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蘆花衣(強烈推薦一閱!)
蘇秀是清道光年間的蘇北漣水人。十九歲那年,蘇秀的丈夫病死,她帶着兩歲多的兒子改嫁給臨村剛死了老婆的趙桔。這趙桔也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叫趙大寶,蘇秀便將自己帶來的兒子改名趙小寶。半年後,頭腦活絡的趙桔將家中的二畝棉花田典了幾兩銀子,便告別蘇秀,到漢口去做小生意。誰知這一去,竟整整四年音訊全無。
這一年,蘇北大旱,田裡的棉花枯成了燒火柴,靠紡紗織布度日的蘇秀一下斷了生活來源,一點積蓄也花費乾淨。兩個已七歲的兒子,正是要吃要喝的時候,而遠征外地的丈夫卻久無消息,蘇秀暗歎自己命苦,不由悲從中來,心酸不已。
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這年的冬天也異常寒冷,尺把長的冰柱子掛在屋檐,地上也結滿了冰花。蘇秀見兩個兒子凍得小臉鐵青,渾身發抖,想爲兩個孩子做套棉衣,可翻箱倒櫃也只找出紡紗時剩下的幾兩棉花。她狠狠心,將自己身上穿的舊棉襖拆了替孩子改成棉襖。大寶的棉襖做好後,剩下的一點棉花卻不夠爲小寶做一件棉背心。蘇秀正爲難間,忽然發現腳上穿的蘆花靴。心裡一動,想蘆花既然可以做鞋禦寒,也許蘆花也可以做棉絮。於是,她採了一大堆蘆花,摻上那一點棉花爲小寶和自己各做了一件蘆花衣。沒想到,這蘆花衣看上去暖和卻不保溫,穿在身上,西北風直往身上鑽,人凍得直打哆嗦。
年關漸進,蘇秀正爲無法過年而暗自傷心。這一天,她囑咐兩個兒子守在家中,自己出門去找些縫縫補補的活計。當她傍晚用掙來的幾個銅板換了一點米麪回到家時,卻見家裡只有小寶在家,大寶卻不見了。一問小寶,才知道今天下午家裡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將大寶抱走了。蘇秀驚喜不已地想:莫非丈夫回來了?丈夫幾年未回,思鄉心切,也許是抱着兒子串門去了。想到這兒,她帶着小寶焦急地左臨右捨去尋找。
在村長家,她果真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丈夫趙桔。幾年未見,趙桔身上穿的比以前光鮮多了,行動舉止,說話的腔調都帶着濃濃的客鄉味。蘇秀鼻子一酸,眼睛就紅了。沒想到,那趙桔的眼光只是冷冷地掃了蘇秀一眼,面無表情,好似看一個陌生人。而趙桔懷中的大寶一見蘇秀,嘴裡叫着娘,就向蘇秀撲來,誰知被趙桔一把拉住。趙桔眼睛一瞪,怒斥道:“誰是你的娘?你的娘早死了!”
此言一出,蘇秀立刻驚了呆了。她不明白丈夫爲何出此惡言,莫非他在外有了錢變心了?想到此,眼淚不由滾滾而落。
“哼,最毒晚娘心,老話講的一點不錯。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咱井水不犯河水,我帶着大寶走。”趙桔狠聲毒氣對蘇秀說。
“什麼?你一走幾年,將孩子丟給我一人,我風裡來,雨裡去,含辛茹苦將你的兒子拉扯大。你今朝回來,笑臉沒看到一個,好話未聽到一句,莫非你在外頭另有女人了?我蘇秀也不是軟柿子任你捏任你欺,今朝你對着鄉里鄉親的面將話講講清楚!”蘇秀一邊哭一邊數落說,大寶和小寶一見娘哭,都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你自己幹了什麼你心裡清楚。哪用得着我講!大寶,走,爹帶你去漢口。”趙桔厭惡地一推蘇秀,拉着大寶向門走去。大寶哪裡肯走,哭叫着拉着蘇秀不放,母子三人立時哭成一團。趙桔見狀,狠狠心,在蘇秀面前丟下一錠銀子,抱起哭着的孩子向村口碼頭走去。誰知在夜色昏暗中,他誤將小寶當作了自己的兒子大寶。
原來,趙桔今天興沖沖返鄉回家,推開院門,沒見到蘇秀,卻見兩個孩子蜷縮在牆角曬太陽。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兒子大寶身上時,只見大寶身穿又薄又舊的破棉襖,而蘇秀的兒子小寶卻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襖。趙桔滿腔的歡喜立刻換成了憤怒。他一把抱起大寶回身就走。不料剛出門,卻被村長看見,拉到家中敘舊。
蘇秀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天呼地地大哭一場。等她哭罷,才發覺小寶被趙桔抱走了,她急忙帶着大寶追到碼頭,可哪裡還有趙桔和小寶的影子?
