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欲逞強橫凌弱寡 偏工心計騙紅裝

耿照道:“表妹,我想得你好苦,我正是因爲聽得你的蕭聲,冒昧闖來的。在下耿照,這位大哥高姓大名,適才我是多有得罪了。”耿用於人情世故,不甚通曉,又因情不自禁,一開口便是向表妹傾吐思念之情,然後纔是向那少年賠罪,那少年更不高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姓孟名霆,耿大哥你本領非凡,我很佩服。以後還得多多請你指教。”

耿照聽出有點不對,怔了一怔,心道:‘這姓孟的外貌粗豪,氣量卻似有點淺窄。”正詛說幾句客氣的話,那老婆婆忽地盯着他說道:“你可是桑見田的徒子徒孫麼?”耿照不禁又是一怔,連忙說道:“不是。”那老婆婆道:“既然不是,你何以又會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滿面通顏,訥訥說道:“是我無意中與一個、一個朋友切磋武功,練上手的。我、我開頭實在不知道這是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與桑青虹的一段糾紛,是他生平最引爲尷尬之事。故此吞吞吐吐,不敢和盤托出,但他說的。卻也是實言。

那老婆婆哪肯相信,淡淡說道:“大衍八式是武林絕學,桑家秘傳。你那位朋友倒很慷慨啊,肯把這等上乘的內功心法傳了給你。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誰?你和桑家當真是一點關係都沒有麼?”耿照心道:“表妹正自疑我用情不專,我與她之間的裂痕也尚未彌補,如今一見面又怎好再提青虹的事情?縱然我是問心無愧,只怕她也不能見諒。”但他又不擅於砌辭說謊,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回。

秦弄玉也確是有點疑心,但她不忍表哥受窘,更怕孟家母子對耿照有所不利,心道:“表哥想是有難言之隱,不願說與外人知道。”忙替耿照解圍道:“我與表哥自小同在一起,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他的武功出自家傳,什麼桑家,我是連聽也沒有聽過。”

那老婆婆似笑非笑他說道:“你可從來沒有和我提及有這一位表哥。”秦弄玉杏臉飛霞,說道:“媽,我不以爲這是什麼非說不可的事情,前幾天我的精神也還未好,所以就沒有提及了。”

那老婆婆對秦弄玉很是疼愛,不願令她太過難堪,當下便笑道:“我也不是想探人隱秘,既然耿公子不肯說出貴友名字,那也就算了。好了,你們表兄妹意外相逢,我老人家可不應打擾你們,你們就先敘敘吧。”

秦、耿二人經那老婆婆這麼一說,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耿照見秦弄玉顏容惟粹,果是像久病初愈的模樣,終於還是他先開口間道:“表妹,你的身子可是有點下太舒泰?”秦弄玉道:“這位孟老大是我乾媽。我正是病了一場,多虧乾媽給我醫好的。”

耿照道:“你們是怎麼相識的?”秦弄玉接着說道:“乾媽於我不但有治病之德,還有救命之恩呢。那日我偷渡長江,好不容易找到一隻小般肯渡我過去,不料那又是一隻盜船。幸好巧遇乾媽,也是同乘這隻盜船。”孟老大笑道:“那梢公瞧我這老大婆沒有油水,不肯渡我。是你的表妹好心,給我出了十兩銀子的船錢,他才肯讓我上船的。”耿照道:“錢財不可露眼,想必是強盜見財財意,船到中流,就來謀害你了。”孟老大笑道:“你表妹長得如花似玉,強盜還要將她獻給什麼大王,作壓寨夫人呢。”秦弄玉面上一紅,說道:“那日大風大浪,盔船上有一個掌舵的梢公和一個撐船的助手,那梢公剛一露刀指嚇,就給乾媽搶過他的刀來,一刀劈死。那撐船的助手卻已跳下水去,將小船弄翻。”耿照道:“這是水賊慣用的伎倆,那日柳女俠汲江,也曾着了道兒。”秦弄玉道:“哦,你與柳女俠已經會面了。珊瑚姐姐呢?可是與她一起?”耿照道:“不在一起。嗯,還是先說你的事情吧。”提起珊瑚,耿照心裡就不禁一片煩亂,即使沒有孟家母子在此,他也不知如何與表妹說珊瑚之事纔好。

孟老太似乎很爲注意,忽地問道:“這位珊瑚姑娘是不是姓玉的?”秦弄玉道:“不錯,媽,你識得這位姑娘?”孟老太道:“如果是玉珊瑚,那就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兒了。她很小的時候。

