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瀾雙手緊握,抿脣注視那蘇良久,輕聲重複:“我沒有殺她。”
她是真的沒有殺特敏。
可她知道,不會有人信。
那麼多雙眼睛看着,親眼看着她拿刀頂着特敏的脖子,一點一點劃破她的肌膚,看着那血從特敏脖子裡流出來,打溼了衣衫。
這是事實,無可否認。
她的匕首,到現在還沾着特敏的血。
誰說她不會是因爲特敏的話而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殺了她?
畢竟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挨近過特敏,而特敏脖子上那道可怖的傷口可不正是她所爲?
“你沒有?那你手裡的匕首是怎麼回事!”那蘇眼底聚起黑沉陰雲,“那上面,可還沾着特敏的血!”
雲微瀾緊握着匕首,骨節蒼白,那樣用力。
到如今,她才知道“百口莫辯”是怎樣的一種無奈。
若非對自己有足夠的把握,連她自己都幾乎懷疑,特敏是她不小心給殺的。
那蘇緩緩放下特敏,拾起一把刀,語氣冰冷寡淡,“雲微瀾,你給特敏償命吧。”
“等等!”拓跋柔一急,橫跨一步擋在他面前,“大王子,事情還未查清,你不能殺他。”
“事實擺在眼前,還需要查?”那蘇只盯着雲微瀾,看也不看她,“你不過是北漠使臣的一個婢女,沒有資格與我說話。若敢阻攔,我將你一併殺了。”
“你!”拓跋柔火爆脾氣一下子被勾起,礙於特敏遭遇了不幸,不好對那蘇動手,未想那蘇卻一推,將她推了個趔趄。
“雲微瀾,你出來。”那蘇持着刀,眼神陰冷,“我不想你的血髒了特敏,你現在出來,我給你個痛快。”
“別出來!”拓跋柔再次擋在他面前,回頭朝雲微瀾喊了一聲,擡起下巴看着那蘇,“大王子,我不相信雲大人會殺特敏公主,你也沒有親眼所見不是麼?雲大人與公主雖有口角,但並未有深仇大恨,況且雲大人胸襟開闊,絕不會因爲公主幾句不中聽的話便殺她。希望大王子能耐下心來,先調查……”
“滾!”那蘇冷冷吐出一個字打斷她。
拓跋柔握了握手裡的鞭子,火氣有點壓不住了。
“昨晚你贏了特敏,便覺得有資格站在這裡與我說話了?”那蘇面無表情地道,“不過是個下賤奴才,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
“那蘇,你別太過分!”拓跋柔猛地一甩手中鞭子,激起地上泥土飛濺,“我體諒你剛失去妹妹,才與你好言相勸,可你卻……”
“我卻怎樣?就算我現在立刻殺了你,北漠使臣也不敢多說半句。”
“你以爲就你是王子,就你有氣勢?我若告訴你……”
“姑娘!”雲微瀾驀然開口,阻斷了拓跋柔下面的話,踏着一地的血漿緩步走了出來,“在下感激姑娘仗義執言,但這是在下與王子殿下之間的事,姑娘沒有必要摻和進來。”
拓跋柔爲尋找兄長而隱瞞了身份,又怎能因爲她而壞了計劃。
拓跋柔聽到這話反倒笑了。
如若雲微瀾果真心性不佳,能得到她這個北漠公主的支持,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可即使身處這樣的困境,依然爲她着想,費心替她隱瞞,這樣的人,怎會因爲幾句話而殺人。
“大王子,”她擋在雲微瀾身前,不讓她下車,傲然望着那蘇,“如果只是一個侍女,自然沒有資格與大王子說話,可若是公主呢?”
那蘇微微一怔,第一次將視線移到她臉上。
一看之下,目光落在她眼角下那粒血痣上,不由眯了眯眼。
拓跋柔一笑,“北漠公主拓跋柔,見過那蘇王子。”
此言一出,四周皆是一靜。
這次各國納貢,可沒聽說北漠的公主也來了。
雲微瀾閉了閉眼,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一直圍在旁邊靜觀其變的副將朝旁邊的兵士使了個眼色,那兵士立即悄然離開。
他們一直在找機會動手,可眼下的情形看來,人是殺不成了。
那蘇陰沉沉地看着拓跋柔,許久,冷聲道:“北漠公主又如何!還能尊貴過南疆公主不成?雲微瀾殺了特敏,這是她與我之間的恩怨,北漠沒有立場替他說話,拓跋公主又何必多事。”
拓跋柔沒有想到自己搬出身份來,那蘇也絲毫不給面子,頓時氣結。
“多謝拓跋公主出言相幫,只是大王子說的沒錯,此事確實與北漠無關,公主還是讓本王來說吧。”一道語聲驀地從人羣外傳了進來,如鳳尾琴音,分外悅耳。
雲微瀾倏然擡頭,眸光越過人羣,但見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牆自發退至兩邊,空過一條過道來,一人坐於高頭大馬之上,面如冠玉,風華無雙,正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眸光相接一剎,心中只餘安定。
彷彿只要有他在,萬般困難亦可安然解決。
文璟眸光微掃,確認她並無受傷,方驅馬緩步上前,身後文二與文七亦步亦趨不離左右。
待到馬車之前,他下了馬,望着特敏脖頸上的傷口,眉色微凝。
“安平王,雲微瀾殺特敏是事實,你還想說什麼?”那蘇面色隱露悲愴,冷笑道,“是否也要像拓跋公主那般,想要爲雲微瀾百般開脫?”