蘇秀拉着大寶度日如年。好在蘇秀會一手刺繡,繡出的花鳥魚蟲活靈活現。這一手藝被村裡錢員外看到。便請她到他家給他女兒繡嫁妝。錢員外家大業大,不但有良田百頃,城裡還有當鋪。他在家中開了學館,請了個老先生在家教他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讀書。別看錢員外五十開外年紀,卻人老心不老,他不但有兩個小妾,城裡還有外室。當蘇秀一進錢家,他就被蘇秀那清秀的面容,嬌好的身材吸引。若非兩個小妾盯得緊,他恨不得立刻將蘇秀摟在懷中。
這一日,錢員外到舉館看先生教書,忽見窗口站着個小孩正聚精會神地聽講,嘴裡也念念有聲。他走近一看,才知是蘇秀帶來的兒子大寶。錢員外念頭一轉,便走過去,慈愛地摸了摸大寶的頭,笑眯眯地問大寶想不想念書。大寶點點頭,錢員外說,去問問你娘,如果她同意你念書,今晚叫你娘到書房來和我說。
大寶聽了非常高興,連忙跑到繡房跟蘇秀吵着鬧着要念書。自從小寶被趙桔帶走後,蘇秀一顆心都用在了大寶身上。她看大寶長得清清秀秀,人又聰敏。如果讓他念書,說不定將來能得個功名,有了一官半職,自己也有個依靠。可一想到唸書需要錢,自己一年忙到頭也賺不來這筆學費,自己又如何供他上學?想到此,蘇秀深深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娘,錢老爺說,如果你同意,晚上就到他書房去講一聲。娘,你去講嘛,你去講嘛。”大寶的聲聲哀求打動了蘇秀的心,她想就算自己在錢家白做一年,這點工錢就頂大寶的學費吧。
晚上,蘇秀來到書房,對錢員外說了工錢頂學費的事。沒想到錢員外不但一口答應,而且還拿出了三兩銀子說是預支的工錢。蘇秀連忙推辭。錢員外一雙色眼盯着蘇秀,不由分說一把摟住蘇秀。蘇秀由驚又羞,拼命掙扎,卻掙脫不開。錢員外對蘇秀說,只要依了他,這錢家就是蘇秀的避風港,大寶的學費也全部由錢家負擔,說完一口吹滅了油燈。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過去,轉眼間,已是兩年。雖然錢員外時時糾纏蘇秀,但蘇秀爲了大寶,只能敲落牙齒肚裡咽。這一天,蘇秀繡完一對鴛鴦枕,頭昏眼花回到住的側廂屋,剛剛坐下,放了學的大寶口裡叫着娘,興沖沖地跑進了家。
“娘,今天先生表揚我,說我作文寫得好。娘,你看,這是我寫的作文,先生在上面批了話。”大寶邊說邊將手中的一張紙送給蘇秀。“娘是花眼睛,你給娘念念。”大寶將作文唸了一遍,蘇秀讚歎不已。她撫摸着大寶的頭,嘆了口氣說,要是小寶也念書就好了。
“娘,你想小寶弟弟了嗎?等我念完書,做了官,我一定將弟弟給娘找回來。”大寶偎在蘇秀懷中說。
“好好讀書,但願孃的這番苦心沒有白費啊。”蘇秀看着孩子的眼睛,幽幽地說。