我見過她。”珊瑚的父親生前是著名鏢師,交遊廣闊,孟老大的丈夫生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識得玉家父女不足爲奇,秦弄玉也就不放在心上,接着說道:“船翻之後,幸好乾媽精通水性,把那水中的強盜也殺了。她把小船翻轉過來,將我救起,親自掌舵,渡過長江。我喝了幾口水,又經不起大風大浪,船未上岸,已病倒了。後來我就住在於媽家中,虧得她給我盡心調護,今日方始病好。”

秦弄玉說了這段遭遇,便即住口,其實還有一件事情,她藏在心中,不便說的。她在孟家養病之時,孟老大的兒子孟霆,日日在她病榻之前服侍她,向她大獻殷勤。秦弄玉不是個糊塗的姑娘,早就看出孟老大的意思是想要她做媳婦的了。

耿照連忙向孟老大道謝。孟老大談淡說道:“我對你毫無恩德,你向我道謝作甚?我救的是我的乾女兒。”耿照本是替表妹道謝,給她這麼一說,底下的話已是不好意思再說出來,不覺滿面通紅。孟老大忽道:“弄玉,你有幾個表哥?”秦弄玉愕然道:“就是這一位表哥。媽,你這話是——”盂老大道:“好,那麼現在來的不是你的表哥了!”陡地喝道:“咄,我孟家又不是客店,什麼王八羔子,也在三更半夜闖來!”

孟老大這句話頗有指桑罵槐之意,耿照聽在心裡,滿不是味兒,心道:“你這不是怪我冒昧闖到你家裡來嗎?”心念未已,只見孟老大已抄起一根柺杖,嗖地竄出,身形如箭,越過欄稈,便從樓上跳了下去,兵器碰擊之聲,隨即也從樓下傳了上來。

孟霆吃了一驚,心道:“媽居然要用起她那根龍頭柺杖,敢情當真是勁敵來了。”瞬即之間,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有如鳴鐘擊黴,震耳欲聾。孟老大的柺杖是重達四十八斤的鐵杖,聽這碰擊之聲,對方所用的似乎也是金屬兵器,發出的聲響甚爲古怪,比鐘聲更爲清越,但每一下的金鐵交嗚之聲,又令人感到十分沉重。就似敲在心上一般。孟霆武學已有相當造詣,聽了一陣,心道:“畢竟是媽佔了上風。”他本想下樓助戰的,也就改了生意了。心道:“那人能抵擋媽的鐵柺,我下去也擂不進手。聽來媽已佔了六成以上的攻勢,大約也無須別人幫忙了。”

孟霆耳朵聽聲,辨別交戰雙方的強弱,眼睛卻還在偷偷注意秦、耿二人。原來他實是不放心讓秦弄玉單獨和耿照相對,腳步就像墜了鉛塊一樣,想移動也移動不開。

耿照也豎起耳朵來聽,忽地跳起身未,秦弄玉道:“不妨事的,乾媽這根柺杖曾打遍大江南北……”耿照道:“有點不對,我去看看。”秦弄玉怕他剛剛醒轉,氣力未曾恢復,有甚閃失,趕忙便扶着他。

耿照道:“不用攙扶,我走得動。”孟霆心裡酸溜溜的,說道:“表妹真會體貼表哥。耿大哥,你應該領受她這番好意纔對。”秦弄玉面上一紅,鬆開了手。就在這時,只聽得兵器碰擊之聲,越來越密,人在樓上,似乎也感到了震動。孟霆大吃一驚,聽得出對方攻勢加強,他的母親已是改取守勢,當下顧不得譏刺耿照,連忙也走了出去,倚着攔杆,看下面的交戰情形。

只見那人是個五十左右的虯鬚漢子,一手拿看一隻金光燦爛的圈子,一手拿一把光芒閃閃的短刀,招數十分奇特,短刀如靈蛇吐信,時不時地從金鋼圈中穿出攻敵,孟老太的鐵柺碰着他的金鋼圈,便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看來孟老大的沉重的鐵柺,剋制不了對方的金鋼圈,最多不過是功力悉敵,對付對方短刀的攻勢,那就有點應付不暇了。

