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都給我讓開,討厭的聖元人!”娜仁眼中含着熱淚,她是熱情純粹的大漠兒女,不明白元無極口中的禮儀之數。連日來他並沒有明確拒絕她的示好,還帶着她到處遊山玩水,讓她誤以爲他只是因家中的妻小而不方便直言。大漠儘管也有一夫多妻的存在,但是由於自由組合的民風,更多的是一夫一妻的存在,倘若一對夫妻之間已經消卻了往日的熱情,二人更願意和平分手另組家庭,更遑論身爲北漠皇室的一員,她已經做好了和他一起面對的準備,而他卻說出那番絕情之話。
而最可悲之處在於,正是他的那番話讓她明白,她是真的愛慘了元無極。他以爲她不懂得成人之間的愛情,對他的感情只是小孩子單純的迷戀,不,她懂的。生在皇室,即使是女兒身,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通曉事實。她天生麗質,從小就極受皇室子弟、官宦和貴族世子的歡迎,不過十五歲之際,父皇就想爲她挑選夫婿,並坦言,如果不合適還是可以重新另尋。只是面對那些或軟弱不堪一擊的文臣,或四肢發達卻頭腦簡單的武將,她一點也提不起興趣來。她的表現讓父皇母妃十分擔憂,隔三差五就要爲她安排選親宴,如果不是實在被逼急了,她也不可能會來到聖元,也不可能會愛上他。
她愛慘了他,愛他的文韜武略,愛他的驍勇善戰,愛他的公私分明,就連他對女紅國四姐妹的深情不移似乎在她眼中也是那麼美好。儘管她更願意獨佔他,倘若沒法,她也做好了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準備,可是他卻說出了那番話,完完全全抹殺了她的希望,也完完全全踐踏了她的感情!
娜仁揮着長鞭用力地駕駛着身下的馬匹,馬兒受痛在人山人海的中元城裡發了瘋似的向前狂奔起來,沿路撞毀、踢壞了不少東西,人羣因爲她開出了長長的通道,她的視線已經因爲淚意而模糊,她沒有看到,就在人羣的盡頭,一個乳娃娃含着手指,看着急速飛馳而來的馬匹,只是愣愣地站着,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看見這一幕的人們有的睜大了雙眼,有的捂住了眼睛,似乎因爲可以預想到下一秒的場景而不敢直視。
和乳兒走失的孃親因爲人羣散開的關係看到這一幕,呼吸幾乎停止。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小小的孩童即將血濺馬蹄之下時,一個白色的身影飛速閃過,一腳踹向馬腳,馬兒痛呼一聲,跪倒在地,娜仁也嚇呆了,剛剛看清了小孩,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因爲慣性摔下馬來。
易峰將孩童抱給他的孃親,回頭只見被衆人圍在中央的一人一馬。
娜仁雖是心懷愧疚,但是面對衆人的指責依然低不下頭來,明明想要道歉,話到口中卻成了另一番,“怎樣,我是北漠的郡主,不爽你打我,你敢嗎?”
聽到她自曝身份,有些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只是罵了幾句就走了,有一些比較火爆的誤以爲她恃寵而驕,推推搡搡了起來,“是北漠的郡主了不起哦?在我們聖元,天子犯法都要與民同罪!走,給我進官府!”說着就要來扭她走。
娜仁也察覺了不妥,想說什麼似乎已經來不及了,這時候,一隻修長的手拉住了那個激動的漢子,“先別急着進官府。”
她看向是哪個好心人還會願意幫他,看到那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不由愣住了,他不是離開了嗎?難道他是一路追來的?可是,這人似乎又和他有些
不一樣,在混亂中她一時想不到,這就是沒有見過面的常年抱病在身,極少和外界接觸的元無極的胞弟元易峰。
“你又是誰哦?沒看見這個女的很不講理嗎?以爲自己的命是寶,別人的命就是草哦。”那個被制止的人不福氣,以爲是什麼見色忘義之徒,回頭見是一個柔弱而目光清澈的書生,只能訕訕道,不時惡狠狠地瞪向娜仁那張嬌俏的容顏。
易峰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麼,這時候有人認出了“他”來,“誒?這不是元大將軍嗎?失敬失敬啊。”衆人聽到這話,本來心中只感覺有些眼熟,這時也紛紛附和起來。
他無奈一笑,“你們誤會了,我是元將軍的胞弟,你們喚我易峰便是。”
“啊!你就是孃親說的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皇子啊?也沒有見你有長什麼三頭六臂啊,孃親騙人……”抱怨聲來自硬是擠進人羣的小腦袋上,方纔還大義凜然的漢子聽到這一話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鉤子,回你家去,再不回去小心我晚點回去收拾你!”他出手恫嚇自己家那沒大沒小,不知輕重的孩子,回頭向易峰道歉,“那是他胡說的,無……爺請息怒。”
似乎是因着他這麼一聲呼喚,衆人才恍然大悟,紛紛請罪,顫着雙腿,就要跪下。
易峰不習慣這樣的場景,常年遠離人羣讓他有些澀然,原本不過是爲着無夢之事去畢大將軍府上一敘,沒想到回府的路上竟然發生了這種事,他扶起最前面的兩人,忙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這時娜仁似乎才恍然大悟,愣愣地向他走來,“原來你是他弟弟,真的和無極好像啊……”但是看來似乎比他要有情得多。