然而,半年後的一天,錢家卻出了一樁怪事,錢員外的三姨太丟失了一隻金鐲,而這隻金鐲卻在蘇秀的包袱中找到了。面對目瞪口呆的蘇秀。三姨太又是哭又是罵,連帶着罵錢員外是老糊塗,找了個狐狸精似的賊骨頭,一個不要臉的低賤下人,竟將自己當作大奶奶,死皮賴臉賴在錢家,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蘇秀有口難辯,羞憤難言。一把撿起大寶,拿起自己的替換衣服跨出了錢家大門。她剛出門,大門便在她身後“砰”地關緊了。
“娘,咱們到哪裡去?我要讀書,我要讀書!”大寶拉着蘇秀的衣服連聲哭喊。
是啊,到哪裡去?丈夫遠在漢口,上次怒衝衝一別,夫妻之間連正經話都沒說上一句,而且他在漢口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尋找?蘇秀想一路,哭一路,實在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這不是蘇姐嗎,你哭哭啼啼要到哪裡去?”一個老婦攔住蘇秀的去路,關切地問。
蘇秀認出這個老婦是街上賣胭脂花粉絲線的林媽,她曾到錢員外家賣過針頭線腦。蘇秀叫了聲“林媽媽”便哭着說不出話來了。
林媽媽眼珠骨碌碌一轉,心中明白了幾分。她拉着蘇秀的手說:“哎呦,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河,爬不過的山。走,先到老身家中坐坐,有啥傷心事對老身講講。”邊說邊拉着蘇秀和大寶就走。
林媽的家在大街西首,家裡只有半瞎的老伴。這林媽曾是窯子出身,如今年紀大了,便出了煙花院。她平日走東家,串西家,賣胭脂花粉是假,幫那風流男女拉皮條是真。今年她到當年自己生活的綺春院走動時,老鴇託她物色一位漿洗的傭人。那老鴇特別囑咐,人要乾淨清爽,還要有幾分姿色,年紀不能超過三十歲。林媽不解地問,找個傭人還要這麼講究做啥?老鴇撇撇嘴說,我這裡的女人哪個不是十分好看?再說,如果客人多的時候,小姐不夠,她也可以頂頂缺嘛。有的男人對雛兒不感興趣,卻偏偏喜歡那成熟的女人呢。林媽領命而行,正巧碰上被錢家趕出門的蘇秀。她見蘇秀臉盤長得好看,鼻子眼睛長得秀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年齡也二十六七歲,正符合老鴇的要求,便內心一動,上前熱心地將蘇秀拉回家。
蘇秀不知是計,跟着走進林媽家,林媽又是飯又是菜地熱心款待,令蘇秀感激不已。她將自己在錢家的遭遇說了一遍,林媽聽後,同情地問蘇秀今後的打算。蘇秀猶豫着說想帶孩子去漢口找丈夫,問問當年丈夫爲什麼絕情而去。林媽聽後卻搖着頭問:“從蘇北到漢口千里迢迢,你孤兒寡母如何去得?再說現在兵荒馬亂,遇上強人出沒,如有個好歹,你和孩子可是自尋死路。我見你這兒子聰明伶俐,不如在此找份活,掙點銀子,將孩子送入私塾去讀書,將來博個功名,你就老來有靠,也就苦出頭了,不比你去漢口強百倍?再說,就算你去漢口找到了丈夫,這麼多年,他也可能重新找了女人,生了孩子,你見了,心裡還不難過死?”
