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的駐地就在原來的郭府,在意哥兒、郭樂安等人逃走之後,劉承祐爲了泄憤,下令將郭府焚燒一空。站在郭府的殘垣斷壁之間,郭威忍不住落下淚來。他彷彿又看到柴夫人爲了自己出徵擀着常勝面,時不時捋一把髮髻間落下來的調皮青絲;彷彿又看到青哥兒舉着一柄小刀跟在自己身後認認真真地學武藝,口裡“爹爹”、“爹爹”叫個不停;彷彿又看見自己站在小女兒永寧的搖籃前,看着她在睡夢裡露出的甜美笑容……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郭威一世英雄,也不免爲了自己的妻兒傷心落淚。衛士們離得遠遠地,誰也不敢上前相勸,再說了,許多衛士的家眷也住在郭府,當日一役,她們也沒有逃出來,全都被朝廷人馬所誅殺。傷心難過的大家甚至有一種毀滅世界的衝動,鐵血的他們也時常說一聲“迷眼”了,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
就在這時,一個衛士大着膽子上前通報:“啓稟大帥,董遵誨求見,並押來劉銖這個狗賊”
郭威聽了精神一振,暗自對在天有靈的柴氏等人說道:夫人、青哥兒,早先皇帝已死,現在輪到他們這些嘍囉了。俺這就爲你們報仇,先殺了劉銖,再將那些亂臣賊子,統統誅殺,以慰你們的在天之靈
郭威長嘆一聲,轉身離開,很快就來到了帥帳之中,見董遵誨正在裡面恭敬地等候。郭威便對董遵誨說道:“道安,我先去探看劉銖那狗賊,你在這裡稍候。”
董遵誨看着憔悴的郭威,不由得擔憂地說道:“師傅,您可得保重身體師母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您如此憔悴。何況您還有意哥兒、樂安他們,他們可都指望您了”
郭威點了點頭,輕輕拍拍董遵誨的肩頭,轉身離開,不久就來到了關押劉銖及其家眷的帳篷。兩邊的守衛正要行禮,郭威連忙噓了一聲,示意大家噤聲。他悄悄往前走了幾步,偷聽裡面的動靜。
就聽見劉銖對他的妻妾哀聲說道:“這次落入郭威的手中,老夫難免一死,只是你們也得受連累,恐怕全都會被買入教坊,或者成爲他人的奴婢。唉”
聽到這裡,劉銖的妾室們全都哭了起來,他的正室夫人也一邊哭着一邊低聲說道:“妾身多次勸說於你,可你就是不聽。大家都是同殿爲官,你又何必如此絕情?現在可好,按照你的所作所爲,絕對也活不了。而我們這些妻妾也會受你的連累,很可能連奴婢也當不了,直接就被一同斬首”
劉銖長嘆一聲,說不出話來。
郭威聽到此處,倒是對那劉銖的妻子有些個憐憫,他一掀帳篷走了進去,對劉銖大聲責問道:“我過去和你同事漢室,難道你就沒有半點故人情義嗎?雖然皇帝下令抓捕我們四大臣的家眷,可你爲何不留一線之情?人家李洪建身爲皇帝的親舅,還將王殷的家眷保護起來,不加傷害。可你就這樣忍心看着我全家受戮,甚至還命人射殺我的一雙兒女你自己難道就沒有妻兒老小嗎?”。
劉銖無可辯解,只能硬着頭皮說道:“我當日只知道聽候陛下的旨意,無暇他顧今日任憑郭公處置,我劉銖並無怨言”
郭威怒氣上涌,手按刀柄,可是隨即他就醒轉過來,冷哼一聲,就此離開。我郭威豈能因怒殺人,必將你明正典刑,讓你永留佞臣之列
郭威回到帳中,見董遵誨仍然在帳中恭敬地站立,不曾坐下。郭威看着自己的這一愛將,笑着說道:“道安何必拘謹,自己找個座位坐下。老夫剛剛面見太后,將陛下的遺體送往西宮。太后垂淚不已,命我主持這葬禮一事。有人建議我效仿曹魏曹髦之事,以公爵之禮葬之,你意下如何?”
董遵誨撓了撓頭,“單憑大帥做主”
郭威笑着說道:“這是你我師徒間閒聊,你不必拘謹,但說無妨”
董遵誨又撓了撓頭,然後低聲問道:“那個……曹髦是誰?”
