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日,一路平靜。
已經是初秋時節,然而在這極南之地,依舊夏日炎炎,熱的不像話。
燦陽都變得如琉璃一般,五彩繽紛的光芒照射下來,將林子裡炙烤的一片暑氣蒸騰,尖銳的蟬鳴聒噪刺耳,然而和花姑娘沒完沒了的埋怨相比,其實也算的上悅耳了。
花千死狗一樣的踉踉蹌蹌,雙腳都快要離地了,飄啊飄的不住碎碎念:“熱死了熱死了熱死了……這鬼地方鬼地方鬼地方……”
啪!
拓跋戎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瞪眼:“安靜點!”
“嗷!”花千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妖媚的臉上飄上兩團紅暈,咬着脣扭扭捏捏,小媳婦一般,咕噥道:“都兩天了,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可能那女人正和東楚打的不可開交,懶的搭理咱們了呢?”
他們已經進入了南韓邊界的叢林,穿過這座林子出去,就到了和大秦接壤的地方,自從進入這座林子,衆人就極爲警惕,不說來時就已經領教過的,這裡的毒蟲,還有預料中的花媚的伏擊。
然而已經走了有近兩日,竟是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不太對勁,花媚吃了那麼大的虧,絕不會放過這最後一道關卡,伏擊咱們的機會……”公孫柳微微蹙眉,呢喃一句,“不過倒是真的奇怪……”
不待說完,他驟然停住。
只見走在最前的戰北烈,忽然頓住步子,豎起了手掌。
衆人齊齊停下,盡皆消了聲。
空氣中只有微風輕輕拂過,喚起樹葉婆娑沙沙,蟬鳴尖銳,偶爾一兩隻松鼠躍過,踩在樹枝上發出清脆的“吧嗒”聲……
花姑娘眨巴眨巴眼,鬼鬼祟祟小小聲問:“怎麼了?”
“前面有人!”冷夏耳尖微動,鳳眸遠眺着一望無際的林子,其內越來越凝重……
半響,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數萬大軍!”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雖然他們沒聽出任何的問題,但是戰北烈和冷夏的判斷,他們卻是深信不疑,他們四百餘人,上次那早就沒了鬥志的一萬御林軍還稍微費了些功夫,更何況數萬大軍……
拓跋戎想了想,分析道:“這數萬人,應該是南韓邊境的防衛軍,直接從南疆軍營調派過來的。”
也就是說,不是御林軍那些沒上過戰場的少爺兵。
而是,正規有序的,真正經歷過戰場,從死人堆裡摸爬滾打過來的,正式軍隊!
“南疆軍營,應該有少說十五萬將士,恐怕這林子裡不會只有這一撥,他們不確定咱們走到了哪裡,只有分成幾波守株待兔,而這幾波一定都在咱們必經的路上!”戰北烈點點頭,將腦中關於南疆的信息調動出來,開始逐一分析:“軍營裡要留人駐守,那麼在林子裡的應該少則五萬,多則十萬!”
多則十萬!
衆人的神色皆都凝重起來,十萬是什麼概念,他們的二百五十倍!
四百對十萬,這差距懸殊,一目瞭然!
這裡最爲熟悉地形的,便要屬拓跋戎了,冷夏轉頭問他:“繞行呢?”
拓跋戎思忖片刻,搖搖頭道:“這林子伏延千里,路徑又多不勝數,極易迷路,再加上無處不在的毒蟲……繞行不是不可,但是必將花費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時間……”
戰北烈擺擺手,現在韓楚開戰局勢不定,早在先前已經耽誤了接近兩個月,這會兒若是再繞,時間再過去個一兩個月,說不準等到他們出了林子,南韓早就被東楚吞下了!
戰場之上,絕不能失了先機!
衆人靜默片刻,紛紛想着主意,怎麼對付那數萬的大軍……
花姑娘甩着帕子,擦去額頭嘩嘩流下的大汗,忽然雙目一亮,刷刷放金光:“放火吧!”
