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心思,心念未已,只見駝背老人在說出“告辭了”三字之後,忽地嚮明明大師深深一揖。表面是行告別之禮。實際則是施展他最陰狠的暗算!
一揖之下,寒風陡起!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站在兩旁,也自覺得有一股刺骨的奇寒,要不是她們內功頗有根基,幾乎不能抵受。
蓬菜魔女突然受襲,吃了一驚,斜躍三步。但她深知明明大師的內功遠勝於她,她既然能夠抵受,料想明明大師也不至於受到什麼傷害。雖然她是站在旁邊,而明明大師則是當看正面。
駝背老人作了一個長揖,明明大師仍似一尊佛像似的兀立不動,既不正“禮”,也不閃躲。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明明大師並無還擊,心中氣憤,叫道:“大師,你不知道他是暗算你嗎?你是出家人慈悲爲懷,我可不能讓他逞兇肆虐!”
蓬萊魔女嗖的拔劍出鞘,就在此時,忽見明明大師向她擺了擺手,蓬萊魔女此時也止自朝着明明大師看去。她本來以爲明明大帥不至於受到傷害的,哪知道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是大吃一驚!
只見明明大師一隻左眼泌出血水,明明大師一聲苦笑,閉上眼睛,看情形這隻眼睛已是瞎了!
駝背老人冷笑道:“禮多人不怪,我再爲小鈴子向你道謝!”蓬萊魔女未及過來,駝背老人已是又再一揖。
明明大師驀地喝道:“一掌還一目,你也應該可以滿足了!你還要怎地了?老衲債已清償,可不能容你再在這佛門立足了!”
公孫奇此時也正要發動攻擊,配合駝背老人的偷襲。忽覺一股冷風利箭般的向他射來,原來是明明大師使出上乘內功,將駝背老人向他襲擊的那股力道轉移了方向。
公孫奇識得厲害,連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之外,出了廟門。
蓬萊魔女喇的一劍刺出,慧寂神尼則趕忙去扶住明明大師。蓬萊魔女這一劍眼看認可以刺到駝背老人,忽地似有一股無形的潛力把她的劍尖撥開。只見明明大師合什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由他去吧!走!”
說到一個“走”字,蓬萊魔女、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三人都未覺得怎麼,但聽在駝背老人耳中,卻是如同霹靂。原來明明大師是施甩佛門的“獅子吼”功,對他作當頭棒喝!他的聲音凝成一線,只送人駝背老人耳中,旁人並無影響。
駝背老人心頭一震,這才知道明明大師練成了無上神功,果然是比他高強得多。明叨大師既然讓他毀了一目,未曾還手,他怨氣一泄,怯意便生。果然如奉綸音,連忙逃走!
慧寂神尼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學過佛門的內功心法,知道明明大師用的是“獅子吼”功。明明大師既然能夠運用這樣高深的內功,當然是不會受到內傷的了。但慧寂神尼翁媳關心,仍是禁不住要問一聲:“公公,你沒事麼?”
明明大師道:“幸喜我剛練成了‘金剛不壞身法’,要不然決不能抵禦那人的玄陰指力。如今我捨棄了一隻眼睛,將從前恩怨一筆勾消,倒也心安理得!”
蓬萊魔女等人鬱不禁駭然,原來“玄陰指”乃是從“修羅陰煞功”演變而來,這是一種非常難練的邪派功夫,能夠發出一種陰寒的掌力或者指力,令人血液冷凝,傷人於無形。如今明明大師並不運功反擊,任由對方施展,要“捨棄”一隻眼睛便是一隻眼睛,決不容對方任意傷害。這“金剛不壞身法”的神奇功力,也真是令人難以思議了!
但明明大師畢竟還是毀了一隻眼睛,慧寂神尼撕開一條手帕,給明明大師抹去眼角的血水,敷上金創藥,包紮起來,忍不住心中氣憤,說道:“公公,你忒也心地慈悲了。”
明明大師道:“慧寂,你也已是佛門弟子了。難道不知我佛慧悲,割肉喂鷹、捨身救虎的故事麼?”
