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墨齋在涼都是一個極富貴的所在,其內專門拍賣名家墨寶,一幅字畫動輒上萬兩銀子,招呼的客人皆是非富即貴,身上不揣個幾十張銀票,恐怕連進門看看都會心下惴惴。
冷夏就這麼兩手空空的站到了門口。
門口的小廝見慣了腰纏萬貫的有錢人,原本見她穿着普通,正要攔下,又猶豫了猶豫停了手。
瞧這姑娘淡定的,穿的這麼寒酸還敢大搖大擺的站在門口,不是個二百五,就是個真人不露相的!
小廝自動自覺的把二百五給摒棄了,堅決相信,這姑娘就是個低調的有錢人!
“姑娘瞧着眼生,想是第一次來咱們古墨齋吧?”小廝舔着臉湊上去,笑的像朵菊花:“不知姑娘可知道,咱古墨齋的規矩?”
冷夏挑挑眉,表示不知道。
小廝搓着手,“嘿嘿”笑道:“是這樣的,咱們這裡的客人都是達官貴人,爲了不影響其他的客人,讓貴客們認爲降低了自己的水準,所以進門要……”
他朝冷夏眨眨眼,五指捏成爪來回搓着,你懂的吧?
冷夏的確是懂了,說白了,就是要她展露展露自己的財力,扔出幾疊銀票給他們瞧瞧,奈何她在三皇子府裡養胎,養了一個月沒出門,今天來這裡也是臨時起意,還真沒帶銀子。
冷夏攤手,表示,沒錢。
小廝一愣,笑容頓時收了起來,上下左右來回打量了她一遍,瞧着人模狗樣如花似玉的,竟然還真是個二百五!
板下臉趕蒼蠅一樣嫌棄道:“沒錢?沒錢敢來咱古墨齋?走走走……嗷!”
趕人的話還沒說完,立馬變成了嗷嗷呼痛的聲音,臉再次變成了菊花,不過這次不是笑的,是疼的!
小廝皺起了一臉的褶子,揮着趕人的胳膊還被冷夏捏在手裡,看似輕飄飄的兩指竟讓他死活抽不出來,苦着臉,連連告饒:“女俠!女俠饒命!”
冷夏鬆開他的手,微笑問:“我這二百五,可以進去了?”
小廝一驚,吞了口唾沫,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冷夏大步朝內走去,一眼瞥見他滿臉的疑惑,慢悠悠的說:“下次想罵人,記得閉上眼,全寫着了。”
小廝受教,猛的閉上眼。
冷夏翻了個白眼,也不管他到底正在心裡罵什麼,說到底這些都是鍾銀的人,鍾銀是戰北烈的人,戰北烈……
是她的人!
唔,等量交換,這小廝也算她的人,她對自己人,向來寬容。
方一走進古墨齋,濃厚的書卷氣撲面而來,當然,同時撲來的還有赤裸裸的銅臭味。
齋內品味極好,內堂寬敞而亮堂,三面皆是雕花鏤空長窗,一角擺了幾盆蘭芷,正中一扇扇樣式樸拙的月白緞面屏風,呈扇形圍起了彎彎的弧度,而那些炒到了天價的名貴字畫就懸掛其上,名貴到……
字畫上方的明碼標價,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咂了咂舌。
冷夏在堂內隨意的走動着,透過側面一扇小門,看到後院裡一個姑娘正煮水烹茶,姑娘可不知道她是怎麼進來的,小跑着爲她奉上茶盞。
碧綠的葉芽在水中浮浮沉沉,飄出嫋嫋清香,她啜了一口,點頭讚道:“姑娘好手藝。”
女子含羞一笑,退了下去。
冷夏大步走到牆側的古樸雕花椅前,一屁股坐下,開始喝茶。
片刻後,女子進來給她將茶添滿,冷夏喝茶……
一炷香後,女子第十一次爲她添茶,冷夏還在喝……
小半個時辰後,女子狐疑的探進腦袋,冷夏一直在喝……
大半個時辰後,女子看她的眼神已經趨近於警惕,冷夏依舊在喝……
一個時辰之後,女子再看冷夏,那眼神已經轉變爲了仰慕,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恬不知恥的喝着咱們這裡的名貴茶葉,一壺一壺又一壺,最難得的是,丫竟然……
不上茅廁!