“這麼幹燥的天,只要有一丁點的火星,那必然是火勢連綿鋪天蓋地啊……”他越說越興奮,踮着腳尖扭來扭去,握拳道:“管他到底有多少萬的人,這一林子的兵還不都得變成烤乳豬!”
說完,看着衆人無語望天的神色,眨巴眨巴眼,狐疑道:“奴家的辦法不好麼?”
拓跋戎嘆口氣,臉上寫了三個大大的字:坑爹啊!
冷夏微笑,陰絲絲的飛去一眼:“那咱們呢?”
“嗷!”花姑娘驚叫一聲,捂住嘴巴終於反應了過來,這大火一起,整個林子都不會倖免,他們這些在林子裡的人……
不用說,一樣的下場,四百多隻烤乳豬!
訕訕然鼓了鼓腮幫子,翠綠的娘娘腔默默飄走,狗蹲着畫圈圈去了。
忽然,柳眉微微一蹙,冷夏看向戰北烈,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一個交匯,同時勾起了脣角。
“放火不行,就改放煙!”
“嗡……”
“啪!”
黑壓壓的南韓大軍之前,方臉大耳的將領一巴掌拍死一隻擾人的蚊子,吹了吹粗糲的手掌,煩躁道:“格老子的,那些人怎的還沒來!”
“吳將軍,他們會不會已經走了?咱們都等了半個多月了,每天這麼暴曬着,兄弟們心裡都有意見了。”副將湊上個腦袋,一邊小聲說着,一邊朝着身後的數萬人,下巴怒了努。
後方的大軍,清一色的墨綠兵服帽盔,這暑氣炎炎中汗水溼了衣服,盡是神色懨懨,士氣低迷。
“走?”吳將軍冷哼一聲,寬大的鼻翼扇動着,嗤道:“城鎮中的關卡一道接一道,聽說那些人有幾百之多,卻一直都沒尋到蹤跡,定是藏在了南韓的什麼地方,或者……”
望向前方叢叢林木中一片茫茫野草,他緩緩道:“繞走了東面那一大片偏僻的叢林!”
這個將軍長相粗獷,其貌不揚,然而心思卻縝密細緻的很。
他活動了活動腿腳,擦着汗分析道:“要是走那條路,那麼沒有個兩個月可是過不來的,等吧,再等個幾日,也就差不多了!”
副將受教,連連點頭:“是,到時候他們只有四百人,咱們卻有四萬人!就是這裡讓他們跑了,還有後面的兩撥大軍,堵在他們必經之路的三個地段,他們就是插上了翅膀,也飛不出這片叢林!”
啪!
吳將軍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怒喝:“沒出息的東西!哪裡還需要後面的兩撥人?咱們這四萬就足夠了!”
副將訥訥的縮了縮脖子,也知道自己是說錯話了,後面那兩撥和吳將軍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沒有丁點的交情。誅殺大秦烈王和西衛女皇,這等功績滔天的事,當然有他們就夠了!
更何況,也的確是跑不了的!
百倍的差距,沒有任何的懸念!
忽然,副將一愣,指着遠處的天空,驚道:“將軍,那是……那是……”
吳將軍跟着看去,亦是面色驟變!
只見遠遠的半空中,升起了一股嫋嫋青煙,被風一吹,散開一片飄飄渺渺的煙霧……
起火了!
他大驚失色,扯起大嗓門,立刻吩咐:“張衝!快!快去,帶人去察看,一定給老子把火勢控制住!”
“是!”
名叫張衝的副將,自然明白這叢林裡着火是多大的事,尤其是在這最爲炎熱的月份裡,常常因爲日光的照射忽然起了火星,而一旦讓火勢冒了頭,這整片整片連綿不絕的樹葉樹幹,絕對是點火就着!
到時候,整個林子都有可能付之一炬,而他們,絕對死路一條!
他絲毫的功夫不敢耽誤,立刻領起兩個百人小分隊,朝着那青煙冒起的地方,飛奔而去。
待張沖走了,吳將軍滿臉焦急的等着,後方的四萬大軍,亦是神色凝重,皆瞧着那股名爲死亡的青煙……
忽然,遠處另一側又有一縷青煙冒起!