慧寂神尼道,“但佛祖也曾教導他的弟子,要以‘大雄大無畏’的精神,掃蕩一切害人的邪魔!”
明明大師道:“我只求心安理得,化解一重冤孽。那兩人或是邪魔,或者不是邪魔,我年紀老邁,已沒有精神追究了。不過,假設他們仍然無惡不作,這世上也還有人能夠制服他們,老衲也不想多事了。”
蓬萊魔女很不同意這種見解,不過明明大師是前輩高僧,蓬萊魔女又覺察到他的情緒有點激動,不便和他辯論。但一時間卻也忍不住好奇之心,問道:“大師與那駝背老人又有什麼冤孽?”心想:“那駝背老人分明是個大魔頭,難道明明大師還能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明明大師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也不知是我對不起他還是他對不起我?我本來很不想再提的了,你既然問起,我就說吧。
“我也曾喜歡過一個女子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女子就是太乙口中所說的‘小鈴子’。不幸後來發生了一宗悲劇,在這悲劇之中,太乙變成了駝背,我做了和尚,而小鈴子的遭遇則最可悲,做了太乙的妻子,夫妻不知,終於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呀,她失蹤的事情,我也還是剛剛知道的。這宗悲劇,呀,這宗悲劇——”
說至此處,明明大師連那隻未曾受傷的眼睛亦已閉上,話聲突然中斷,恢復了盤膝靜坐的姿勢,閉目沉思。一幕幕的往事,在他心頭重現。他眼前也幻出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小鈴子。
小鈴子現在也許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子,但在明明大師和她相識之時,她還是一個未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名叫聶金鈴,因爲她說話,也似清脆的鈴聲一樣悅耳,人人都叫她做小鈴子。
小鈴子年紀雖輕,在江湖上已是有點名氣的女俠,追逐在她裙下的頗不乏人,明明大師也是其中之一。
那時的明明大師還未出家,他的俗家名字名叫匡扶。他是金國人,卻因不滿朝廷,在江湖上做了個劫富濟貧的俠盜。
匡扶比小鈴子年長十歲,當時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已是第一流的了。小鈴子初時將他當作大哥一樣看待,匡扶也像對小妹妹一樣愛護她,在闖蕩江猢的生涯之中,曾好幾次助她兔除險難,漸漸日久情生,但也還未到“水到渠成”的境地,兩人只是心心相印,未訂鴛盟。
就在兩人情意日增之際,小鈴於的裙下又添多了一個角逐之人,這人便是今日的駝背老人。可是那時他既未駝,亦未老,相反的卻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這美少年名叫太乙,是金國官宦人家的子弟,卻有一身上乘的武功,當時正在遊歷四方,不知怎的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給他結識了小鈴子,從此對小鈴子大爲傾慕,開始追逐。
太乙比小鈴子不過年長三歲,兩人的年齡才貌,都比匡扶更爲“登對”,匡扶初對不禁有點自慚形穢之感,但漸漸看出,小鈴子與太乙的志趣似乎不大相投,小鈴子雖也與他交遊,但一顆心還是向着匡扶。
小鈴子的感情偏向匡扶,太乙不久也看出來了。他爲了得到小鈴子,竟然使出卑劣的手段,做了一件匡扶夢想不到的事情,在一個風雨之夜,利用途藥,把小鈴子姦污了。
事後,小鈴子痛不欲生,拿起劍就與太乙拼命,太乙只好暫且躲避。小鈴子趕跑了太乙,自覺無顏再見匡扶,也躲起來不再在江湖露面。
匡扶找到小鈴子家中,從她的女僕口中、得知當晚所發生之事,那女僕很害怕她的小姐因此自尋短見,還央求匡扶給她家小姐報仇。匡扶大怒之下,四出尋覓太乙,終於有一天得到一個友人供給的線索,在一個山村找到了太乙。
太乙當然知道匡扶是來找他算帳,卻一點也不懼怕,反而得意大笑,一見面就說道:“匡扶,你來遲了。小鈴子早已是我的人了,朋友之妻不可欺,我不願你心裡難過,勸你還是快快走吧。今後你也別想再見小鈴子了。”
匡扶在怒氣頭上,根本就不去盤問太乙,二話不說,就要取他性命。兩人惡鬥一場,太乙畢竟功力較弱,打不過匡扶,給匡扶一掌打斷了他的脊樑骨。
匡扶正要再補一掌,取他性命,就在此時,又一件意想下到的事情發生了。
屋子裡突然有一個滿面眼淚的女子跑出來,撲在太乙身上。哭喊道:“匡大哥,不,不要,不要示他。我,我對不住你,我已經嫁了他了!”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匡扶所要尋覓的小鈴子!