女子在搖着頭咂着嘴,滿臉惆悵的感嘆了一番後,終於開了竅!
她“噔噔噔”跑到了後院,片刻後又“噔噔噔”跑了回來,一臉嚴肅的站在門口,眨都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
冷夏脣角一勾,總算是要來了!
然而這一等,又等了半個時辰,才自後院傳來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那腳步頓住在門口,兩束嫌棄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直過了半響,故作瀟灑的語氣中,含着幾分赤裸裸的肉疼,“姑娘對咱們古墨齋的茶水,可還滿意?”
“這貢茶雖然不錯,不過……”冷夏放下那杯已經喝了幾壺,就快要吐了的茶,撇撇嘴轉過頭,非常不滿意的說:“我更希望你能早點出來。”
“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着絳紫長袍的男人,刷的打開了一柄扇子,搖的風流倜儻,嗓音中不自覺的帶了幾分魅惑:“本公子就知道,沒有哪個女人,能逃得了……”
他得意洋洋的話,在看到了冷夏的臉之後,立馬囫圇着嚥了回去,手中的扇子“啪嗒”一下掉到地上,一雙桃花眼瞪的老大,哆哆嗦嗦的指着她,“王王王王……”
冷夏微笑,提醒:“王妃。”
男人一噎,一口氣沒上來,連連咳嗽,哀怨的桃花眼瞅着冷夏,砰砰砸着衣襟大敞的胸膛順氣。
他早在冷夏初嫁之時,就因着戰北烈的懷疑,在這邊查過她的身份,直到如今,那畫像還鎖在抽屜裡,所以即便一直以來都沒見過她,依舊一眼認了出來。
直過了半響,他深深呼吸一口,依舊邪魅的語聲,含了幾絲少許的恭敬:“屬下鍾銀,見過王妃!”
他打量着冷夏,雖然一直都知道她的樣子,卻是第一次見到活的了!
冷夏伸了個懶腰,奇道:“丫頭早就進去找你,怎麼纔出來?”
鍾銀眨眨眼,新鮮道:“換衣服,整理髮型,也要時間啊!屬下已經儘快了!”
冷夏望天,戰北烈的五個暗衛,還真是各有特色,面癱撲克臉鍾蒼,火爆小白臉鍾遲,還有眼前的這個,俊美而風騷,堪稱妖孽。
他彎下腰撿落地的扇子,那原本就大開到胸口的衣衫滑到肩骨,如瀑布流瀉的髮絲鋪展了一地,等他撿起來的時候,冷夏已經從坐了一個半時辰的雕花大椅上站了起來。
啪嗒!
剛撿起的扇子再次落到了地上……
鍾銀的嘴巴大張着,一張俊美的臉瞬間龜裂,衣服落下了肩膀也顧不得提,只大睜着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凸起的腹部,化成了雕像。
冷夏笑的和煦,指指肚子,爲他介紹:“你小主子。”
啪嗒!
這是雕像破碎的聲音,鍾銀牌雕像在這句話落下後,嘩啦嘩啦化爲了一堆灰撲撲的粉末。
我地個乖乖!
鍾銀滿臉便秘的盯着“小主子”,瞧這肚子,最起碼也有了四五個月,他們連同着在長安的爺,竟然被瞞了個密不透風!
身爲暗衛五人中最爲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高大威猛才貌雙絕的鐘銀,當然這是他自認爲的,怒了!
布衣一怒,以頭搶地。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天子一怒,天下縞素。
而鍾銀一怒……
他猛的蹲下,撿起了再次落地的扇子,一個箭步“咻”的衝到冷夏身前,髮絲在極快的速度中臨空鋪展,“鏗!”,定住。
鍾大暗衛的腮鼓成了包子,把手中的扇子搖的“呼呼響”,一雙桃花眼目不轉睛的瞪着冷夏,企圖以譴責的目光讓她內疚愧疚負疚!