林媽的話說活了蘇繡的心。她想一想,又嘆了口氣說:“我們娘倆現在一無所有,如何敢煩勞林媽?”林媽見時機一到,便說:“客氣啥?人哪,一輩子誰沒個難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放心住下好了。”“謝謝林媽媽。還要林媽媽費心幫忙找個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活。”“放心,包在老身身上。”林媽拍着胸脯,眉開眼笑地說。
一連幾日,林媽故意一早出門,傍晚回家,每次回來都捶着腿對蘇秀嘆氣說自己又是白跑一趟。蘇秀覺得過意不去,嘴上說不急,心裡卻急得冒火。到了第七天傍晚,林媽笑嘻嘻地回來,對蘇秀說活找到了,是幫一個大戶人家做洗衣工,工錢也不低,每月有二兩銀子,只是麼……林媽說到這裡,故意說話吞吞吐吐吊蘇秀胃口。
蘇秀着急地問:“只是什麼?”林媽嘆了口氣說:“現在活計難找,我出門一連跑了七天,才幫你找到這份活,看在每月二兩銀子的份上,老身做主,幫你答應了下來,只是你要去的這戶人家名聲不太好,怕你不願意,這倒讓我爲難。”蘇秀只想早點幹活,哪裡會想那麼多?她連忙說:“我靠力氣吃飯掙錢,別人家的名聲好不好與我有何關係?”“對,對!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渾水裡還洗白蘿蔔呢,有你這句話,老身就放心了。”林媽說完,從身上摸出一兩銀子遞給蘇秀。“喏,這是那家主人預支的工錢,你可以先送你家孩子去上學。”
第二天,蘇秀由林媽陪着到了綺春院。一進門,蘇秀就發覺上當了。可自己已答應下來,怎好意思反悔?好在洗衣房在後院,環境還算清靜,蘇秀便安下心來幹活。爲了怕讓大寶知道自己在妓院做活,蘇秀便和林媽講好瞞着大寶。
蘇秀在後院洗洗涮涮,輕易不到前院去。這天傍晚,老鴇笑盈盈來到後院,對蘇秀說:“今夜有個客人要來吃花酒,前院負責送酒菜的徐媽臨時有事回去,晚上你去替她一回。”蘇秀不知是計便痛快地答應下來。
吃花酒的是一個京城來的客商,五十多歲,長得一副官相,一雙眼睛不時盯着上酒上菜殷勤招待的蘇秀。花酒吃到半夜方結束,蘇秀收拾完碗筷,便要回到林媽家休息。這時候,老鴇端了一杯酒走了過來,對蘇秀說:“客人誇你伺候周到,特意敬你一杯。”蘇秀忙說不會喝酒。老鴇不高興地說:“如果掃了客人的興,這店就沒有回頭客了,爲了本店今後生意,就算是我敬你的,你該喝了吧?”蘇秀聽後,覺得老鴇和客人都得罪不起,便接過酒一口喝下,然後,笑着告辭而去。可她還沒走出綺春院的門,就覺得頭昏腦漲,四肢疲軟,迷迷糊糊中一頭跌坐在門口。
第二天早上蘇秀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雕花大牀上,旁邊還睡着一個胖大漢。她情急之下,猛地起身,才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她定睛打量那個胖大漢,原來是昨夜那個請吃花酒的客商。蘇秀知道中了老鴇的計,頓時大腦一片空白,呆了,傻了。
“蘇姑娘,蘇姑娘,這是那位客人給你的十兩銀子,你收好。”不知什麼時候,老鴇走了進來,將銀子往蘇秀手中一塞,興奮地說。
“不——”蘇秀扔掉銀子,大叫一聲,伏地痛苦起來。老鴇見多了這種事情,也不勸阻,待蘇秀哭夠了,才說:“現在這世上人們是笑貧不笑娼。你陪客人睡一夜,就值你半年的工錢,這種地方,你想清白也清白不了。萬事開頭難,有了這第一回,下面的事就好辦了。這裡的小姐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你也不要想不開,聽說你在錢員外家也不是光繡繡衣服枕頭吧?”這句話擊中了蘇秀要害,蘇秀無言以對。
那客商一連住了半月,蘇秀知道客商叫崔如卿,是做古董生意的。那崔如卿舉止文雅,見蘇秀整天強顏歡笑,眉頭總有一絲憂傷,便問其原委。蘇秀告訴他自己是爲了讓兒子讀書纔到這裡來的,蘇秀又不解地問崔如卿:這院中的姑娘個個年輕貌美溫柔,爲什麼偏要作踐我這洗衣婦?崔如卿如實說:我不喜歡那些俗不可耐的雛兒,而喜歡成熟一點的女人。那天我一進綺春院,就見到你晾曬衣服的倩影,真是玉貌天成,比那些塗脂抹粉的粉頭不知好看多少倍,便喜歡上了你,那夜的花酒其實是爲你而設,只是你矇在鼓裡。
半個月後,崔如卿返京,臨走時,給了蘇秀一隻玉刻的小白菜作爲留念。
從此,蘇秀便開始下海接客。爲怕此事被大寶知道,她將大寶送到條件較好的江南學館讀書,謊稱自己要跟主家搬到外地去,很少來看大寶,大寶懂事地點點頭。
這一天,綺春院來了一位戴着面罩的翩翩少年,點名要蘇秀接待。在蘇秀的房內,那少年扯下臉上的面罩,蘇秀一看來人,頓時驚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自己的兒子大寶!