“大膽孤蠻,怎敢直喚太子名諱?”一個柔弱書生見是方纔那個闖禍的女子,又一口熱血騰地竄起。衆人再次騷動起來。
易峰見了娜仁失魂落魄的反應,明白了她在透過自己看向誰,不由嘆氣,大哥啊大哥,可否不要處處留情,讓小弟我爲你收拾爛攤子?想來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個大哥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小至稚童,大到老媼爲他傾心,只是大哥偏生又是最專情也是最薄情之人,他見識過他和四姐妹之間深厚的感情,自然能瞭解這個北漠郡主目前的處境,早就聽聞二者近日走得頗近,只是沒想到,大哥竟然這麼快又傷了一個女子的心,還是一個熱情純粹的大漠女子的心。雖然他不贊同這個女子偏激的做法,想來也是自己親兄造的孽,當然只有苦命的他來收拾這爛攤子了。
“大家請安靜,我剛纔便發現了那馬匹似乎是有些不正常,你們看……”他悄悄自袖中摸出銀針,插向馬身上的一個穴道,隨即又拔出,動作快得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只是娜仁的臉上難看了些,她不想承元氏的情,不管是元無極,還是他的胞弟,可是目前看來她似乎不得不承接了。否則不知道激動的人羣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她好歹是一國郡主,怎可真的因此被送至官府,她不要面子,她父皇母妃還要呢。
衆人果然相信了他,只是還有人不滿於她的態度,“既然不是她的錯,她幹嘛說出剛纔那番話,那人誤會。”說這話的人正是那白面書生。
“你們也知道,郡主從小身在皇室,嬌生慣養的,沒被人誤會過,她自己也不瞭解情況,恐怕是遭人暗算了,不然讓她現在給你們陪個禮可好?”他皮笑肉不笑地將娜仁拉到
身前,娜仁瞪大了眼睛,開玩笑,要她道歉?他算哪根蔥啊?
聽到易峰合情合理的解釋,書生當然也不會真的和一個女流之輩計較,“罷了罷了,算我們倒黴好了,誒,可惜了我剛纔幫大娘寫的信,就這麼毀了。”
易峰聞言暗暗鬆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刁蠻的郡主不可能會願意道歉的,也幸好這個書生還不是那麼頑固不化,“不然這樣好了,今日造成的所有損失你們列個單子,送到我府上,我定會派府上之人做出補償。”
話已至此,衆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倒是書生又和易峰寒暄了一陣,從治國之策到市井之道,連易峰都不由感慨這人淵博的知識和獨到的見解,只可惜他的性格太拗,恐怕不適合在官場中生存,真是可惜啊,“兄臺可否告知姓名,也許來日相見,咱可茶酒一敘。”
聞言,方纔還侃侃而談的男子臉上竟浮現出一絲尷尬,瞟了一眼二人道,“在下敝姓吳,名右冰。”
不耐煩的娜仁還打算打斷他們看來似乎沒完沒了的寒暄,聞言一愣就哈哈大笑起來,一掃方纔的陰霾,“哈哈,有病,姓吳……有病,聽起來好像在說自己有病似的嘛,這是誰起的名字?太有才了!”
易峰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聞言雖不好像她這般誇張,也不由抿脣一笑。
吳右冰見狀也不生氣,好脾氣地看着他們,似乎已經習慣被拿名字取笑了,見娜仁慢慢平復了笑意,他才道,“娜仁高娃,意思是太陽一般美麗的女子吧,也許適合大漠的男子,可惜啊可惜,聖元男子福薄,無力消受美人恩啊,我看郡主還是快快回北漠去吧。”他說完這番話便向易峰一拱手先行離開了。
吳右冰原本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罷了,卻不知道這番話戳到了娜仁的痛處。
易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假裝堅強的神情,不由嘆氣,“走吧。”
娜仁一愣,“去哪兒?”
“我府中。”
“爲何?又是出於禮貌嗎?貴國的禮儀還真是周到呢。”娜仁想到元無極的話,語帶譏諷,話中卻帶着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幾分泫然欲泣的意味。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娜仁高娃看來是愛慘了他皇兄啊,其實如果沒有那四姐妹的話,他也不介意有這麼一個爽性的女子做他的皇嫂,宮闈之中有太多冷靜自處之人,也有太多看不到的算計在洶涌澎湃,他欣賞她這份真實的偏激。讓他不由想起十年之前的那個女子,那個無論如何都不說出自己的名字,總是用一種恨恨而冷然的神色看着這個世界的,那個如今名喚白蓮的女子,那個如今已經不輕易透露情緒的女子,那個總是讓他心痛的女子。
她也是這般喜歡逞強,現在,她是在哪裡偷偷哭泣嗎?她的身邊也會有這樣一個可以安慰他的人嗎?明明知道那個人不會,也不能是自己,還是會爲她心痛啊。
娜仁當然不會拒絕他的好意,她實在太難過了,需要一個人可以傾訴,反正是送上來的,還是那個薄情之人的親弟弟,倒是可以好好發泄一番,她爲自己找了一個理由,便快走幾步和易峰並肩而走。
易峰瞥了她一眼,那沐浴在陽光下的嬌俏容顏似乎和腦海中的人重合了,只是,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她是不願意也害怕沐浴在陽光之下的啊,她是如此叫他心痛的他埋藏在心中的最深湛的愛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