奈何內疚愧疚負疚這東西,冷夏從來就沒生過,頂着萬千瓦的譴責目光,穩如泰山。
好吧,這就不是一個段數的!
鍾銀在自己瞪了半響之後,眨眨眼,放棄了。
他整理了一下方纔跑亂的髮型,偷偷的瞄着“小主子”,以他的想法看來,冷夏這麼久都沒讓戰北烈知道,也沒透出一丁點的風聲,那肯定就是,故意瞞着了!
他能理解冷夏瞞着的原因,對於這個小王妃,雖然沒見過面,卻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尤其是她這次來西衛,必定是爲了這邊的奪嫡,若是被爺知道,還不立馬殺過來!
他可是聽說了,爺在長安,嫉妒皇上和越王嫉妒的臉都綠了!
眼巴巴的看着皇上抱着小太子,天天在他眼前溜達……
鍾銀一雙桃花眼四處亂閃着,半響咳嗽一聲,試探着說:“王妃,這個好消息若是爺知道了,必定欣喜若狂!”
“不錯……”冷夏點點頭,在他驚喜的目光中,緩緩吐出:“所以你小主子認爲,晚一些親自告訴戰北烈,給他個驚喜!”
小主子認爲?
親自告訴?
鍾銀垮下臉,耷拉着肩膀,哀怨的朝冷夏遞去一瞥,那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冷夏微笑:就是那樣!
一張俊美的臉瞬間扭曲成了苦瓜,小王妃也太狠了,竟然準備等小主子出生再告訴爺……
鍾銀腦中思緒轉啊轉,已經預見到捨不得找小王妃問罪的爺,將怒氣轉嫁到他身上的情景……
他一個哆嗦,可憐兮兮:“王妃,你不能把咱往火坑裡推啊!”
冷夏拍拍他的肩,笑的春風拂柳,要多溫暖就有多溫暖,然而這笑落在他的眼裡,猛的打了一個激靈,好吧,這天底下,能搞定了咱們爺的有幾個,能使喚神醫慕二的有幾個,能一手訓練出所向披靡的弒天的有幾個,能以七十五對戰三千神不知鬼不覺拿下一座城的有幾個,能在這等時刻膽大包天到把西衛皇帝偷出皇宮的又有幾個?
除了眼前的這一個外,別無他人!
鍾銀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慕二將皇帝送來的情景,至今那老東西還躺在古墨齋的密室裡,而外面卻早因爲這件事翻了天,整個奪嫡戰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動到天翻地覆,那隻手的主人卻依舊不聲不響隱於暗處,於這古墨齋內淺笑盈盈,算計着千里之外長安城內悲催的某人。
他鐘銀,服了!
鍾銀爲某人鞠了一把辛酸淚後,一咬牙一跺腳,決定還是棄暗投明,小王妃這樣的女人……
不敢惹,也惹不起啊!
冷夏很滿意,孺子可教!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響起。
方纔那個門口的小廝小跑着進來,先是怯怯的看了冷夏一眼,才滿臉便秘的對鍾銀稟報:“老闆,您三姨媽的二叔公的大舅子的外甥來了。”
冷夏眨眨眼,尚在思索着這其中的關係,鍾銀已經一手“啪”的拍在腦門上,撫額道:“帶去後院吧。”
小廝一邊嘟囔着“老闆的親戚可真多”,一邊退了出去。
冷夏方思索完就瞧見了鍾銀赤裸裸的怨念眼神,不解的挑了挑柳眉。
她卻不知道,這一個月來,幾乎每天都會有那麼一兩撥人來到古墨齋,以他各種親戚的名義投奔,開始還只是表兄堂弟,到了現在,已經排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扯淡關係。
光這名字聽着,都坑爹啊!