匡扶在爲她報仇,而她則早已做了仇人的妻子!匡扶哭笑不得,只好嚥下眼淚,悄然離開。
原來在匡扶尋找太乙報仇的時候,太乙已先他一步,找着了小鈴子。太乙少年英俊,又善言辭,跪在小鈴子面前,百般哄騙,再三求饒,口口聲聲是爲了愛她,一時理智昏迷,才做出冒犯她的事。他發誓作小鈴子裙下不二之臣,只求小鈴子原諒他的過錯。
小鈴子也是一時意志不堅,自念受了他的污辱,自己是決計不能嫁給匡扶的了,太乙雖然手段卑鄙,畢竟也還是由於愛她而起,生米既已煮成熟飯,自己的終身也只有付託與他了,就這樣,一個純潔無邪的女俠,竟然嫁給了一個卑污邪惡的魔頭。
這件事情過後,匡扶痛心之極,遂遁跡山林,從此終身不娶。但他也還未立即出家,他是在他義子穆亦欣走上歧途之後,他先後受了兩重刺激,這才萬念皆灰,削髮爲僧的。
匡扶變成了和尚,太乙則變成了駝背。太乙本來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給匡扶打斷脊樑骨,變成了駝背的醜八怪,他對匡扶的痛恨自是可想而知。
太乙的殘廢,不但是影響了他的身體,又影響了他的性情。
他本來就與小鈴子志趣不投,殘廢之後,性情暴躁,兩人更是時常爭吵。太乙自慚形穢,往往要用虐待小鈴子的手段來發泄他的鬱悶,小鈴子終於受不了他的折磨,離他而去。
明明大師遁跡空門,本已是心如止水,不料太乙今日一來,不啻在他平靜的心湖投下了巨石。他第一次在分手三十多年之後,聽到了小鈴子的消息,不禁更爲小鈴子的遭遇麗感到可悲了。
三十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從明明大師心中流過,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顆淚珠,像是從一個惡夢之中醒來,張開了他那未受傷的眼睛,茫然四顧:“小鈴子在哪裡呢?”小鈴子的影子已消失了。他喃喃自語道:“這宗悲劇,這宗悲劇,……”但對這宗悲劇,他還怎麼再說下去?慧寂神尼、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都是曾在情場中受過折磨的人,一見明明大師如此神情,不必他說已是明白他的心境。
慧寂神尼悄聲說道:“人我兩忘,色空並遣。塵緣已斷,不提也罷。公公你累了,進去安歇吧。”明明大師嘆了口氣,說道:“不錯,過去的是不必再說了。”
蓬萊魔女上來拜見明明大師,說明來意。明明大師得知她是故友之女,十分歡喜。說道:“你的父親和你的師父都是老衲俗家時候的老朋友,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日子過得真快,晃眼便是三十年了。你是去首陽山見你師父麼?”蓬萊魔女道:“不錯。我爹爹也會到那兒的,回程我們再來拜見大師。”
明明大師道:“那麼你就趕快去吧,首陽山那邊既是有事情發生,你早日見了師父,也好安心。”
蓬萊魔女道:“大師,我還想請請雲姐姐和我同去。”赫連清雲明白蓬萊魔女的心意,是想和她一同去碰機會,說不定在首陽山上也可見到武林天驕。因爲蓬萊魔女從宋金剛那兒得到的消息,武林天驕是去了一趟江南又回來了。倘若他得知丐幫在首陽山聚會之事,想來也會到那兒找尋朋友的。
赫連清雲當然願意與蓬萊魔女同行,但卻沒有立即答應。明明大師道:“你們去吧。有慧寂陪我就行了。我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太乙亦已知道我的本領,諒他是不敢再來的了。”
明明大師既然沒有受大傷,赫連清雲也就放心離去。此時已是東方既白,赫連清雲遂與蓬萊魔女拜別明明大師,一同上路。
蓬萊魔女有宋金剛送給她的駿馬,兩人合騎,仍可日行三四百里。從光明寺所在的陽谷山到首陽山不過一千多里路程,第三日中午時分,已是遙遙可見了。
這三日來她們感情又進了一步,從前的嫌隙早已消除。赫連清雲笑道:“但願這一去兩人都可見着,更願他們也像咱們一樣,重新做個好朋友。”赫連清雲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她說的“他們”當然是指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蓬萊魔女回想往事,卻不禁雙頰微暈,說道:“我也但願如此。好!咱們催馬走快一些,還可以趕得及到我師父家中吃晚飯。”
