊。所以求張老大提前見見你,將事情告訴你,就算你接受不了,也有我在你身邊同你一起來承受。旁邊也好有個安慰的人。”
嚴偉被何玉瓊說得愈發焦急,心情緊張得發毛:“你快講,到底是什麼事?是不是已經判決了?”
妻子的手握得他的更緊:“偉,答應我,你要堅強,你是相信,你要相信,無論是什麼事,你的妻子都會同你一起來承受,你永遠是我的唯一,就是天蹋下來,同你一起頂着的,也會有你的妻子,不要灰心,要挺得住,你要想到還有我跟珊珊,我們是不能沒有你的。”
嚴偉焦急地問:“怎麼說這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啊!”
何玉瓊捧着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臉上,從她的手中要傳給他力量,傳給他熱力,傳給他信念:“偉,是我沒用,跑了這麼久,費了這麼大的勁,花了那麼多的錢,結果呢?還是不能達到願望。偉,法院已經判了,判的是實刑,判了四年……”
“實刑?四年?”嚴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給弄錯了,顫抖着問。
“偉,是的。實刑,四年。”何玉瓊無情地證實道。
“實刑,四年。”嚴偉喃喃地念叨着,儘管自一進來,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但還是不肯接受這無情的事實。一百八十多天的夢想、渴望、希求,一種掙脫枷鎖出去後要去彌補自己的過錯,償還妻子爲自己受的苦,對自己的情,這一個一個的夢,頃刻間被無情的鐵錘擊碎,被擊成了一片片,一點點的碎片。他感到天地已不存在,房子在搖晃,眼中是一片黑,那黑中有無數的星星在閃爍,金黃的、暗紅的、銀白的,還有拖着長長的尾巴飛逝而去的,代表失敗、倒黴、晦氣的被稱爲掃把星的流星……怎麼獨獨看不見那顆希望之星呢?
一時間,思想沒有了,靈魂也不存在。嚴偉似站在一個懸崖邊,後面有一隻無形的、罪惡的手向他推來,他失足往下落,他拼命地揮動着雙手,要使自己的翅膀展動起來,要往上回升。可是,腳下似有千斤重鐵在往下拉,翅膀的羽毛也已掉盡,老禿禿的了。他在往下墜,下面很黑,什麼也看不清。他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永遠、永遠也沒有實地……
妻子還在耳邊說着什麼,他一句也沒聽見。他只是感到沒有了天,沒有了地,沒有了世界,沒有了臥鋪車,沒有了中巴,沒有了路,也沒有了雨,沒有了看守所,沒有了手銬,沒有了一切的一切。
冷,好冷啊!怎麼會這麼冷?難道掉進的是一個寒冰堆砌的冰窖?這裡可沒有雪,沒有冰。雪是白的,冰是透明的。難道還有雪也是黑色的?冰也是黑的?奇冷的寒氣,浸襲着他的肌膚,鑽進了肉體,刺進了骨髓,直往心裡像螺旋形的錐子往裡鑽。他抵受不了這種極寒,抖,一個勁地,渾身抖得像安裝在幾百米高的拌合樓上篩分的砂石,上牙同下牙在進行着生死的交戰,不是他在抖,是地在抖,是房中在抖,是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抖。
“偉,你怎麼了?偉,你醒醒,不要嚇我。你答應我要堅強的。偉,偉,偉啊……”何玉瓊在拼命地搖動他的手,推動他的雙肩,大哭着嘶啞地喊,流着血在叫,在搖:“偉,你不要這樣,不要啊!”
嚴偉已能看清那一片亮光,那扇窗戶透進來的亮光。窗戶、房子、牆上的錦旗和抓着他雙肩的妻子。兩行淚無聲地順頰而下……
“煙,給我一支菸。”嚴偉用從地域裡回來後的聲音,開始了第一句話。
何玉瓊立即放開他,找着了挎包。哆嗦着手去拉拉鍊。沒有拉開,她用力一撕,將挎包撕開了,從裡面翻出一包煙來,極笨拙地撕開了封口,抽出一支菸來,塞進嚴偉的嘴中。她雖然從不吸菸,但爲了跟丈夫的事,包裡時常裝着煙的。嚴偉接過妻子手中的打火機,顫抖的手卻怎麼也點不着嘴上的煙。何玉瓊替他點上了。他將煙夾在手中,手抖得連煙也夾不住,幾次掉在了地上。他俯身去撿回來,手捏住了燃着的煙火,可他卻沒感到那種煙火燒着手指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