見冷夏一臉莫名其妙,鍾銀磨了磨牙,以口形無聲道:“弒天。”
冷夏眨眨眼,莞爾失笑。
早在她被鄭老大抓走的那日,在發現了端倪之後,就計劃好了來涼都的事情,給弒天留下了信息,讓他們喬裝打扮化整爲零,潛入涼都,估計是和戰北烈通過了消息,被指示來這裡匯合。
她跟着鍾銀去到後院,和弒天衆人敘過舊,現在來了的已經有三百多人,剩下的也都在城外排着隊,畢竟他們曾被嚴令,永不得回西衛。
見到冷夏無礙,他們總算是放了心,尤其是他們知道,這次就是報太子仇的時機了,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吩咐了他們一些事情,做出了安排後,在路上不知跑哪去的老頑童,也來了。
兩人被鍾銀引着一路來到古墨齋的密室。
這裡是他房間內連通着的一個地下石室,其內漆黑一片,幽暗無光,直到點起了油燈,纔看清了石室的全貌,正中是一間會議室,擺了一方長案,兩側耳室一間審訊,掛滿了各色刑具,一間躺着昏迷不醒的衛王。
老頑童從懷裡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了大堆的瓷瓶,一個個打開蓋子嗅着,擠眉弄眼道:“也忘了是哪個,都灌下去吧!”
冷夏抱着手臂看着,也不阻攔,淡淡問道:“前輩當初爲何要救他?”
他從瓷瓶裡倒出了十幾顆五顏六色的藥丸,捏着衛王的嘴一股腦的餵了下去,撇嘴道:“這老東西,可不能這麼舒服的就死了!老人家還要讓他親眼看見,大把的兒子們手足相殘,殺兄弒父,將西衛皇室搞個天翻地覆!”
他揪着衛王的腦袋,一巴掌拍在他後頸上,讓藥丸順着喉管流下去,一鬆手,衛王的頭重重磕在石牀上。
老頑童一蹦三跳的回到冷夏身邊,笑眯眯道:“可惜,老人家救了他,又不爽了!就隨便抓了把毒藥喂下去。”
冷夏莞爾,這的確是他的風格。
就這說話間,被喂下了藥丸的衛王,痛苦的呻吟一聲,悠悠轉醒。
他艱難的轉動脖子,在四下裡看了看,掃過鍾銀和老頑童的時候,眼中呈現了幾分迷茫,最後定在了冷夏的身上,仔仔細細的端詳了半響,才驚呼道:“安寧!”
冷夏諷刺的勾了勾脣,這個慕容冷夏的親生父親,竟然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若非兩人的相貌有個七八分像,恐怕他依舊是不識得的,也難怪,在記憶中,這人從來沒有去看過她哪怕一次,即便是她在冷宮中被兄姐欺負,被奴婢唾棄的時候。
若說慕容冷夏在西衛唯一的溫暖,也只有那個已經死去的太子了,會暗中對她照料一二。
“這是哪裡?朕怎麼會在這裡?”衛王在觀察過環境之後,大怒起身,卻“砰”的跌回石牀,滿臉怒容的吵嚷着:“你們好大的膽子!”
鍾銀嫌棄的掏了掏耳朵,搖擺着扇子一派邪魅,“王妃,我出去候着。”
待他瀟灑倜儻的走了,衛王一臉恍然大悟,怒斥道:“你是爲了大秦那個戰神,抓了朕?不要臉的賤婦,爲了男人對付你的親生父親!朕當初沒殺你,把你放在冷宮,你竟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夥同這些賊子……”
他的嗓音越說越嘶啞,語調變的尖細破音,倏地戛然而止!