這時已進入山區,估計路程,到首陽山下的采薇村,不過百里路了。不料正在行走之間,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迎面飛來,蓬萊魔女揮塵拂落,卻原來是塊石頭,那塊石頭沒打着她們,卻打傷了馬足。蓬萊魔女、赫連清雲飛身下馬,只見在她們面前己出現了兩個人,正是那神駝太乙與公孫奇!
原來公孫奇亦已料到蓬萊廈女定然隨後就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師妹在他父親面前揭發他的罪行,別的或許還可饒恕,他私通金國之事,倘若給他父親知道,性命定然不保。故此他有心放慢腳步,等候蓬萊魔女前來,中途攔擊。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喝道:“公孫奇你好大膽,敢在你的家門行兇,不怕氣死你的父親?”公孫奇笑道:“還有一巨多裡呢,你就是喊破喉嚨,我爹爹也不會聽見的。”
公孫奇聲到人到,一股腥風,毒掌拍出;蓬萊魔女一個盤龍繞步,瞬息問已是踏過了九個方位,刺出了連環九劍。
公孫奇大笑道:“你的驚神劍法又能奈我何哉?”笑聲中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公孫奇掌劈劍戳,竟然把蓬萊魔女這一招九式、複雜非常的劍法盡都化解!
原來在這三天之中,公孫奇與神駝太乙對“驚神劍法”已經進行了研究,劍法的精奧之處,他們雖然尚未能心領神會,畢竟也揣摩了幾分。公孫奇家傳的柔雲劍法本來不在“驚神劍法”之下,他第一次之所以吃虧,那是因爲從未見過的夫系,如今已摸到了幾分深淺,當然就可以從容應付了。不過,他也只是能夠“化解”,並非能夠“破解”,而且還要加上掌力作爲輔助,這才能夠從容應付的。
十數招一過,公孫奇隱隱佔了一點上風,但要想取勝,還是大不容易。蓬萊魔女固然難奈他何,他也奈何不了蓬萊魔女。
駝背老人忽他說道:“老夫可沒功夫久候,讓我替你打發了吧。”邁步上前,竟然不顧身份,大袖一揚,便向蓬萊魔女驟下殺手。
蓬萊魔女使出絕頂輕功,一個“細胸巧翻雲”避開了駝背老人這“鐵袖功”的一拂。避是避開了,但勁風撲面,遍體生涼,胸口竟似受了千斤巨石所壓,幾乎喘不過氣來。
赫連清雲揮舞玉笛,在蓬萊魔女與公孫奇之間擋了一擋。公孫奇笑道,“你是我的小姨,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忍傷你,你可別來自討苦吃。”赫連清雲罵道:“好不要臉,誰與你這賊子攀親認戚?”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拼命與公孫奇糾纏,不讓他去追蓬萊魔女。赫連清雲的招數以奇幻見長,公孫奇的本領雖然勝她許多,也不能不稍有顧忌。
蓬萊魔女喘過口氣,也罵那駝背老人道:“在你是武林前輩,竟無半點羞恥之心!明明大師慈悲爲懷,甘棄一目,放你過去,你就該自知悔改,還敢在這裡行兇?”駝背老人獰笑道:“老夫意欲如何便要如何,你這女娃子敢來教訓老夫!”獰笑聲中,已追上了蓬萊魔女,一指點出。蓬萊魔女只覺冷風如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說時遲,那時快,駝背老人已欺到他的身前,迎頭便是一掌。蓬萊魔女拂塵一個“雪花蓋頂”,右手長劍一顫劍尖,對準了駝背老人虎口的“關元穴”。她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與“驚神劍法”都是武學中不傳之秘,駝背老人識得厲害,連忙變招。可是蓬萊魔女的功力畢竟與對方相差甚遠,十數招之內是可以抵擋的,時間稍長,就應付得極爲艱難了。
公孫奇急於了結,一掌盪開赫連清雲的玉笛,身形掠了過去,竟然與駝背老人聯手夾攻他的師妹!