耿照叫道:“薩大哥,住手!”原來這人是薩氏三雄中本領最強的薩老大。辛棄疾因爲久久不見耿照回來,放心不下,叫薩老大過來探聽的。

耿照雖是用力叫喊,但鐵柺與金鋼圈的碰佔之聲如雷震耳,他的聲音被雙方兵器的碰擊聲音所淹沒,薩老大竟似不曾聽見,仍未住手。

耿照心道:“傷了薩老大固然不好;這孟老太於表妹有恩,傷了她我也難堪,”心中着急,一技欄杆,便跳下去。

秦弄玉與他並肩而立,見他突然跳下,吃了一驚,失聲叫道:“表哥!”跟着也跳下去。她本是擔心耿照跌倒,卻未想到自己也是病體初愈,氣力小加,腳尖看地,陡地一震,禁不住一個蹌踉,自己先跌倒了。孟霆大驚,緊跟着也連忙跳下。

耿照有大衍神功的底子,歇了這一陣子,精力恢復了幾分,反而比表妹強些,一着地便站穩了腳步,聽得表妹驚呼,趕忙回臂一抱,恰恰將秦弄土抱個正着。孟霆正跑過來要將秦弄玉扶起,不料慢了一步,秦弄玉已在耿照懷中。孟霆見此情狀,那隻手伸出去不是,縮回來也不是,心裡一股酸味,大是尷尬。

耿照道:“表妹,可摔着了?”秦弄玉滿面通紅,說道:“多謝表哥,沒事。”掙脫了耿照的懷抱。

耿照正要跑過去說明真相,勸雙方罷戰,只聽得“轟”的一聲,孟老人一拐掃過去,將一塊大湖石打得四分五裂。薩老大讚道:“好一招伏魔杖法!”他本來可以趁此時機,將金鐵圈橫砸過去,孟老太招數使老,柺杖未及收回,不死也要重傷。但薩老大的金鋼圈舉在空中,卻未落下。

孟老大怒道:“誰要你讓?接招!”薩老大退後一步,忽地叫道:“且住!你可是孟振的婆娘?”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是誰?”薩老大哈哈一笑,將金鋼圈一晃,說道:“江湖上使這兵器的沒有幾人,孟大哥沒有和你說過我們兄弟嗎?”

孟老太翟然一省,說道:“你是薩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薩老大道:“我正是老大薩剛。嘿、嘿,我今晚倒是誤打誤撞,撞着了大嫂了。我只道你們是住在鄉下,卻原來就住在這個小鎮,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孟大哥呢,在不在家?”孟老太道:“先夫過世已兩年了。但先夫在日也曾提過那年在青州得過你們兄弟之助,今日巧遇,請進寒舍一敘。老身還要請教,你既不知此處便是我家,深夜到來,卻又爲了何事?”

這時,耿照、秦弄玉、孟霆三人已是一齊來到。薩老大笑道:“耿相公果然是在這兒。孟嫂子,我是找這位耿相公來的。

怎麼,耿相公,你和盂家原來也是相識的嗎?”耿照道,”我也是誤打誤拉,在此處巧遇了我的表妹。”薩老大詫道:“你的表妹?”他以爲秦弄玉是孟老大的女兒,不解他們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怎麼會有親戚關係。耿照道:“我的表妹是孟老太的乾女兒。她父親秦重是我姨父。”薩老大這才清楚其中關係,哈哈笑道:“這可真是巧遇了!”

孟老太將薩老大請進客廳奉茶,坐定之後,說道:“你們薩氏三雄聽說一向是形影不離的,老二、者三呢?若在此地,何不也請過來一見?先夫雖然去世,老身也該爲他謝一謝你們當年相助之德。”江湖人物,素重恩仇,是故孟老大有此言語。薩老大嘆口氣道:“我的三弟已遭橫死。我和二弟早已不於這刀頭舔血的生涯了。這次我是與二弟護送一位辛大人赴任,路過貴他的。”

薩氏三雄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當年的名頭,比孟家夫妻還要響亮。孟老太聽了詫道:“這位辛大人是什麼官兒,差得動你們兄弟。”薩老大笑道:“官並不大,只是一個五品官階的江陰籤判。但這位辛大人的名聲,卻是通國皆知的。”孟霆道:“敢情是率領義軍渡江的辛棄疾、辛將軍麼?”薩老大道:“正是這位辛將軍。”孟老太道:“原來是他,怪不得你們兄弟願意爲他執役。但他功大官小,卻是令人意想不到,”

薩老大道:“辛大人奉命參贊江陰軍務,手下正要得力之人相助。我冒昧問問嫂子,你們母於如今可還幹不幹綠林營生?”