滿臉驚恐的大張着嘴巴,做出各種斥罵的口形,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一張臉漲的青紫。
冷夏挑眉,想是老頑童那些藥丸中,不知道哪一個的作用了。
她緩步走到石牀前,俯視着睚眥欲裂的衛王,勾脣道:“你已經睡了四個月了。”
衛王一驚,就見她緩緩一笑,娓娓道來:“四個月前,衛王突然重病加身,將朝政放權給三皇子慕容哲,三個月前,衛王病危,四皇子把持朝政,兩個月前,神醫慕二到訪,聲稱可治,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乃至大公主,齊爭皇位,一個月前,衛王失蹤,直到現在,朝堂上已經物是人非,你的朝臣死的死傷的傷,你的大軍亂作一團,你的妃子被捉姦在牀,你的五皇子謀朝篡位,你的皇后偷了玉璽……”
衛王越聽臉色越蒼白,渾身顫抖着。
“內亂還未解決,外敵又即將入侵,唔,南韓的大軍就要打進來了!”冷夏涼涼的說完,將他嘴角的血跡抹掉,拍拍他的臉,冰冷而危險道:“衆叛親離的感覺,怎麼樣?”
衛王不斷的搖着頭,突然眼前一黑,一口血噴了出來。
冷夏冷笑一聲,“不相信?沒關係,你會有機會親眼看見的!看看你那些妻子兒子們,到底都在幹些什麼,還有看看這個西衛,最後怎麼落在……狼心狗肺的我的手中!”
他大喘着氣,不斷的張着嘴要說什麼,卻徒勞無功,尤其是心中那種養虎爲患的悔恨感,烈火一般燒灼着。
冷夏冷眼看着,一點一點的伏低了身子,湊近他的耳邊,悄悄道:“差點忘了,你找了十七年的藏寶圖,也在我這。”
這話落下,衛王瞳孔驟縮,捂着胸口,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冷冷一笑,很能明白衛王此時的感覺,尋找了十七年的東西,心心念念做夢都想要的東西,竟然就一直在身邊,在那個他看一眼都嫌多餘的廢物身上,尤其這個廢物,將是他今後最大的噩夢!
冷夏轉過身,正看到眼中複雜,意味不明的老頑童。
冷夏原本讓慕二弄醒衛王,是有些當年舊事想知道,後來老頑童出現也大概都解決了,其實本來這個人是死是活是醒是睡已經沒有什麼分別,但是老頑童有句話說的對。
接收了慕容冷夏的記憶,得到了她的身體,也要擔起她的責任!
老頑童盯着她看了良久,欣慰的點了點頭。
冷夏聳聳肩,淡淡道:“最起碼,這個仇,我是該報的。”
兩人出了石室,鍾銀還等在外面。
朝他勾勾手,俊美的腦袋瞬間湊了過來,冷夏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將前幾日畫的一副圖紙取出來,拍在他懷裡。
鍾銀桃花眼一瞪,吞下口唾沫,哆哆嗦嗦的打開圖紙,之後……
嘴角狂抽,眼皮狂跳,連披在背後的及腰長髮都顫了顫。
好傢伙,本來還以爲把老皇帝偷出宮,就已經夠彪悍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
沒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
他無限惆悵的嘆了口氣,將圖紙疊成一個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收進了懷裡,鄭重點了點頭。
等到冷夏離去了,鍾銀將她吩咐的事辦完後,坐在房間里長籲短嘆。
今日真是連番的打擊震撼啊,尤其是小王妃的肚子,五個月的小主子!
他從花瓶裡掐下一朵花瓣,一片一片的丟着,嘴裡咕噥道:“告訴,不告訴,告訴,不告訴……”
突然,桃花眼倏地一亮,小王妃是說不能把有了小主子的事告訴爺,那麼……
鍾銀一把丟下手中被撕扯了一半的花,一撩背後散落的及腰長髮,露出個瀟灑又邪魅的笑意,輕搖着扇子走到桌案前,執起狼毫,奮筆疾書。
片刻後,他看着洋洋灑灑的一張宣紙,腦中突然浮現出小王妃那個清淡溫暖的笑,頓時抖了抖,怕怕的將宣紙揉成團,朝後一丟。
……
小半個時辰後,地面已經散落了無數皺巴巴的白紙團,他咬着筆頭苦思冥想。
終於,鍾銀大筆一揮,四個大字呈現紙上:王爺,速來!