“娘,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做這無恥的活?你知道學館裡的人是如何譏笑我的嗎?他們罵我是王八的兒子,你看看我手上的傷疤,那是我和罵我的人打架留下的。外面風言風語我還不信,今天特意前來驗證,沒想到竟是真的。你叫我人前背後如何擡得起頭?”
“大寶,我……”蘇秀想解釋,又無話可說,不由低泣起來。
“我現在好歹也是秀才,今後還要中舉人,中狀元,我不能有一個做妓女的娘毀了我的前程,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娘!”大寶說完,怒氣衝衝地甩門而去。
“大寶,大寶——”蘇秀追出門去,可大寶頭也沒回,只留下一個絕望的背影。大寶的話就像一把刀,深深紮在蘇秀心頭,看着大寶的背影,蘇秀不禁淚落如雨。幾年來自己強顏歡笑,用血肉換來銀兩供大寶讀書,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想一陣,哭一陣,只覺活着已無生趣,不如一死了之,便拿出一根白綾,欲將自己掛在房樑上,卻被撞門進來的老鴇遇見。
“哎呦,多虧我見你神情不對,留了個心眼,才救了你,老話講,好死不如賴活着,你這是何苦?”老鴇勸解道。
蘇秀哽咽着,將自己的遭遇斷斷續續說了一遍,老鴇聽後勸解說:“大寶不是你親生的,爲一個不是你親生的兒子尋死,你很傻。你自己有兒子,你可以多掙些銀子,日後到漢口去尋你親生兒子小寶去。”
轉眼又過了兩年,蘇秀終於用自己掙得的銀兩贖了身,然後隻身來到漢口尋找丈夫趙桔和兒子小寶。她曾聽人說,外地來的客商大都在漢正街做生意,於是,她便來到漢正街打聽。蘇秀走進一家店鋪,說明來意,她剛說出趙桔和小寶的名字,誰知那店主一聽,滿臉驚訝地問蘇秀是趙桔何人。蘇秀說自己是趙桔的妻子。那店主嘆了口氣說:“你早來半年還可以看到你丈夫兒子,現在你丈夫死了,是被你兒子殺死的,你兒子現在關在大牢,秋後就要問斬。”
蘇秀一聽,如晴天霹靂,差點暈了過去,她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殺他的爹。那店主嘆了口氣說:“你哭也無用,不如花些銀子買通牢房,去看你兒子一面。”
當天夜裡,蘇秀來到了牢房。當她看到關在鐵欄中手銬腳鐐渾身傷痕的兒子,未說話淚先流。十多年未見,今日一見卻在牢房。爲怕認錯,她顫聲叫着兒子的名字。牢中的趙小寶聽到喊聲,呆了一呆,答應一聲。蘇秀問道:“孩子,你娘給你做過一件棉衣,你可記得那是什麼棉衣?”趙小寶脫口道:“那是一件蘆花衣。”蘇秀一聽,知道面前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兒子,不由心痛地大叫一聲:“我苦命的兒呀!”小寶渾身一顫,隨後母子血緣天性使他立即認出了面前的婦人就是自己的親孃,頓時哭喊着:“娘,娘,救救我,我沒殺爹。我是冤枉的。”
原來,趙桔那天來不及細看錯抱小寶,到了船上才發覺。由於他認爲蘇秀虐待自己的兒子大寶,因此心生怨恨,準備把怨氣發泄在小寶身上。趙桔在漢口早有個相好的叫小桃紅,此前是個妓女,趙桔貪她年輕風騷,爲她贖了身。那小桃紅見趙桔帶回一個兒子,心中很不滿,又見趙桔對兒子像個凶煞,因此,也就不將小寶當人看。