孟老大嘆道:“先夫過世之後,我早已心灰意冷,主盆洗手了。

江湖上風波險惡,小兒本領尚未學成,我也不放心讓他到外間闖蕩。”薩老大道:“既然如此,侄兒可想圖個出身麼?”孟老大道,“你的意思是要小几跟隨辛大人,圖個軍功?”薩老大道:“不錯。這位辛大人不比尋常有兒,跟他當差,絕不至於受官場的骯髒氣。而且如今金虜南侵在即,你們這兒離江陰不過二百餘里,早晚會作戰場。即使不是爲了圖個功名,也該執戈禦敵。”

孟老大道:“你的話說得很有道理,我也多謝你肯提攜侄兒。但一來我已是風燭殘年,母於相依爲命;二來料想你也知道,你孟大哥幹了幾十年刀頭敵血的生涯,不免也結下一些厲害的仇家,你侄兒本領還未學成,我必須在閉眼之前,多教他一點防身本領。不怕你薩老大見笑,我是自知沒有幾年陽壽的了,人老志短,實是捨不得讓兒子離開。金兵若然殺來,那時我們母子再作打算吧。”

孟老大隻有這一個兒子,捨不得讓他離開,那也是人之常情,薩老大不便勉強,當下說道,“軍情緊急,我們咧日一早。

便要護送辛大人起程前往江陰,如今得貝嫂子,己了心願,請恕我們要告辭了。”

耿照心中七上八落,終於彭起勇氣,說道:“孟老太,多謝你照顧了我的表妹。她無親無故,我想請她與我同赴江陰。”孟老大愕然道:“你是要她明早便跟你走?”耿照道:“正是此意。

現下兵荒馬亂,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料。”孟老太道:“你可知道你表妹是病體初愈麼?”

耿照道:“江陰離此處不過二百里,我們一路可以在驛站換馬,明日一早動身,晚卜也可以到了。表妹雖是新病初愈,在馬背上一口,總還可以經受得起吧?”孟老大道:“你們辛大人可有帶家眷同行麼?”耿照道:“沒有””孟老大道:“那麼她一個孤身女子住在官衙,也是很不便啊。倒不如在我這兒,彼此還有個照料。我是她的乾孃,怎說得上她是無親無故?”

耿照想不到孟老大如此不通情理,心道:“若是表妹允婚,我到了江陰,就與她成親,夫妻之親,難道不親於你這個乾孃?”

可是這些話,他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說出來。

薩老人雖是不知道耿照與秦弄玉的關係,但聽了耿照的話,看了秦、耿二人的神情,也瞧出了幾分,心道:“孟大嫂也是忒不識趣,人家表兄表妹,看來亦己是情投意合,你只可成全他們,怎可以將他們分開?”看不過去,當下便插嘴道:“辛大人雖然沒攜家眷,但官衙之中,總還有同僚眷屬,使喚丫頭,秦姑娘也不怕沒人作伴。再說秦姑娘也不是普通女於,她一身武藝,難道還怕她不會照料自己嗎?”咱們還未曾問秦姑娘的意思呢,依我說呀,他們年輕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作主吧。”

薩老大所說的話在情在理,孟老太不覺惱羞成怒,說道:“我是一片好心。薩老大你這麼說,倒像我是強留秦姑娘了。”薩老大心道:“可不是嗎?我看你就正是存着私心。”但他與孟老大是初次相見,卻也不便坦率地直指其非,只好笑道:“孟嫂子,你愛護於女兒那是大情之常。但這位耿相公是她的表哥,要照顧表妹,那也是人情之常。“孟霆冷冷說道:“媽,你別多說了。人家表兄表妹,當然是親上加親。你只不過是乾孃,總是疏了一層。……”

秦弄玉眼中蘊淚,說道:“孟大哥,你不要這麼說。乾孃救了我的性命,醫好了我的病,待我有如親生兒女,我是感激得很。但我、我……”孟老大道:“對啦,你自己的意思怎樣?是願意留在於娘這兒還是跟你表哥?”

秦弄玉心中亂階咐,想道:“我本是想成全表哥與珊瑚姐姐,但若留在乾孃這兒,只怕又擺脫不了孟大哥的糾纏。”她剛纔的語氣,本來已想拜辭千娘,跟隨耿照同去的,但被孟老大這麼單刀直入地問她,她畢竟是個少女,臉皮薄嫩,一時間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只覺左右爲難。

正在局面尷尬,大家都在等待秦弄玉說話的時候,忽聽得嗚嗚嗚三聲響箭,一長兩短,盂老大面色倏變。薩老大悄聲說道:“是你的仇家來了麼?”