回去的路上,老頑童又恢復了那副不着調的樣子,“咻”的一下,不知道躥哪裡去了。
冷夏自然是不知道她已經被鍾銀給賣了的,更不知道鍾銀的想法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讓戰北烈速來,至於來了幹什麼,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所以此時的冷夏,姿態悠然的沿着涼都城轉悠着,順路在那次畫舫上救的衆人家中,全部走了一圈。
沒有人知道她去幹了什麼,說了什麼,但無一例外的是,自那日之後,這些官員好似有些不一樣了,不再參與到任何的爭鬥中,朝堂之上亦是低眉順眼三緘其口,不露出一點風聲,規規矩矩的上下朝,冷眼旁觀着各個皇子黨羽的戰爭,保持着最大程度的低調。
而同時,和冷夏的悠閒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其他皇子,爭鬥卻從未停止。
四日後,鳳棲宮中下達了一份懿旨。
大意是說,南韓蠢蠢欲動,頻頻在邊境糾集軍隊,想是有趁火打劫犯我疆域的意圖,衛王已經失蹤一月有餘,國不可一日無君,遂在五月初七的早朝之上,由皇后垂簾,百官推舉,選出一個德才兼備之人暫時執政,統領朝堂直到衛王迴歸痊癒爲止。
冷夏聽到這份懿旨的瞬間,精準的抓住了裡面的一個字眼:德才兼備之人。
按常理說,應是選出一個皇子,而這個“之人”就值得玩味了……
脣角一勾,朝遠處舉着個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的老頑童招招手,待桃紅衣袍一閃,他蹭的一下躥過來。
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老頑童眼眸一亮,其內寫滿了興奮,手舞足蹈連連點頭,大呼:“好玩!丫頭,早就該把這麼好玩的事交給老人家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冷夏笑的高深莫測,老頑童笑的賊兮兮。
突然,他一眼瞥到站的遠遠的慕二,臉上的興奮頓時蔫了,怕怕的朝冷夏身後縮了縮,嘟囔道:“在這破涼都呆了那麼久,悶出個鳥來,還要對着那個木頭……”
慕二呆呆的眸子裡,一絲嫌棄迅速掠過,淺淡的眼珠看看他,再一寸寸轉向了冷夏,看的直皺眉。
不用說,這兩個人,又要幹那些曲裡彎拐的壞事了!
老頑童又縮了縮,朝着冷夏湊過去,小聲道:“丫頭,老人家幫你的忙,你也幫幫我唄?”
冷夏挑眉,直覺上這無厘頭的,要推給她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他抓着她嘰咕嘰咕咬了幾句耳朵,在冷夏連連翻着的白眼中,從懷裡偷偷摸摸的掏出一本冊子,一把塞給她,咬着糖葫蘆歡天喜地的不見了蹤影。
看那方向,應是古墨齋。
直到空蕩蕩的院子裡,只剩下了她和慕二的時候,還能聽見老頑童的一句迴音緩緩飄蕩。
“丫頭,有義氣!”
冷夏望了會兒天,朝慕二看了看,見他依舊那副愣愣的模樣,也算是理解了老頑童的一片苦心,當然,這一片苦心中,至少也摻着三分惡作劇。
玉手一揚,冊子在空中飛旋着落到了慕二的眼前,他條件反射的接住,不解的動了動眉毛,以示詢問。
冷夏攤手,笑的真誠:你師傅給的。
他警惕的轉了轉眼珠,看向手中的冊子,猶豫了半響,打開。
冷夏仔細的端詳他的神色,等了半響,不由匪夷所思,只見他靜靜的翻着,面色沒有分毫的改變,眼珠隨着圖畫緩緩的轉動,以一種研判的目光看着冊子裡的圖畫,看的全神貫注聚精會神!
冷夏一愣,心想這愣子真人不露相啊!
冷夏託着腮,瞧的津津有味,慕二在看。
冷夏撫着凸出的肚子,打了個哈欠,慕二在看。
冷夏扶着腰站起身,懶洋洋伸了個懶腰,慕二還在看。
冷夏不由得狐疑了,這種東西果然是男人最愛麼,就連慕二也擺脫不了?
