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將將過去,蕭崢的禁令被解除,一大早便穿上朝服進宮。剛到南城門,遠遠的就看到柳相的馬車緩緩行駛而來。
他面上不動,卻漸漸緩了腳步,等在了一邊。
馬車放緩,車伕勒住繮繩,待馬車穩穩靠着路邊停下後,跳下馬車拉開車門仔細恭候着。
柳志彎着身,從車裡出來。
他一身大紅朝服,內着白色的中衫,一絲不苟地系在腰間腰帶上掛着一枚暖玉,再往下穿着是一雙黑履靴。
看到蕭崢時,他原本肅然的臉,突然變了兩番。
“岳父大人早!”蕭崢還算可親,僅管他知道柳志見到自己向來沒有什麼好臉色,但他還是笑着打招呼。
“不比將軍早!”柳志板着臉,好似並不想與他過多言語,腳下也沒有停的意思,這便超過了他走在了前頭。
蕭崢不以爲意,很是順從地跟在了他的身後,二人再不言語,一前一後進了宮,入了朝堂。
一個月未見蕭崢,今日突然入了眼,衆人心裡瞭然,多有欣慰之色。雖然蕭將軍總因柳相的彈劾而被皇上責罰,但這似乎並不影響他在朝位的地位。
時辰尚早,皇上還未來,太子的笑聲已經在堂中響起,“各位大人今日真早。”
這不是廢話嗎?哪日的早朝衆大臣不是早早就到了堂下,等侯皇上姍姍到來。
七皇子慕容霖與四皇子慕容智身邊圍着一些臣子,扎堆站在一起,見太子頂着東珠,着一身明黃金段招搖走進來。
他揚聲道:“四哥,宮裡有件新鮮事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有人養了一隻綠毛鳥,本就粗俗的不登大雅之堂,偏偏還嘴臭的很。”
綠毛鳥……說得不就是太子慕容齊養得紅嘴綠鸚哥麼。
衆臣心明肚明,不約而同竟悄悄把柳相爺望了一望,卻見柳相肅立於自己的位置上,閉目養神似專心等着皇上到來。
太子英氣的臉蛋原本是喜氣洋洋的,聽到這譏諷的話,頓時大變。他陰沉地瞪着七皇子,怒道:“七弟,你這話是何意?”
七皇子慕容霖好似這纔看到太子一樣,他緩緩回頭,驚訝地望着太子。
“哎呀,太子恕罪,七弟我知道您的愛鳥昨個兒夜裡就只剩下一堆鳥毛了。這毀屍滅跡也不毀個乾淨,讓您觸景傷情,真是罪不可赦!”
“你!”太子被他一番話氣得滿臉通紅,一時之間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只能幹瞪着着。
“太子,莫與七弟一樣見識,他向來口無遮攔。我到是聽說,前些日子,他又把貴妃氣得臥牀不起。”
言外之意是說七皇子目無尊長,更無孝心,連自己的母妃都能出言頂撞,還有什麼不敢的。
說這話的人是太子身邊的六皇子慕容泰。他從小失母,又生得孤僻,與衆皇子也不親,卻很得太子之心。
“我當是誰,原來是隻馬屁精!”七皇子不屑的剮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是輕蔑。
這種情形,每日一早都會上演一遍,衆臣早就見怪不怪。至於蕭崢和柳相爺,並站一排,卻各
個爲營,對皇子那一堆更是莫不關心。
大隅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皇子年滿十五便可上朝聽政,除了太子可以參與議政之外,衆皇子在朝堂上只有聽的份,沒有議的權。
如今老皇帝年事已高,有意培養皇子們的能耐,這才特許他們有議政的權利。本竟是想着,讓他們以太子爲首,兄弟之間友愛相恭。
卻不想,皇子們的確是各有能耐,抱團的抱團,專權的專權。
至於太子,他就是一根草,朝臣不喜,兄弟不愛,唯一能讓他抱大腿的就只有皇帝這個親爹。
可皇帝已年邁,又能庇護他幾年?
眼下,連重權大握的柳相也被他得罪了徹底,也不怪七皇子敢當着衆臣奚落他了。
太子慕容齊還要說什麼,卻聽到從內堂傳來總管太監撕心裂肺的叫聲,“皇上駕道!”