盂老太道:“這是飛龍島的鳴鏑,島主料想下會親臨,來的多半是他的使者。”薩老大不禁大爲驚異,心道:“孟家在綠林中的地位也算得是第一級的了,這飛龍島主卻是何等身份,只派使者前來,就能令到孟嫂子吃驚?”

孟老大低聲說道:“這飛尼鳥主是長江兩岸水陸兩路的黑道大哥,這兩年才崛起的,你大約還未知道。”薩老大道:“你和他有什麼糾葛?”孟老太道:“目下尚未知道他的來意如何?你們暫且躲一躲吧。我不想與他結怨,倘若當真是非動手不可之時,那時再請你老大助拳。”

薩老大、耿照、秦弄玉、孟霆四人都躲進廂房,只剩下孟老太一人留在客廳。只聽得她連發三次嘯聲,也是一長兩短,嘯聲過後,便聽得有人朗聲說道:“飛龍島使者多謝孟舵主接見。”

響箭與孟老太的嘯聲都是暗號,飛龍島的使者,接江湖規矩,先發響箭通報,等待孟老太的答覆,然後再進入孟家,看來己是給了孟家幾分面子。

只見兩個大漢走入客廳,其中一人手裡拿着一枝漆得通紅的令箭,說道:“這位想必是孟大嫂,請你棱綠林箭。”孟老太道:“先夫已經過世,你們的島主還未知道麼?”那使者道:“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可還在啊。”孟老太道:“先夫去世之後,我也早已金盆洗手了。這綠林箭請恕我不能接下。”

那使者哈哈笑道:“孟大嫂,要改邪歸正了麼?但你們孟家在綠林混了幾十年,說句笑話,也就等於是在綠林中有了戶籍了。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也還要應卯的。島主的綠林箭,我看你不接下也得接下。”

孟老太心中有氣,但一時之間,也還未拿得定主意是否翻臉,當下說道:“不知你們的島主傳這綠林箭是爲了何事?”

那使者道:“島主已定下日期,下月初五在飛龍島召集江南綠林道上的頭面人物聚集。一來是彼此商量,金兵渡江之後,咱們綠林人物是該如何應付;二來也得推定一位綠林盟主。今天已是二十八,離會期還有七天。你和令郎可得在這兩天內動身,就以這支令箭爲憑,到了長江口外,自有我們的船隻帶領你們往飛龍島。”

耿照在廂房裡聽得他們的談話,心道:“原來東園前輩所尚未查明的那個神秘人物,與南山虎及樊通結拜的那個‘大哥’,就是飛龍島主。南山虎私通金國,這飛龍島主料想也不是好人。

柳女俠和東園前輩正要趕去粉碎他們的奸謀,卻不知孟老太是否已知道他們的底細?且看她如何應付?”

孟老太道:“聽說南山虎是你們島主的結拜兄弟,這次盛會,他一定是在場的了?”那使者道:“不錯,南舵主就是這次英雄會的發起人之一。孟大哥生前和南舵主交情不小,就看在南舵主份上,嫂子你這次也該來捧捧場啊。”要知南山虎在江南道上。

己縱橫了十有餘年,飛龍島主則不過是這兩年才稍稍露面的,江南的綠林人物,自是識得南山虎的多,那使者見孟老大同起南山虎,只道南山虎與孟家夫妻定有交情。

哪知孟老太卻道:“你錯了,我們當家的生前膽子小,只敢做些小買賣。南山虎是黑道上響噹噹的角色,我們怎麼高攀得上?我們與他是各走各的道,素不相識!”

耿照聽到這裡,心道:“原來這孟老太也已知道南山虎的底細了,要不然她不會這樣說的。聽她的語氣,似是恥與南山虎爲伍,嗯,她雖是不通情理,但在這大義上頭,倒也不愧是女中豪傑。”

那使者怔了一怔,道:“怎麼?你們竟是素不相識的嗎?然則孟嫂子又何以有此一問?”孟老太淡淡說道:“隨便問問,不可以麼?”

那使者大是尷尬,咳了一聲,說道:“咱們還是話說回頭,言歸正傳吧。這枝綠林箭請嫂子接下!”

孟老大冷冷說道:“我當家的生前,在江湖上也是獨往獨來。做的獨腳強盜,從不受人號令的。我老婆子雖是無能,先夫的這點志氣,還是不敢墜了。請恕老婆子不識擡舉,這枝綠林箭你帶回去吧!”