文璟搖了搖頭。
“發生這樣的事,本王深感意外,無論如何都要給大王子一個交代。”文璟道,“但云大人乃是敝國在朝官員,此事又發生在京都,事關兩國和睦,本王認爲,應該將此事上報給皇上,由皇上親自決斷,大王子認爲如何?”
“不如何。”那蘇冷聲拒絕,“事實很清楚,我只要一命抵一命。耽擱久了,只怕連兇手都抓不到了。”
“大王子是不相信本王,還是不相信皇上?”文璟微微一笑,“南疆與大魏兩國修好十數年,如今和親之喜更是近在眼前,皇上怎會不妥善處理此事?不管怎麼說,特敏公主死了,大王子若是不查明事情原由便要替公主報仇,似乎也有不妥。”
言下之意,那蘇在京都公然殺人,哪怕是因爲特敏之死,那也是罔顧皇帝,沒有將皇帝放在眼裡。
那蘇黑着臉沉默片刻,道:“好,那就依安平王的意思辦。”
文璟看向雲微瀾。
他雙脣微動,卻只有雲微瀾聽到了他的聲音,“昨日被皇帝宣進宮,待到傍晚時被太子纏住,詢問聚味樓之事,一直耽擱到大半夜,後來雨勢太大,我便沒有去找你,直到今日才知出了事。別擔心,一切有我。”
雲微瀾輕輕點了下頭,心裡已然明白。
慕容顯是故意絆住文璟。
她的目光往底下一掃,尤其在那副將身上重重一落,只聽得文璟道:“放心,這次的事,我定讓慕容顯付出代價。”
------
皇宮,崇政殿。
文武百官尚未退朝,皇帝高坐龍椅,而大殿中央,則或跪或站數人,旁邊放着兩副擔架,一邊是昏迷不醒的慕容佩,另一邊是蓋着白布的特敏。
偌大的大殿,此刻靜得連聲呼吸都聽不到。
四殿下遭到暗殺,身負重傷,而云微瀾殺了特敏公主?
這樣的事情,無論哪一個都令人震驚,尤其第二個。
南疆的公主死在大魏,這已是極爲棘手之事,更何況,還可能是朝中大臣所殺,這事要是處理不好,維持了十多年的和平極有可能一朝破裂。
皇帝陰沉着臉,許久沒有說話。
“將四皇子帶到偏殿,讓太醫院所有太醫都過來替四皇子醫治,若是治不好,他們也別活了。”盛怒之下的皇帝強忍着怒火,處理的第一件事是救治慕容佩。
百官暗暗心驚,心驚於皇帝的最後一句話。
印象中,皇帝對於這位四皇子並不怎麼上心,這些年來也沒給過什麼好臉色,這回出了意外,怎會如何關切?
或許,是怒氣太盛所致。
靜立在一邊的慕容顯立即指揮內侍擡起慕容佩,並要親自將人護送過去。
鬱相卻是眉頭動了一動。
“皇上,此次暗殺,太子是最大嫌疑人,微臣以爲,這個時候太子最好就在這裡待着,哪裡都別去,更不能與四殿下有所接觸。”雲微瀾跪於地上,身形筆直,“而且,微臣覺得,讓四殿下單獨躺在偏殿並不安全,最好還是讓太醫到崇政殿醫治,由皇上親自看着纔好。”
“雲微瀾,你無憑無據,從哪裡看出本太子是暗殺四弟的嫌疑人?”慕容顯冷峻的臉上露出怒容,“你刺殺特敏公主罪大惡極,卻不知悔改,在此大殿上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當真眼裡沒有父皇,沒有法度不成?”
“太子殿下,你若心中無鬼,何必如此心虛。”雲微瀾淡淡道,“暗殺之事到底是否是你主謀,真相早晚都有大白之日,你若真沒做,再大的風浪也無法動搖你半分。”
“我心虛?”慕容顯冷笑一聲,轉而向皇帝道,“父皇,四弟受傷昏迷,兒臣身爲兄長亦感心痛,如今雲微瀾當着父皇與諸位大人的面誣陷兒臣,還請父皇明察秋毫,還兒臣一個清白。”
2mw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