漢口的天氣熱,春天如同夏天般悶熱,小寶身上穿的還是那件蘆花衣,由於沒有衣服替換,衣服骯髒不堪,身上也長了蝨子。這天,小寶正在捉蝨子,被趙桔看到了棉衣的內裡,他才感覺不對,拿過棉衣仔細看那棉絮,仔細一看,卻發現裡面塞滿了蘆花,這是一件蘆花衣!趙桔驚呆了,他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妻子蘇秀,頓時又悔又恨,一把摟住小寶,內疚地流下了眼淚。
從此,趙桔對小寶的態度變了,讓小寶在店中學做生意。這期間趙桔還專門到老家接蘇秀來漢口,可那裡早已是人去房空。後來趙桔將那件蘆花衣放好,對小寶說:“孩子這是你將來與你娘你哥相認的憑證。”一晃十年過去,小寶長成了青年,趙桔有意將家產交付小寶,自己到蘇北老家尋找妻兒,以平自己對蘇秀的虧欠。然而,他這一行動卻給自己找了條死路。那小桃紅水性揚花,早已與店中管家勾搭成奸,爲謀趙家財產,他們設計將趙桔害死,然後嫁禍小寶。小寶被抓,在大堂上屈打成招,被關入死牢。
蘇秀聽完兒子的哭訴,決定要還兒子清白,拼死也要救兒子一命。出牢房後,蘇秀跪在牢頭面前哀哀慟哭。那牢頭得了她的銀子,也動了惻隱之心,就對蘇秀說:“明天有欽差大臣前來視察,你可攔轎喊冤,或許能救你兒一命。”
第二天早上,欽差的轎子向知府衙門而來。早已等候在衙門口的蘇秀一看,立即頭頂狀紙,拼死衝到轎前喊冤。轎子被攔,那些兵丁們忙上前軀趕,蘇秀不肯起身,口中悽喊青天大老爺爲小民申冤。轎中人見狀,便掀開轎簾一角,吩咐手下接過狀紙。當他的目光落在低頭跪着的蘇秀身上,心中暗自一驚,急忙放下轎簾,命令起轎。
蘇秀萬沒想到,這轎中人就是當朝新科狀元,皇上御封的七省尋按趙大寶。這趙大寶坐在轎中,心中疑三惑四。剛纔攔轎喊冤的婦女極像自己的娘,可她怎麼會來到離家千里之外的漢口?莫非自己看花了眼?
原來,自從那天大寶到妓院對娘說出那番絕情話後,便換了一家學館,發奮讀書,學業精進。今年適逢大考,大寶過關斬將,最終高中狀元,還娶了吏部尚書程子卿之女,又做了欽差大臣。
找大寶坐在知府衙門的書房,拿出狀紙,細細一看,才明白攔轎喊冤的果真是自己的娘,娘是爲了尋爹爹和弟弟小寶纔來到漢口。拿着狀子,趙大寶陷入了沉思。原來,趙大寶娶尚書家小姐時,曾說自己是上無父母下無兄妹的孤兒。這次自己出巡,岳父大人也爲自己壓陣而來,明日升堂,岳父也在一旁聽審,如果娘在堂上認出自己而大哭大叫,將如何是好?更糟的是,孃的妓女身份一暴露,自己還有何面目在朝中爲官?左思右想,趙大寶無計可施,不由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賢婿有何難事,而愁眉不展?”吏部尚書程子卿走進了書房。
“岳父大人。”趙大寶叫了一聲,趕忙起身讓坐。
“我見賢婿接了那張狀紙,就一直臉色不佳,莫非案情棘手,讓你爲難?賢婿莫怕,明日有岳父爲你壓陣,你可放心審問,況且,這種已問成死罪的案子你也不要去較真。你仕途剛起,沒必要去得罪一些官吏,爲自己樹敵。就算該案確實有冤,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陰曹地府屈死的冤魂還少嗎?”