那使者又驚又怒,站起來道:“你,你抗不奉命?”孟老太道:“我還要告訴你們,我已金盆洗手,不再是綠林中人了。以後你們少來登門羅嗦。請吧!”端起茶杯,也站了起來,端茶乃是送客的表示。

那使者大怒道:“你這老婆子當真是不識擡舉,竟敢抗命!”拿起茶杯就摔。

孟老大說道:“怎麼,你們不喝了這杯茶再走嗎?”說話之時,茶杯也已擲出,只聽得“當”的一聲,兩個茶杯碰個正着。

使者那個茶杯給攔了回來,仍然端端正正地擺在原來桌子的位置,杯中的茶水,也沒有濺出半點。孟老大的茶杯則在空中打轉,孟老大衣袖一捲,將茶杯取了回來。不聲不響,冷冷地看着那兩個使者。

這一手上乘內功一顯,登時把那兩個使者鎮住,不敢發作。持着綠林箭的那使者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驀地把那枝箭往桌上一插,說道:“奉不奉召任憑於你,我只是來傳綠林箭之人。告辭了。“那兩個使者走後,薩老大從廂房出來,哈哈笑道:“孟大嫂,真有你的。哈哈,幹得好!”

孟老太道:“你盂大哥生前恩怨分明,飛龍島主與盂家風馬牛素不相涉,那也罷了。但南山虎卻是你孟大哥的仇人,我老婆子無能爲他報仇,已然抱愧,怎還可以聽他號令?南山虎如今是飛龍島主的副手,飛龍島主這次召開英雄會,分明是想同道推戴他爲綠林盟主,事若成功,南山虎也就高高壓在我們頭上了。我老婆子若也隨衆椎戴,豈不愧對先夫?”

耿照只道孟老大是因爲知道南山虎私通金國的底細,這才拒絕參加此會的,誰知她卻不是爲了大義,而是爲了私仇。但轉念一想,只要孟老太不與南山虎同流合污,結果也還是一樣。

薩老大吃了一驚,說道:“孟大哥,他、他是——”只道孟振之死與南山虎有關。孟老大道:“你盂大哥倒是真的與南山虎素不相識。他是病死的。”薩老大詫道:“然而這仇又是從何結起?”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素重義氣,他有一位好友爲南山虎所殺:他自己的嫡親侄兒,也給南山虎迪得棄家而逃,不知流浪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孟大哥生前有件心事,一是爲友報仇;一是找尋侄兒。但南山虎到了江南之後,他們始終未曾碰上,他的侄兒,也始終未曾找到,可說是死不瞑目。”

這故事耿照似乎是在哪兒聽人說過,不禁心中一動,低首冥思:“天下難道當真有如此巧事?”

薩老大身上有事,自忖不能爲孟家報仇。而且這種私仇,若非主家邀他助拳,他也犯不着捲入漩渦,因此也就不仔細查問。

不過,他卻爲孟老太擔憂目前之事,當下說道:“你拒接綠林箭,那飛龍島主豈不是要與你爲難,此地還能立足嗎?”

孟老人哈哈一笑,說道,“我老婆子一生闖蕩江湖,如今雖是年紀老了,氣志也短了,但也還不至於戀這點家業。飛龍島主目下正忙於他的大事,料想也還不至於就來管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得已時,我老婆子毀家遠圭,再入江湖,那也算不了什麼,”

薩老大是想勸她帶了家人到江陰,那麼一來可以暫避風頭,二來也可以讓耿照與秦弄玉相聚。待到蓬萊魔女從飛龍島回來,那時飛龍島之會的結果也就可以揭曉了。到時再定應付的方策也還不遲。這是兩全其美的法子,耿照的心裡也正有這個意思。

但他門兩人的心思,都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出,忽聽得花園中似是有物墜地之聲,聲音雖然微弱,但落在孟老太、薩老大這等行家耳中,已知是有輕功頗爲高明的夜行人來到。孟老大眉頭一皺,說道:“難道那兩個使者去而復回?還是飛龍島另外派人來了?怎麼來得這樣快呀?”

薩老大等人依然退入廂房,盂老太提起龍頭柺杖,將門打升,冷冷說道:“兩位請迸。”

只見來的乃是一男一女,都不過是二十上下年紀。孟老太證了一怔,放下柺杖,說道:“你們是誰,到此作甚?哎呀,你、你是!”那男的道:“二嬸,我是孟釗。我的二叔呢?”