吳將軍一拍大腿,大喝道:“劉匯!快去!”
“是!”
望着再次飛奔而出的兩個小分隊,吳將軍大罵一聲:“媽的,這鬼一樣的大熱天!這麼個曬法,不知道又要燃起多少個地方!”
小半個時辰過去……
兩處地方的青煙都沒再繼續飄起,想來應該是滅了。
吳將軍鬆了口氣,終於把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給放了下去,就見兩撥四個百人小分隊一齊回返了來。
離着老遠,他扯起嗓子問:“他媽的,怎麼這麼長時間,到底怎麼回事?”
走在最前的應該是張衝,他微微低着頭,一路跑上來,直到了他近前,依舊沒回話。
吳將軍皺起了粗獷的眉毛,再次催促一聲:“怎麼回……”
就在這時!
一隻素手猛然襲上他的脖頸,讓他的話驟然哽住!
望着那隻脖頸上掐着的,白皙纖細的手,吳將軍驚魂不定,面前的“張衝”,方纔倏地伸出了手,那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那角度刁鑽到詭異,竟讓他這個堂堂將軍,沒有分毫反應的時間!
“你……你是……”吳將軍結結巴巴,他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就見帽盔下的“張衝”,緩緩的擡起了頭,露出女子絕美的面孔,衝他微微一笑。
去他大爺的微微一笑!
吳將軍方要動作,脖頸上忽然傳來一股大力,讓他猛的窒息!
這隻白皙的纖細的瑩瑩素手,竟彷彿蘊藏着無可想象的力道!
“莫要再動別的心思,否則……”女子慢悠悠的說了半句,聳了聳肩,警告的意思很明顯。
正是冷夏!
而後面的四個小分隊,不用說,也正是戰北烈等人。
這邊的變故,終於引起了後方四萬大軍的注意。
“賊人!放了吳將軍!”
鏗!
一把把的刀劍出鞘,閃爍着冰冷的寒光,他們面色驚惶,看着被賊人挾持住的將軍,紛紛大吼:“放了吳將軍!”
望着面前黑壓壓的一片,連綿到極遠極遠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大軍,聽着耳邊一聲聲叫囂如山呼海嘯,冷夏慵懶輕笑,捏着高大壯碩的吳將軍,彷彿提溜小雞一樣拖着他朝前走,“該怎麼做,你們知道的哦?”
隨着她一步一步的逼近,四萬大軍猶豫片刻,不由自主的朝兩側分開,“嘩啦嘩啦”潮水一般退開,給他們留出了一條空蕩蕩的康莊大道,任這些賊子閒庭信步一般,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唔,果然知道!
孺子可教,冷夏很滿意。
“你們逃不掉的!”忽然,挾持着的吳將軍高聲勸阻道:“除了這裡,後面還有兩撥,加上本將軍的手下,一共是十萬大軍!你們插翅也難逃!”
冷夏一邊走,一邊歪着頭思索片刻,果然是十萬!
兩側是一片墨綠的海洋,四萬雙眼睛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冷夏怒了努下巴,“吳將軍是麼?”
吳將軍看着面前的女子,容顏絕美,身量纖細,男人的衣袍在身上稍顯肥大,這時仔細的觀察才能看出,腹部微微有些突出,竟是懷孕了!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在多出他們百倍的敵人包圍環伺下,膽量過人,睿智敏捷,淡定從容,尤其這時,即便知道了他們共有十萬大軍,依舊是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面色無波無瀾,脣角掛着悠然的弧度。
悠然到令人髮指!
悠然到讓他這個大老爺們,竟產生了一瞬的自慚形穢!
“你們逃不掉的!本將軍念你是個女中豪傑,束手就擒就給你個痛快!若是冥頑不靈……”
“閉嘴!”一聲清清淡淡的喝聲,打斷了他。
冷夏向着後方望去,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大軍之外,然而這時的四萬人不少有了蠢蠢欲動的心思,高舉着刀劍面色猶豫,不知到底是衝上來制服他們重要,還是吳將軍的命重要。
她轉過身,面對着四萬人,面對着雪亮耀眼的冰冷刀鋒,嗓音輕緩卻足夠響亮:“現在,蹲下,每兩個人把腳綁在一起!”