駝背老人已堵塞了蓬萊魔女的退路。公孫奇一掌劈去,眼看就可以把師妹斃於掌下,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赫連清雲亦已趕到,揮笛點他背心的“風府穴”。
“風府穴”是三陽經脈匯聚之處,赫連清雲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公孫奇只得竄過一邊,隨即回身運劍,架住赫連清雲的玉笛。
蓬萊魔女道:“雲妹,不必顧我,你快走吧!”可憐她在駝背老人掌力壓迫之下,短短的兩句話說來已是籲叮氣喘。
赫連清雲哪裡肯走?說道:“瑤姐,你怎能說這個話?我豈是臨危背義之人?今日之事,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不顧性命,狂揮玉笛,拼死纏着公孫奇。
公孫奇怒道:“二妹,你再不知進退,可休怪你姐夫手下無情了!”蓬萊魔女叫道:“雲妹,我感激你的好意就是了。你送命無益,還是趕快走吧!”話猶未了,那駝背老人忽地冷冷說道:“公孫奇你不忍下手麼?我給你打發!”只聽得“蓬”的一聲,赫連清雲已給他的掌力震翻,倒在數丈之外!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駝背老人又已回過身來,對她再施殺手,公孫奇的毒掌亦在同時拍出,兩大高手的掌力會合一起,勁道之強,當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叮叮”的鐵杖觸地之聲,來得快速無比,駝背老人大吃一驚,叫道:“未者是——”一個“誰”字尚未出口,只見來人已現出身形,按聲斥道:“豈有此理,你這駝子,竟敢欺負我的女兒!”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菜魔女的父親柳元宗!
柳元宗聲到人到,揮杖猛擊,公孫奇在他手下吃過大虧,不敢硬接,閃過一旁,駝背老人呼的一掌拍去,柳元宗的鐵杖勁疾如矢,來勢絲毫不緩。駝背老人的掌力蕩不開他的鐵仗,吃了一驚。連忙化掌爲抓,一招“龍口捋須”,抓着杖頭,左手駢指如戟,使出“玄陰指”的功夫,冷風如箭!
柳元宗鐵杖往前一送,駝背老人拿捏不住,連忙鬆手,倒縱出三丈開外,叫道:“柳兄,且別動手,這是誤會。”柳元宗那一杖給駝背老人用“卸”字決化去了幾分力道,竟然傷不了他,也有點詫異,心道:“這駝子的功力比起三十年前,也是大不相同了。”不過柳元宗自付,還是可以勝他。但因他試出了駝背老人的功力遠在他女兒之上,卻不禁爲女兒擔心,不知女兒受傷沒有。柳元宗喝道:“什麼誤會?”提杖又要打去。駝背老人道:“我不知她是令媛,我給你賠罪便是。”柳元宗大怒道:“你和公孫奇這小賊在一起,竟敢說不知是我女兒?”公孫奇見駝背老人露出怯意,生怕駝背老人棄他不顧,不待柳元宗鐵杖打來,早已慌忙逃走。
駝背老人聽得柳元宗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心中也不禁暗暗吃驚。原來他剛纔曾使用了“玄陰指”的功夫,偷襲柳元宗的穴道,他之所以沒有立即逃走,就是要試探柳元宗有沒有受傷的。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柳元宗開口說話,便知他內力亢盈,毫無受傷跡象。
