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人,就會有駝鳥心態的時候。
就算一向心理素質極佳的東方昊也是一樣。
最多就是他這隻駝鳥小一點,把頭埋入沙堆的時間短一些。
遠方有人傳信給他。
“王爺,南地國的三皇子段清揚的來信。”海清負責收攬各處的情報,稍帶手的,也充當傳達室大爺的角色,傳遞私人信件。
東方昊大病初癒,精神不振。
下午去宮裡批閱奏章,費了不少精力,這會兒看上去懨懨的。
撩起眸子,手指在案桌上點一點,意思是擺在這裡。
海清連忙遞過去擺好。
段清揚前世大概是文藝青年,在這個世道做了皇子內衛頭子,卻還改不了那個形而上的無病呻呤。
遞過來的信,俱是厚厚一迭,不知道又在裡頭叨叨些啥。
東方昊莫得心情看。
眼皮子撩起,懶洋洋地盯住海清,“沙洲那邊什麼情況?”
說到這個麼,海清的情緒也不怎麼高漲。
來得都是搞清報刺探的專業人士,他拼盡全力,連無間道都使上了,也不過拖慢了幾日的步伐。
“王爺,暗衛那頭,最多三日,便會摸過去。”
關於這點,東方昊有心理準備。
按他最早的設想,這會兒,他就該執行二套方案,用絕密通道,把阿九轉移去崖莊,再讓他們尋個十幾二十日。
看父皇的樣子,也撐不了多少日子了。
司空影是被迫接下的這樁任務,只要場面上過得去,他不會死咬着不放。
然而。
一切都要推翻重來了。
見他想得出神,海清一時也不好說話,只有默默地等。
終於,東方昊的冷眸子又勾過來,“還有呢?”
海清下意識地立直了腰桿,聲音裡帶了惑。
“紅葉山莊裡頭似乎有高人,雖然一直在踩屬下布的迷魂陣,但是寒冰公子與林梓陌的人,已經在沙洲附近的鎮上冒過頭了。屬下覺得,他們不象是誤打誤着過去的。”
東方昊沒精打采地瞟他一眼。
“是雲鴻,這個人腦子極佳,做事情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雲豪又是個陰險的,兩兄弟配合,一個玩虛,一個玩實。若在沙洲附近見着,應該是有譜了。”
“那他們已經到了。”海清驚聲道。
東方昊不語,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涌動着好些的情緒。
半晌,他淡聲問,“還有別的麼?”
海清循例彙報起來。
“忠勇侯依舊深居簡出,沒有異動。韓明軒躲在郊外的別院,上次救他的那個人也在裡面,無意外,應該是南地國的大殺手玉面蛇君。”
東方昊蹙起眉,“玉面蛇君與韓明軒什麼關係?竟然拼命地救下他。”
這個麼,海清還真是知道一點。
“王爺,屬下有小道消息。玉面蛇君本名叫韓明源,是韓家的庶長子。母妾被韓夫人算計,死在外頭。之後,他憤而離家,做了殺手。這趟回來,似乎是爲了他母妾入韓家宗祠之事。”
東方昊眉頭斂起,“妾如何入宗祠?”
這個麼,海清只有靠猜了。
“韓明源母妾的地位不低的,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生了庶長子,母憑子貴,入個宗祠別殿,大約還是可以的。”
東方昊沒興趣繼續聽了,“還有別的麼?”
別的?
還真有。
海清嘿嘿笑兩聲,“王爺,月佛庵那邊有傳言,說您把妖狐送去那邊惑亂,現在那妖狐已經修練成了琵琶精,每晚妖風大作……”
“沒事你就退下吧。”
東方昊冷颼颼地轟他出去。
“是,王爺。”海清算是明白了,除了如夫人的消息,王爺哪個女人的事情都不要聽。
可是如夫人最近乖得緊,在小院裡頭窩冬,琴也彈得少,文書每日只乾巴巴的幾句話,王爺看了之後更是默默不語。
眼瞅着沙洲這個地界就要暴露了,王爺也不知道受了甚刺激,病了不說,心思看着更沉了。
象是有大事情要發生。
……
雪早就停了,寒風依舊凜冽。
黑沉沉的夜晚,東方昊又往梅花小院走去。
汪興已經有經驗了,在那邊安排了幾個小廝,地龍燒得旺旺的,各方各面伺候得也周全。
東方昊沒有去臥房,而是去了偏房。
坐到楚思九時常坐着的那張圈椅,心裡頭涌動起情潮,長而沉的嘆息。
阿九啊,你時常坐在這裡,都在想些什麼呢?
大部分時間,是在權衡利弊吧。
你每日淺笑盈盈,與本王插科打諢,懊惱了就狠拍桌子走人,一點情面都不留。
其實你是想尋一個讓你走得堅決的理由吧。
但是當本王真的傷了你的心時,你受不了,氣鬱難耐地吐了血。
之後你哭着與我講,“明明可以好聚好散的,你就不能讓我對不起你麼?”
你所說的“對不起我”,便是離開我吧。
你還說,“這世上哪有什麼完美?使勁地痛上一回,便可以放下了。”
阿九,你是要放下本王。
然後努力地,好好地,笑着過你的生活。
眼眶溼潤了,心裡頭更是紮了刺,疼得他抽起了氣。
手邊是段清揚的信,隨便攤開着,昏淡的油燈下,可以看到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小字。
前頭又是好些不知所謂的,他的個人領悟與嘆息。
瞟一眼便可略過。
後面,附了楚思九語錄。
“如夫人說她有心結,而且不止一個,但是她該幹嘛就幹嘛,比較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心結就是個屁。”
“她說,喜歡一個人,除了佔有她,還可以成全她,成全她過她喜歡的生活。”
“因爲你喜歡她,你捨不得看他爲難,你確信離開你的她會更加幸福。”
……
東方昊一瞬不瞬地盯着最後那一句,“你確信,離開你的她,會更加幸福。”
眸光深了又深,他陷入了沉思。
楚姓即將崛起。
北地國與大餘國之間的這場大戰,會把阿九推到風口浪尖。
戰亂之下,不要說父皇不會放過她,文武百官、普通百姓也不會放過她。
縱然本王登基,護得了她周全。
也只能讓她過沙洲那種幽閉的生活。
然而阿九是一個有着旺盛生命力,堅強又獨立的女人。
她自有一片高空,象那片麥浪一般,明媚又歡暢。離開誰,她都可以笑着把日子過好。
可是本王呢?
呻吟了一聲,他狠狠地捏一記額頭。
波光流動的黑眸中,蘊藏着衆多的情緒,有痛楚,有遲疑,有失落,還有寂寥。
幽沉地嘆息聲,在偏房裡響起。
沒有阿九的本王,大約會在那座巍峨的宮牆之內,冰涼地過完餘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