時間就這麼悄悄的溜走,慕二翻啊翻,翻啊翻,突然之間,眉峰猛然擰起,糾結成了一團疙瘩!
他嘴脣抖動着,手中一個運力,手中的冊子頓時變成了碎片,飄散了漫天。
慕大神醫在看了這麼久這麼久之後,終於反應了過來,裡面這一男一女到底在做什麼,這本冊子到底是什麼……
然後……
瞬間黑了臉!
冷夏託着腮,嘖嘖感嘆着,真是從來沒在慕二的臉上,看到過這麼多的表情,這麼多的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怎一個絢爛了得!
慕二一張清冷的容顏,彷彿川劇變臉一樣“刷刷刷”的變,最後停頓在了紅,血紅血紅的顏色,鮮豔明亮!
終於,他忍無可忍的瞪了冷夏一眼,腳尖一點,施展起無上的輕功,“咻”的一聲,不見了。
冷夏聳聳肩,老頑童交給她的任務,真真任重而道遠……
她活動了活動手腳,見天色快要黑了,才脣角一勾,出了門。
這次的目的很明確,丞相府!
當朝丞相鄭寇師年逾花甲,老來得女,奉爲掌上明珠寵愛嬌縱,卻在上月一場遊湖中喪命,可想而知對他打擊有多大。
然而丞相在愛女鄭芙死去之後,沒有像冷夏和慕容蕭所預料的那般,爲了報仇轉投慕容蕭的陣營,而是兩袖一籠,老老實實的當着他的朝中重臣,對於各個主子之間的明爭暗鬥,視而不見袖手旁觀。
想來他當日在慕容齊的府邸大鬧一場,也是由於痛失愛女情緒失控,回去冷靜下來,應該發現了其中的疑點,想了個通透明白。
鄭芙未必是慕容齊所殺,卻的確是因他而死,而到底是什麼人殺的,他雖然沒有確切定下的目標,也無非就是奪嫡中的那些皇子們,說到底,鄭芙不過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裡一個犧牲品罷了,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想明白了這些的老丞相,心灰意冷之下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再也沒參與到任何一人的陣營裡去。
丞相府,會客廳。
鄭寇師端坐於主座之上,細細的打量着對面的丫頭。
他自問在朝多年,身上積澱了一定的威壓,若是一個真正的自冷宮長大人人可欺的廢物公主,斷不會如她那般,在他的目光之下依舊從容不迫,淡定自若。
他在打量着冷夏之時,冷夏也在端詳着他,普普通通的一個老人,看不出有分毫的獨特,只一雙眼睛飽經滄桑,沉澱着睿智而洞察的光芒。
面對這樣的人,她給予最起碼的尊重,不繞圈子,單刀直入:“我這次來,是希望丞相相助。”
鄭寇師的面色沒有分毫的變化,這個時候找上門的,爲了什麼自不必說,大家心知肚明。
這段時日,他接待了衆多的皇子,甚至還有一個公主,卻從沒想到,連這已經嫁了人的安寧公主,也會來插上一腳。
他捋着鬍子,蒼老的臉上沒有表情,同樣直言不諱:“公主請回吧,老臣知道你的來意,不過這答案,恐怕要讓公主失望了。”
冷夏卻是沒有絲毫的失望,這事本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定的。
她笑着搖了搖頭:“丞相恐怕結論過早了。”
“公主,恕老臣直言。”不待她再說,鄭寇師率先說道:“先不說你是一女子,老臣老來得女,對於女子並未有任何的輕視,可其他的朝臣就未必如此了,只論公主在諸位皇子中的實力和背景,那就是遠遠不合適的。三皇子四皇子的實力遠非公主能比,即便是嫁於忠勇大將軍的大公主,身後也有皇后撐腰,公主有什麼,一個大秦烈王妃的身份,老臣怎敢將西衛的希望放於公主的身上。”
冷夏聽着他慢條斯理的分析,面上沒有分毫的不耐急躁,脣角始終掛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他說完,才端起茶盞喝了口,緩緩道:“丞相所說的弊端,也正是我今日的籌碼。”
鄭寇師挑了挑灰白的眉毛,饒有興致,就聽她接着道:“丞相手眼通天,想來也知曉我在格根所做的一切,不怕說一句,西衛的七個皇子公主,在我的眼裡……”
她擡起頭,眼中一絲唯我獨尊的狂妄閃過,緩緩吐出:“屁都不是!”