“不……”吳將軍只說出一個字,忽然腦後一痛,暈了。
“吳將軍!”
“將軍,你把將軍怎麼樣了!”
衆人一驚,看看他們的將軍,才發現只是昏迷了,正猶豫着,就見前方的女子,素手再次用力,吳將軍高仰着脖子,即便在昏迷中,臉色也漲的絳紫絳紫,連呼吸都困難。
他們毫不懷疑,再猶豫一瞬,吳將軍就會立刻死在她的手中!
粗重的呼吸在大軍中起伏着,終於,開始有人緩緩的蹲下,漸漸的越來越多……
所有的人,都把腿綁在了一起。
咔嚓!
一聲清晰的骨裂響起,吳將軍的嘴角一絲血線流出,腦袋歪歪扭扭的掛在脖子上,被冷夏一手擰斷!
“將軍!”後方此起彼伏的驚呼響起。
他們驚叫着就要衝上來,然而雙腿綁在一起,猛的向後倒去,一個個的南韓士兵東倒西歪的摔了滿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前面,那四百多的賊人飛速掠,乾瞪眼。
“怎麼辦?快解開!”
“爲吳將軍報仇,殺了他們!”
“他媽的,這是誰系的,怎麼這麼緊……”
聽着後面一衆譁亂的聲音,解繩子的,摔倒的,驚叫的,一片震耳欲聾,冷夏衆人飛速的狂奔着,這也只能拖延上一段的時間,甚至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解開繩子,他們馬上就會追上來!
此時,絕對是爭分奪秒!
飛速的狂奔中,微風在耳側發出“呼呼”聲響,花姑娘一邊嗷嗷叫着,一邊轉頭好奇:“你幹嘛殺了那個將軍?”
冷夏翻個白眼,沒功夫搭理這抽風的娘娘腔。
果然,就聽花姑娘嘀嘀咕咕一句:“長的雖然不好看,不過感覺好粗獷!”
轟隆!
轟隆……
後方有跑步的聲音傳來,靴子踏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轟轟步聲彷彿山洪崩塌一般,整個地面都在震動着,聲勢驚人,追襲而來!
顯然,四萬人已經解開繩子,已追了過來。
難得在這緊急時刻,拓跋戎兩條腿恨不得當四條用的時刻,還分出來了一條一腳踹向那翠綠的屁股,恨恨咬牙:“你給老子等着!等到出去了,有你好看!”
這般飛速的狂奔着,足足跑了有接近三個時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後面的追兵始終緊咬不放,只待他們跑到第二波埋伏的地方,便會有超過他們幾百倍的南韓士兵,前後夾擊!
汗水溼透了兵服,耳邊轟轟的聲響越來越近,冷夏大喘着氣,忽然步子一頓:“到了!”
前面,已經能聽到細微的聲響了,人的聲響!
戰北烈點點頭,耳尖微動,吐出:“該是有三萬人!”
脣角一勾,冷夏揚起個傲然的笑意,緩緩道:“很好!”
“很好?”花姑娘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只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前有狼後有虎,前後夾擊,強敵環伺!
好在哪裡?
不只花千,其他人亦是古怪的看着冷夏,想不通,這好是從何而來。
冷夏和戰北烈對視一眼,兩人二話不說,忽然衝了出去……
“啊喂!”衆人齊齊驚住,就這麼衝出去?
忽然,他們靈光一現,驚恐的望着兩人的背影,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明白的瞬間,不由得爲他們的膽大捏了一把汗,好傢伙,跟這倆人在一起,簡直就是鍛鍊他們的小心臟啊!
啊啊啊……
不帶這樣的啊!
怨念歸怨念,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互相對視一眼,目中幾分奸詐的爽快的笑意升騰着……
媽的,跟着你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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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本來這一章應該就離開南韓,不過今天突然有點事,只寫了五千,尊的,尊的,這次是尊的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