孟老太又驚又喜,說道:“侄兒,我找得你好苦。你二叔已經過世了。這位是,是王姑娘吧?”孟釗面上一紅,說道:“不是玉姑娘,是桑姑娘,也是你的侄兒媳婦。”孟老太見桑青虹長得很美,更是喜歡,一手拉住一個,眉開眼笑他說道:“阿釗,原來你已是成家立室了,這我可就放了心啦。”驀地心頭一凜,說道:“桑姑娘,你是哪裡人氏?”

桑青虹叫了一聲“嬸嬸”,淡淡說道:“我自幼在孤鸞山下桑家堡中長大,我爹爹是桑見田,二嬸,你在江湖走動,想必也聽過我爹爹的名字。我如今是無家可歸,釗哥帶我來投奔你啦。”原來桑青虹在情場失意之後,得到孟釗安慰,感激他的“情義”,糊里糊塗地就和他成了婚,但她以桑家堡二小姐的身份,下嫁孟釗,心裡總還是有點感到委屈,偏偏孟老大一見面又把她誤認做“玉姑娘”,她當然是更不高興了。

她怎知孟老太將她當作“玉姑娘”,內裡實有情由。原來孟釗的父親和玉珊瑚的父親是在同一間鏢局做事的。兩人交情很好,上了年紀之後,同時退休,又比鄰而居。當時孟釗與珊瑚還是幾歲大的孩子,親友們知道這兩家交情的,都認定這兩個孩子是未來的夫妻了,孟、玉二老也有此意,不過因爲孩子還小,既是比鄰而居,就無須亟亟定親,是以未曾開口罷了。

孟釗之父與孟老太之夫孟振是嫡親兄弟,但兩兄弟志趣不同,一個做了鏢師,一個卻做了大盜,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親兄弟竟是十年難見一面。這也是孟振不願讓他哥哥難爲的緣故,他哥哥在長江之北保鏢,他就跑到江南黑道幹活。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十四年前,之後不久,孟振的哥哥逝世,再過兩年,玉老頭也遭了兇殺。最後那次兄弟會面,孟振是和妻子一同去的,見過玉珊瑚。

南山虎本是在長江以北橫行的獨腳大盜,有一次劫孟、玉二老所保之鏢,鏢銀是動走了,但南山虎也中了一枚暗器。孟、玉二老退休之後,南山虎仍然不肯放過,趕到鄧萊鄉下殺了玉老頭,那時孟釗的父親已死,但屋宇也一同被焚。孟釗就是因此流浪江湖,終於投到桑家爲僕的。而南山虎也因怕兩家的鏢行朋友報復,逃到江南爲盜。

且說孟老大聽得桑青虹自陳來歷,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大大吃驚,也大大歡喜。正是:古云齊大原非偶,魔女爲妻禍未央。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風雲閣掃校