“謝謝岳父指點,可是……”趙大寶爲難地說。
“可是什麼?賢婿是不是還有事瞞着岳父?”程子卿疑惑地看着趙大寶。“求岳父原諒愚婿。”趙大寶一下跪在了程子卿面前,將自己的身世前前後後詳細地說了一遍。程子卿聽後,沉思了一會,對趙大寶說:“今夜你可叫人悄悄將你娘從後門帶進書房,不要讓人知道,賢婿放心,這事我來處理。”
當夜月色昏暗,蘇秀被人帶進了知府書房。她戰戰兢兢走進門,叫了聲“大人”,便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程子卿溫和地叫蘇秀起身,坐在一邊說話。那蘇秀謝過恩,低着頭坐在一邊。程子卿讓她擡頭說話。蘇秀順從地擡起頭,看了看坐在太師椅上的頭戴烏紗,身穿紫袍,腰束玉帶的程子卿,只覺面前這位大人非常面熟,再一想,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位大人竟是當年的嫖客——那位京城的“客商”崔如卿。萬沒想到當年他是假扮客商。程子卿此時也認出了蘇秀,心中不由一陣尷尬。當年的妓女,如今竟是自己的親家。但他很快就定下神,走過去,扶着蘇秀的肩頭。動情地說:“沒想到攔轎喊冤的是你,這些年你好嗎?我給你的那棵玉白菜還在嗎?”
蘇秀內心慌亂,不知如何回答,聽程子卿問起那個留念物,忙從脖子上拿下,將帶着體溫的玉白菜遞給程子卿看。程子卿接過,順手往衣袖裡一放,笑着說:“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況且我倆有半月的緣分。你放心,我一定爲你救出兒子。現在你想不想見見你另一個兒子大寶?”
蘇秀沒想到事情如此峰迴路轉,不但自己的兒子能得救,還能見到另外一個兒子,一時恍若夢中。
程子卿喊來大寶,叫他認娘。大寶進來,跪在蘇秀面前,喊了一聲:“娘。”蘇秀見到終日思念的兒子做了高官,不禁百感交集,一時不知如何應付。
程子卿說:“你用自己的血淚換來了兒子的前程,真是天下少有的好孃親。明天晚上,我交給你一個活的小寶。但我有一個要求,不知你答不答應?”
蘇秀一聽,喜出望外,連忙答應。程子卿說:“你也看到了,大寶今後前途無量,而你的身份對他將來的前途形成妨礙,爲了孩子,我只要求你明天帶着小寶回老家置些東西過日子,漢口的事切莫告訴別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蘇秀看看一旁的大寶,再看看笑中透着威嚴的程子卿,猶豫了一下便一口答應。
第二天深夜,蘇秀果真看到了兒子小寶。程子卿和大寶各送一包銀子給蘇秀,蘇秀即帶着小寶坐上程子卿給他們預備的兩頂青布小轎,從後門出了知府衙門。
幾天後,轎子停在一處荒郊樹林中。轎伕口稱太累要歇歇腳,叫蘇秀和小寶出轎透透氣方便方便。蘇秀和趙小寶下了轎。當他們剛走進樹林中時,那些轎伕猛地拔出刀,對準了蘇秀和趙小寶。
“你們……”蘇秀大驚,隨即心中明白了什麼。只聽“嗖”的一聲,轎伕手中的刀刺入了蘇秀的胸膛,堵住了她下面的話。“程大人叫我們送你回老家,我們只是依令行事,須怪我們不得。”轎伕說完,拔出刀,蘇秀一腔熱血灑向蒼涼的天空。
原來,這幾個轎伕是程子卿手下所扮。
幾天後,一封火急公文由知府衙門報送刑部,稱殺父孽子趙小寶越獄逃跑,拒捕中被捕快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