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邊緩緩地浮起一道魚肚白。日頭跟着起來,業城的街面上,緩緩地有了人。
鋪面一個接着一個的開張,夥計們熟練地翻着門板,賣吃食的店鋪前頭,陸續地有人進去。
朱雀街的西施麪館早已打出了名聲,辰時不到,裡頭已經座無虛席。
古人雖然有食不言的古訓,然而平頭老百姓並不是嚴格遵守,街坊鄰居一照面,便是窸窣的聊天聲。
“聽說了麼,老威武將軍歿了。”
“啊?真的?方纔路過威武將軍府,沒有見到掛白緞出來呀?”
“噓……”
說的人拿眼神暗示了一下,迅疾湊過頭去耳語了幾聲。
“嚇。”
聽得人驚了一道,脖子縮一記,喃喃而語,“難怪大門緊閉,連個府役都不露面吶。”
另外幾桌,氣氛則是洋洋。
“這下好了,咱們皇帝親自過去,與北地國的皇帝簽了停戰的文書,戰禍終於止了,老百姓有福嘍。”
“對啊,我一直擔心鄉下的侄子會被拉去戰場呢。這下好了,就算服兵役,也不用打仗送命了。”
“聽說貴妃娘娘在中間出了大力。”
“同樣都是姓楚,總有幾分人情在吶。”
“這趟回來,皇上該封后了吧。”
“對對,大餘國有一個楚姓的皇后,咱們與北地國就有了親緣關係,相互再通幾門親……”
說得人得意起來了,興致勃勃地點起了鴛鴦譜。
“咱們孝親王世子爺還未成親吶,可以娶一個北地楚家的公主。”
邊上之人狂吸了一口麪條,又好不容易地嚥下去。
“李家公,你別瞎說了,孝親王看中翰林院周學士家的嫡女,去千佛寺驗過八字,說是良緣,就等着皇上下旨賜婚呢。”
說話之人是府尹家的管家,超級喜歡吃這裡的面,趁早上不太忙,過來打個牙祭。
他人面廣,知道的事情多,說出來的話,大家都信。
“周學士家的嫡女啊,我識得,知書達理,長得也端莊,好啊,一對好姻緣吶。”又有人插嘴。
這樓果斷地蓋歪了,這夥人開始議論皇親國戚的婚戀嫁娶問題了。
聊得火熱着呢,夥計端了一大盆剝皮滷蛋出來。
大聲吆喝,“掌櫃的請客,每人一個滷蛋。”
西施酒樓的滷蛋有專門的配料,很得食客的歡迎。不定時的,掌櫃的會送一輪,只是至今無人掌握其中的規律。
聊天聲立時止了,食客們眸光殷切地看着夥計。
夥計聲音大,動作卻慢。
緩悠悠地走過去,挨着窗口開始,一人一個,擱到麪碗裡頭。嘴裡頭還說着話呢,“趕緊吃,滷味散了就沒有那麼好吃了。”
話說得有理,食客們顧不得說話,埋下頭吃起來。
總算是安生了。
……
西施麪館的掌櫃姓米,性別男,三十來歲,與高曉鬆似的,微胖略胖,面色白淨,搭一縷小鬍子。
做生意的臉面上都掛着笑,這廝卻是嚴肅,抹一記冷汗,喚住跑堂的夥計。
“鄭小姐起來了麼?”
“剛剛出來,在後院洗漱呢。”
米掌櫃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又拍一記胸,好險。
迅即他又蹙起了眉,他是孔炎喊來的,不大不小算是個心腹,好多事情都得仔細看着。
最近,關於世子爺的消息愈來愈多,他幾乎每日都要送一回滷蛋。
防民之口勝於防川,難免有不到位的時候。
壓力大吶。
好在鄭美眉比較隨意,不若旁的女人那般恃寵而嬌,偶爾聽到幾句,也不怎麼在意,至少面上不顯山露水,事後也不會與世子爺或者孔炎告狀,讓他鬆緩不少。
米掌櫃是個會看眼色的人,平素裡話也不多,注重觀察。
他一直覺得鄭美眉不象東方毓養着的外室。
他是從大府院的管事做起的,見過不少寵妾外室,一個個嬌氣的不行,什麼事情都不幹,眼眸子更是盯得緊,見着銀子就藏起來。
以色侍人,不就得給自己留後路麼。
但是鄭美眉不是這種風格。
她節儉,精打細算,量入而出。
而且她是真有本事,麪館的那鍋高湯便是她煮的,雖說有夥計看着,裡頭調配的藥材食料,全是她一手掌握。
包括滷味的醬料,一大鍋全是她偎着。
好幾種麪條的做法,也是她教給大師傅的,小菜的菜式、規格也是她碼定的。
雖然她不愛起早,他來了之後,不出來看鋪面生意。
但是西施麪館的核心,都掌握在她這裡。
就憑着絡繹不絕的食客,她哪需要世子爺養?假以時日,養一個世子爺都行啊。
他是這麼想,孝親王所他喊去問話時,卻不敢照實了說。
“王爺,若世子爺這般氣宇昂軒,品貌端儀的皇親貴胄,鄭小姐自然喜歡得緊。”
孝親王面色玩味,冷幽幽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甚。
之後便打發他出去,只是王府的管家在門口關照了他一句,“王爺讓你盯緊了。”
盯-緊-了?
這話太廣泛,米掌櫃哆嗦了一記,“哎,小的明白了。”
實則,一直到走回麪館,他都沒想明白,他到底應該盯些甚?
最後是孔炎給他解得惑。
“王爺和世子爺且鬥着呢,事情就這麼多,你也看不出甚花樣,該幹嘛還幹嘛。”
他陡然明白了,這樁事情說到底與他無關。王爺與世子爺,哪個都是他的主子,他哪個都惹不起,誰過來下指示,他照着辦就行。
聽着象是個雙面間諜。
然而他就是個背景板式的小人物,沒有搶戲的條件。
……
麪館後院,鄭美眉揉着惺忪的眸子,懶洋洋地漱着口。
託東方毓的福,給她拿了這一世王室成員纔有得用的,不知道是用牛鬃還是豬鬃做的牙刷,還有香口的純天然牙鹽。
刷不出泡泡,卻也清新爽口。
人嘛,都有個適應性。
鄭美眉在這一世混了一年多了,這些或方便,或不方便的生活用品,都用慣了。
唯一死扛着的一點不同,就是她不願意若這世的人那般早起。
雞鳴五更而起,讓她覺得自己好操勞。
之前開小麪館時,那叫沒辦法。
但凡有一點條件,她都要在牀上賴到辰時。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虛浮的微光,而是明晃晃亮堂堂的大太陽,她就覺得自己還有前一世的精神氣兒。
誒,回不去了。
心裡頭嘆着,又“咕咚咚”地吐出一口水,終於完成了洗漱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