駝背老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想道:“想不到三十年後,柳元宗的功力也還依然勝我一籌。三十六計,只有走爲上計了。”
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跑,說道:“柳兄既不肯見諒,小弟只有待柳兄怒氣過了,再來賠罪。”
柳元宗記掛女兒,顧不得追趕敵人,回過頭來,只見女兒還在地上打着圈圈。原來蓬萊魔女剛纔受了兩大高手的掌力震盪,尚未能定着身形。
柳元宗連忙過去扶着女兒,道:“瑤兒,你怎麼啦?”蓬萊魔女吐了口氣,道:“好厲害,幸虧還沒受傷,哎呀,雲妹可是受傷了!爹爹,我不打緊,你趕快去看看她。”
柳元宗醫道高明,一搭女兒的腕脈,亦已知她沒有受傷,放下了心,便去察看赫連清雲的傷勢。
赫連清雲暈倒地上,人事不省。柳元宗將她扶起,掌心貼着她的背心,一股柔和的內力輸送進去,給她推血過宮。過了半炷香時刻,赫連清雲“哇”的一口瘀血吐了出來,柳元宗吁了口氣,說道:“幸虧未曾震斷心脈,還可救治。”
柳元宗將一顆“小還丹”納入赫連清雲口中,這是醫治內傷的聖藥,又過了半炷香的時刻,赫連清雲這才悠悠醒轉,叫了一聲“瑤姐”。
蓬萊魔女道:“那兩個惡賊已給我爹爹趕跑了,雲妹,你安心養傷。”赫連清雲謝過了柳元宗救命之恩,嘆口氣道:“我可拖累了你了。你還要趕着去見你的師父呢,別爲我耽擱太久了。”
蓬萊魔女道:“哪兒的話。你捨身護我,我還來曾向你道謝呢。見師父慢一步也不遲。”赫連清雲道:“不,公孫奇這賊子趕在你的前頭,恐怕他又有什麼陰謀詭計。還是旱點兒見着你的師父,才能安心。我現在好得多了,請你扶我上馬。”
柳元宗一想,丐幫之事也是急不容緩,便道:“好,此去采薇村好在也個過百里之遙。你小心照料赫連姑娘,到你師父家去養傷。”
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合乘一騎,但因赫連清雲剛在受傷之後,蓮萊魔女怕她不勝顛簸之苦,只好策馬慢行。柳元宗不用施展輕功,只是邁開大步,已能跟上。
蓬萊魔女這才得有空暇,將光明寺發生的事情說與父親知道。柳元宗又驚又喜。喜者是故人無恙,驚者是神駝太乙與公孫奇同在一起,此時前往首陽山,只怕定有重大的陰謀。
不久天色已晚,幸好這天晚上有月亮,宋金剛所送的這匹坐騎又是匹素有訓練的戰馬,雖然山路崎嶇,晚上也能趕路。
蓬萊魔女要保護赫連清雲,在崎嶇之處必須專心注意控制坐騎,只有到了稍爲平坦的地方,才能分出心神,與父親說話。
柳元宗聽她說了別後的經過,好生感慨。尤其有關柳元甲的那個消息,令他更爲難過。柳元宗嘆了口氣,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他如今已是喪家之犬,但願他從此能夠革面洗心,還有一條生路。”蓬萊魔女恨恨說道,“他對我也下得毒手,當真是人面獸心,無可救藥!這次他被逐出太湖,我看他在江南站不住腳,一定是逃到北方,公然投敵。”柳元宗道:“若然如此,我從前已饒了他兩次,第三次是再也不能饒他的了。”
蓬萊魔女講完了自己的事情,說道:“爹爹,你別後又是如何?”
柳元宗道:“我訪了幾位老朋友,也遭遇了一些事情。最令我欣慰的是谷涵賢侄與我已經重會。”蓬萊魔女道:“這我已經知道。”柳元宗笑道:“我知道你已經知道。可是也還有你未曾知道的。”蓬萊魔女道:“什麼?”