第八十五回 俠女奇謀出王府 老婦妙計賺城門第三十九回 暗把毒刀傷俠士 爲持正義鬥師兄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第 十 回 少年自有難言苦 妖女私傳大衍功第九十八回 竟有狂徒窺出浴 何來小子下游辭第一○五回 大漠稱雄來汗使 金京爭勝打擂臺第四十五回 鑄錯已成甘自盡 仟情今又惹相思第六十八回 陌路相逢施毒手 敵營隱伏報深仇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嘆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第八十七回 兩番墮涸憐孤女 三入龍潭戰二奇第七十五回 肯望私情饒逆子 只因大義責同門第四十六回 今戈鐵馬悲慷氣 裁剪冰綃血淚詞第二十四回 來何洶涌須揮劍 去尚纏綿可付簫第二十九回 樓船要挫胡兒銳 水戰初揚大漢威第十六回 忍令上國遭胡辱 擬絕天驕拔漢施第八十二回 義釋戰俘歸故里 欲誅首惡探魔宮第四十五回 鑄錯已成甘自盡 仟情今又惹相思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雲談舊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第八十三回 太惜佳人忘舊恨 欣逢王府賀新婚第五十九回 刁斗風生來俠女 胡笳聲動聚羣豪第六十九回 青衫忍溼英雄淚 黑手高懸霸主鞭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嘆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時來入夢 於無聲處起沉雷第十一回 檀郎己是心腸變 好夢由來最易醒第三十九回 暗把毒刀傷俠士 爲持正義鬥師兄第九十九回 打狗棒中藏秘密 天狼嶺上看奇花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雲談舊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時來入夢 於無聲處起沉雷第一○○回 禍生荒谷追窮寇 樂在天涯戰惡風第二十七回 孽債猶憐薄倖漢 狠心竟害枕邊人第三十九回 暗把毒刀傷俠士 爲持正義鬥師兄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第九十七回 塞外傳書邀舊友 桃林練掌復神功第七十回 青竹杖中藏秘密 光明廟裡見奇情第三十四回 魔女傷心談往事 金宮盜寶話前因第一○一回 長老自殘施怪術 魔頭得逞奪奇花第六十四回 投鞭天塹人何在 立馬吳山夢已空第七十五回 肯望私情饒逆子 只因大義責同門第十四回 豪氣干雲來禦敵 師恩深重護同門第一一一回 破鏡難圓猶有恨 畫圖傳訊費思量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嘆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第五十九回 刁斗風生來俠女 胡笳聲動聚羣豪第七十四回 偷天換日欺豪傑 覆雨翻雲貨丐幫第一一一回 破鏡難圓猶有恨 畫圖傳訊費思量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隨穎士 女牀無樹可棲鸞第五十回 驚人傲骨揚英氣 爵世神功克毒刀第八十四回 錦帳青鋒疑是夢 瓊樓玉宇不勝寒第五十四回 清濁兩分心自苦 恩仇俱了意難忘第二十六回 惘惘情思困魔女 重重迷霧隱妖狐第七十六回 羣雄紛起誅奸細 一死何辭謝本幫第五十回 驚人傲骨揚英氣 爵世神功克毒刀第六十八回 陌路相逢施毒手 敵營隱伏報深仇第九十四回 愧把深情懷故友 忍將毒手害親兒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隨穎士 女牀無樹可棲鸞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嘆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第八十三回 太惜佳人忘舊恨 欣逢王府賀新婚第七十九回 末路窮途求故友 勾心鬥角殺連襟第 九 回 虎穴龍潭都不懼 新歡舊愛兩難忘第六十回 揮劍已寒奸賊膽 挑燈夜話女兒心第八十三回 太惜佳人忘舊恨 欣逢王府賀新婚第六十一回 俠女巧謀逃毒手 靈堂奇變困魔頭第十七回 欲求知己簫聲咽 爲救紅妝劍氣騰第九十五回 禍根未絕羣魔遁 世亂還須國手醫第五十九回 刁斗風生來俠女 胡笳聲動聚羣豪第一一二回 異境天開窺隱秘 奇情莫解鬥魔頭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第五十一回 遍訪天涯尋弱女 橫跨怒海會伊人第 八 回 笑傲乾坤狂士氣 歌殘金縷女兒情第五十回 驚人傲骨揚英氣 爵世神功克毒刀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時來入夢 於無聲處起沉雷第四十二回 錯疑俠女拼生死 始識奸謀辨友仇第四十二回 錯疑俠女拼生死 始識奸謀辨友仇第 三 回 驚聞愛侶爲兇手 錯把妖狐作腹心第 七 回 孤兒隱俠連心苦 破布殘箋觸眼愁第一一七回 寶刀藏秘滋疑竇 錦帳囚人嘆貴妃第六十一回 俠女巧謀逃毒手 靈堂奇變困魔頭第四十回 應有豪情消芥蒂 又來佞僕進奸言第六十二回 虎穴闖來繞膽氣 豹房相會表心情第一一四回 愧對孤兒談往事 唯將一死贖前衍第 五 回 妖狐兔脫心何狠 魔女鷹揚氣正豪第三十五回 索書不覺生疑竇 問訊何從煞費神第九十八回 竟有狂徒窺出浴 何來小子下游辭第三十五回 索書不覺生疑竇 問訊何從煞費神第三十三回 故扇遺鈿塵漠漠 殘箋紅豆意悠悠第九十七回 塞外傳書邀舊友 桃林練掌復神功第二十一回 峽谷交兵擒叛將 囚車審賊問妖狐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第一○五回 大漠稱雄來汗使 金京爭勝打擂臺第五十七回 豈爲私情忘大義 願隨一麾渡長江第五十回 驚人傲骨揚英氣 爵世神功克毒刀第三十七回 武學分傳三弟子 奇能駭俗一神僧第 四 回 魔女興師來問罪 少年任俠護知交第四十九回 欲逞強橫凌弱寡 偏工心計騙紅裝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時來入夢 於無聲處起沉雷第五十三回 劫火未消來異士 神功無敵懾羣魔第八十九回 三番毒手彌妖霧 三探魔宮下戰書第七十回 青竹杖中藏秘密 光明廟裡見奇情第一○七回 滿懷心事羞難說 一點靈犀已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