衆巨立即歸位站好,各皇子也暫時放在衝突,安靜垂手一旁在聽政。
皇上雖老,龍威還在,舉足之間渾然天成的帝王霸氣依然叫人不敢小覷。那雙深邃的利眼,直透人心,猶爲駭人。
他一眼看到面色平靜的蕭崢,“蕭愛卿歸朝,朕甚是欣慰。”
蕭崢謙遜道:“勞聖上惦記,蕭崢心有惶恐。”
朝堂上的事情瞬意更變,聊聊幾句便能定一方乾坤。蕭崢雖一月未上早朝,然而這朝中的動向他卻瞭如指掌。
自從太子與柳相交惡,以四皇子爲首的一黨,尤其七皇子更是肆無忌憚與朝臣走近。從而不斷擴充手中權勢,皇上雖有所耳聞,卻閉口不談,隱有默許放縱之意。
太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萬般後悔,不該衝動,逞一時之快。柳相雖把持朝政,對他不假顏色卻從來是對事不對人,可他的兄弟們是實實在在將他從頭打到腳。
無論皇子還是衆臣,皇上穩坐龍椅,應對自如。蕭崢看在眼裡,面上不動聲色。
若是被皇上問起他的意見,便附和柳相幾句,可得來的依舊是柳相的冷眼。
兩人樂此不憊,皇上對他們衝突的關係依舊頭疼不已。
這最後一事,議的是太子選妃之事。
離上回提及太子選妃的事情已經是三年前了,當時就本該大定,奈何太后突然病逝,這才擱置了下來。
如今孝期已滿,自然又提上了議程。
說到太子選妃的事情,高坐於龍椅上的皇上,便去問柳志。
“柳愛卿兩年前痛失愛女,如今可有消息了?”
柳志肅然的臉乍然之下聽到“愛女”兩字時,再難繃住。
他無比沉痛道:“小女失蹤後,老臣派人四處遊走打探,這兩年日也思,夜也想,奈何……”
話未說完,聲音已見哽咽。
皇上寬慰道:“柳愛卿保重,柳小姐吉人自有天向,朕相信她一定能找回來的。”
“承皇上吉言,若能找到小女,老臣死也心甘。”
皇上沉痛道:“也是朕的錯。當初朕有心將她納入太子妃的不二人選,怎奈事與願爲,太子與她終究是差了
些緣份。”
他這一句,說得莫不經心又痛心疾首,文武百官不由豎起來聽起八卦。聽到柳相之女與太子妃失之交臂,衆人看向蕭崢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衆人這才恍悟,難怪柳絮絮新婚當日便大鬧將軍府,原來還有這等秘史。那麼柳相爺對蕭將軍恨之入骨,也就合情合理了。
倘若柳絮絮成了太子妃,柳相可不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岳父?這地位那可就更高了一層。
蕭將軍真是好樣的,連準太子妃都給挖走了。挖走了還不說,還給氣跑了。
大隅京中就那麼大,消息傳得又快。當年將軍府大婚熱鬧非凡,況且又是皇上親自賜婚,讓人尤其關注。
柳絮絮會被氣跑的原因,大家心中不言而喻,男人的劣性其實大家都懂的。蕭將軍想坐擁娥皇女瑛,其實也沒有多大的過錯。
只是,太猴急了些。
這大婚當日,就大搖大擺擡了妾室入門,身爲柳相嫡女,又是獨女,柳絮絮豈會甘心吃這種暗虧。
柳相爺沒一刀劈了他,已經很是深明大義了。
皇上又寬慰了柳相幾句,同時也責了蕭崢幾句。柳相老淚縱橫,好一副老父殷盼愛女早日歸來的場面,讓人忍不住動容。
就連太子也因他的慈父心給軟化。他本是對柳志意見最大的人,柳志手裡的權勢越大,就越表示他這個太子當的越窩囊。
如今頭一回聽聞,這柳絮絮差一點就成了自己的太子妃,心中更是五味陳雜。想着,她若成了自己的還真就沒有後面的事了。
無論是她也好,還是他也好,都不會弄成現在這般尷尬境地。有一個權相當岳父,可以讓他少奮鬥好些年,這明槍暗鬥之下,自然也會有人給他出謀劃策。
慕容智,慕容霖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與他對着幹,真是百利而無一害……
太子慕容齊突然就淚流滿面,看向皇上的眼神多有哀怨,心道:父皇您當年怎麼就不爲兒子多考慮考慮?
再看向蕭崢,眼裡的哀怨又聚成鋪天蓋地的怨恨,看着一表堂堂,剛正不阿的人,實得最是猥瑣。
男人!哼!
這麼不懂珍惜,別娶啊,害人又己。好歹給別人留個後路不是!
太子越想越覺得氣悶,越發後悔不該與柳相交惡。腦中迅速想着萬種彌補的可能,均是覺得不太可行。
他堂堂一國太子,要去給一個下臣賠禮道歉?就算行得通,也拉不下那個臉,關鍵還是把人給得罪狠了。
朝堂上後來再說了些什麼,太子已無心再聽,滿腦子都在糾結這個問題。
至於蕭崢,他就更沒有什麼心事去管朝堂上的事情了。更何況還是太子的婚事,對於這個有可能的情敵,他半點好臉色也沒有。
若非君臣一場,依他的手段,就太子的那個智商,死多少次都不夠。
他面上平靜,心裡卻有幾分漣漪。
驀然想起當初自己請旨賜婚時,皇上一臉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知爲何突然交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