柳元宗道:“他很是後悔,說是沒有領會你的好意,那次拒絕與你同行。他也很後悔那次與武林天驕發生誤會,在小孤山上動手傷了武林天驕之事。他在我面前,當然不便說得十分明白,但我已知道他對你確實是很有情意。”蓬萊魔女臉上飛起一片紅雲,心中卻是甜絲絲的,半晌說道:“爹爹,別隻是談我的事了。聽說你這次繞道固原,是爲了要了結一樁公案。究竟是何公案?”
柳元宗道:“這事說來話長,和丐幫今次之事是有點關連的。”說至此處,擡頭望望前面,笑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
這樁公案,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到了你師父家中再說吧。”蓬萊魔女出了師門七年,今日重臨舊地,又是歡喜,又是感傷,心道,“不知公孫奇這賊子已經見過他父親沒有?”擡頭望去,只見師父家中,隱隱有燈光透出,蓬萊魔女喜道:“師父在家,卻不知何以這麼晚了,他還未睡?”此時已是月過中天,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雲抱下馬背,便去扣門。赫連清雲經柳元宗椎血過宮之後,在蓬萊魔女抱持之下,在馬背上已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此時醒了過來,問道:“哦,已經到了麼?咦,你敲門敲了這許久,怎的不見有人答話?”
蓬萊魔女也覺奇怪,當下朗聲說道:“師父,我和爹爹來看你了。”一掌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只見廳中燈火未火,杳無一人,她師父竟不在家,還有華谷涵本來是說好在她師父家中等候他們的,此時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蓬萊魔女驚疑不定,說道:“這一大支牛油燭不過燒了半截,顯見前不久屋內還有人的。這裡義不似經過打鬥的模樣,人到哪裡去了?奇怪!”
柳元宗道:“你師父武功蓋世,又是與華谷涵同在一起,他們兩人聯手,天下有誰能敵?這層倒是不必顧慮。”
蓬萊魔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倒不怕敵人明來,只怕我的恩師受騙。”柳元宗道:“你是指他那寶貝的兒子?”蓬萊魔女道:“是呀。我師父雖說嫉惡如仇,早已不認這不肖之子,但公孫奇畢竟是他的獨子,父子乖離,我師父內心也是很痛苦的。公孫奇能言會道,我就擔心不知是公孫奇說了些什麼花言巧語,我師父給他騙走了!”
柳元宗道:“這也很有可能,倘若只是你師父一人在家的話。不過,有華谷涵在此,這就不同了。華谷涵是知道公孫奇私通金國之事的,你師父別的可以饒恕,但若是知道兒子叛國投敵,他總不能饒恕吧?”
蓬萊魔女道:“就不知華谷涵是否已經來了?說不定他也在路上出了意外呢?”柳元宗道:“這是你關心過甚,就難免往壞處設想。我想不至於這樣巧吧。好在燈火既然未滅,咱們至多等到天亮,總可以等着消息。現在最緊要的是先找個地方安頓赫連姑娘。”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是。我看看我舊日那間房間是否還在,讓雲妹住我的房間最好。”
蓬萊魔女點燃了一支油燭,打開了她從前所住的那間房間,只見一切佈置都是原來模樣,而且打掃得乾乾淨淨,連牀鋪被褥都是換過新的。看來她師父早已得知她就要回來,故而作了準備。
蓬萊魔女貧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這麼看來,我師父定然是見過華谷涵了的。要不然他不會知道我會回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雲放在牀上,柳元宗重新給她把脈,換藥,說道;“脈博比前平和,三日之後,大約就可以起牀了。赫連姑娘,現在你可以拋開優慮,安心睡一覺了。”
蓬萊魔女瀏覽房中景物,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與感傷。一別七年,風光依舊,就似昨日出門,今日回來一樣。蓬萊魔女坐到梳妝檯前,“開我東閣房,坐我舊時牀,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小時候念過的“木蘭辭”,此時忽在心頭流過。她雖然不似花木蘭的百戰歸來,但這幾句木蘭辭卻恰似爲她今日寫照。
往事如煙如夢,此時卻忽地都上心頭。她想起了少年情事,想起了與師父相依爲命的一段日於,想起了師兄公孫奇曾教過她武功的童年。她慢慢拉開了一隻油展,眼光落在一件東西上,不覺癡了。正是:舊夢塵封今再啓,幾多幽怨上心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