郭威啞然失笑,這個徒弟也太頑劣,居然不知道曹魏的第四任皇帝,這傢伙可是曾說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後來被臣下所殺,應該也算是名人吧。郭威笑着衝他解釋一番,又對他吩咐道:“道安,你還要多讀些史書,多長些見識。單憑一番氣力,可做不成我手下的第一大將”
董遵誨撓了撓頭,笑着說道:“大事上有大帥掌舵,末將只要能認真執行就行。想這麼多幹啥?累”
“你呀,就是個懶貨”郭威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算了,還是說說我的處置吧。皇帝禍起倉促,我不能保護他的安危,已經是有些失職、罪過,哪裡能對皇帝進行貶謫呢?再說了,我是以清君側的名義南下入京,如果對皇帝有所不敬,那豈不是自打嘴巴,各地藩鎮可都看着我呢”
董遵誨這才明白,原來皇帝的葬禮並不單純啊。郭威看着他傻傻的樣子,沒好氣地說道:“都是寧遠將軍了,一點腦子都沒有,平日裡只知道衝動做事,真沒有半點長進”
寧遠將軍?董遵誨很是詫異,接着他就反應過來,這是郭威給自己升官了,他連忙行禮表示感謝。
郭威對他說道:“本來老夫想把你直接提拔爲定遠將軍,不過現在連升兩級,也比較容易引人注意。還是等新帝登基、全軍加恩的時候,再爲你提升比較好”
董遵誨撓了撓頭,“大帥,新帝登基?除了您誰能夠當皇帝?如果不是您當上皇帝,我董遵誨第一個不服”
“說什麼胡話”郭威笑着斥責道:“皇帝還有個弟弟呢,再說了,各地藩鎮還在盯着我呢像河東軍節度使劉崇、忠武軍節度使劉信他們,全都派出細作,緊盯着我的動態我以清君側的名義南下他們不會管,可要是我弒君自立,他們就會立即發動率軍勤王而且軍中有些將士,並不像你一樣,他們也忠於漢朝,豈會輕易改變立場?”
董遵誨瞪大了眼睛,原來還這般複雜,他還以爲郭威佔領開封府後,很快就能夠建立後周,自己作爲開國功臣,也能夠順利加官進爵呢。
郭威看着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董遵誨,笑着說道:“你抽空去你姑父馮公(馮道)那裡,看看羣臣如今都是什麼反應,聽聽他的建議。”
董遵誨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即離開。郭威詫異地問道:“道安,你還有什麼事嗎?”。
董遵誨跪倒在地,叩首說道:“大帥,現在城中亂兵掠奪,老百姓苦不堪言,如果再這樣放任下去,說不定再過幾日,開封府就被搶空了大帥宅心仁厚,還是及早下令收兵吧”
郭威輕輕點頭,嘆了口氣,“確實是苦了百姓,不過此事我早有計較,道安稍安勿躁。等過幾日,自有分曉。”
見郭威心中有數,董遵誨也不敢再行勸說,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不久,董遵誨僅帶貼身衛士,來到了馮道的府邸。見府邸外有士兵在此駐守,設立崗哨路障,以保護此處安寧。董遵誨若有所思,上前通報。
駐守的士兵見是軍中聲名鵲起的董遵誨,連忙行禮問候,並立即搬開路障放行。董遵誨於是來到馮道的大門處,輕輕拍動門環。
門後早就有家丁守衛,聽到門環響動,連忙從縫隙裡悄悄窺看。見來得乃是熟人,更是老爺親戚,家丁們鬆了一大口氣,連忙打開大門,將董遵誨迎了進去。大家一面通知老爺和夫人,一面恭敬地將董遵誨領進客廳等候。
不多時,馮道和他夫人就先後來到了客廳,董遵誨連忙上前行禮,姑父、姑姑叫個不停。馮道的夫人董氏乃是董遵誨的親姑姑,見董遵誨身上並無明顯傷痕,這才放心。姑侄倆說了些閒話,董氏也知道丈夫和董遵誨定有公事要談,便起身離開,並命令家丁們守住客廳,禁止別人入內。
董遵誨衝馮道行禮說道:“姑父,那會我軍中有些事情,沒能及時前來請安問禮,還請姑父見諒”
馮道輕輕點頭,兩人也不是外人,馮道就直接問道:“是郭公讓你來打探消息吧,郭公這次可不容易,預備改朝換代了吧?”
董遵誨不由得汗顏,馮道果然是馮道,居然能清楚地意識到郭威接下來的舉動,自己如果沒有後世的記憶,還真不夠這些古代的大能玩的
董遵誨便躬身說道:“大帥目前還沒有公然改朝換代的意思,他還決定以皇帝的禮儀來安葬劉承祐。大帥命我來聽取姑父的建議,看看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姑父,大帥現在手握兵權,又曾起兵討伐朝廷,日後肯定不能屈居漢臣。我相信您心裡也有數,等到日後如果大帥登基,您萬萬不可阻攔。”
馮道這才點了點頭,“這纔是我的侄兒,總算是對我說了些心裡話。你回去稟告郭公,說我馮道歷經數朝,手下也有不少幕僚臣屬,大家對於皇帝變動並沒有議論的興趣,只知道埋頭做事倒是有些漢朝的舊日臣子,需要郭公予以安撫,尤其像竇貞固、蘇禹珪等人,往日裡並無惡跡,希望郭公能夠加以安撫。”
兩人又低聲討論了一番,董遵誨這才離開。很快回到郭威營地,將諸事一一稟報。
郭威聽後,對馮道的態度很是滿意,也聽取了他的建議,立即派人前往竇貞固、蘇禹珪府上慰問。兩人很是惶恐,連忙前來郭威駐地拜見。郭威笑着與他們談話,態度一如往常,竇貞固兩人這才安心,對郭威也極爲感激。
第二日一早,郭威在董遵誨的陪同下,前往明德門與百官匯合,在宮門處叩首,求見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