即便見多識廣,活了六十多年的老丞相,也不由爲她這句狂到沒了邊的話給震了一震。
他嘴角抽搐着看着冷夏,無語的咂了咂嘴,只覺得這公主,別是傻了吧,她的事蹟他的確是知道,但是那也只是她這個人的能力,若論起整體實力,現在哪一個皇子的後盾不比她堅實,照着明面上看,她哪怕是一絲贏的可能都沒有!
可是再看她的面色,和她眼中的那份俾睨,想諷刺的話又不自覺的嚥了下去,開始重新探究着這個安寧公主。
冷夏放下手中的茶盞,正視着他,問道:“丞相認爲,哪一個皇子上位後,可以將現在的局面穩住,百分百的擊退南韓?”
鄭寇師垂下眼簾,思索了一陣,除去她對面的那個,曾經在格根城大放異彩的公主,還真是沒想出一個人選。
冷夏再問:“哪一個皇子上位後,可以保證大秦不會在此時出兵,與南韓兩方夾擊?”
鄭寇師沉默。
“老丞相在朝多年,想來也不願看到西衛被他國鐵蹄踏破,百姓國破家亡任人魚肉!”她倚向座椅靠背,食指在桌面上輕點着,傲然道:“這就是我的籌碼!”
他的眼中呈現出幾分動搖。
“方纔丞相問,我有什麼?”冷夏一邊起身,一邊說道:“今日不妨直說,我有……”
她站起身,背脊挺的筆直,脣角勾起一個自信的弧度,以口形道:“皇上!”
“呼”的一下,鄭寇師猛然站起,不可思議的盯着她,從她的神色中判斷真假,絲毫都不敢漏過,卻無奈的發現,這個安寧公主年紀雖輕,卻也不是他能看透的!
他迅速將近兩個月的事拼湊在一起,自從這安寧公主回來後,整個涼都所發生的一切,腦中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這結論得出的瞬間,直讓他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
活了一把年紀的老丞相,從來沒有過這種畏懼的情緒,哪怕是對着那個殘暴不仁的皇帝,也從未有過!
他仔細的看着對面淺笑盈盈的女子,只覺自己曾經那六十年,竟是白過了,竟是瞎了眼會以爲她哪怕一絲贏的可能都沒有,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樣,那麼這個女子,在退居幕後暗中推動着這一切的時候,會沒有任何的準備麼?
絕對不會!
鄭寇師輕嘆一口氣,緩緩坐下,呢喃着:“公主連這樣的事都說了出來,老臣……”
他苦笑一聲,仰望着對面負手而立的冷夏,蒼老的眼眸中,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尊敬,鄭重道:“不敢不從!”
出了丞相府,天已經極暗了,看了看天色,應該到了亥時。
西衛的夜空極是廣闊,仰望而去一片幽深無垠,點綴着零星散落的大片星子,耀目生輝。然而這璀璨之下,總有幾分壓抑着的感覺縈繞其上,將整個涼都籠罩的諱莫如深。
五月初七,也就是三日後,皇后垂簾,百官齊聚,這將是每一個人最好的時機,不論慕容冷嫺,慕容哲,慕容蕭……
還是她自己!
冷夏深吸一口氣,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散着步,眼中閃過一絲幽深飄渺的笑意,在星子的映襯下明明滅滅,不可捉摸。
而就在冷夏悠然漫步在涼都,萬分期待三日後的到來之時。
千里之外的長安城中,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衝出了城門,周身皮毛閃爍着油亮瑩潤的光澤,額頭正中一撮雪白的細毛,而馬上的男子,微伏着身子,身體緊繃,好似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渾身散發着危險而霸道的氣息!
就在這匹純黑的高頭大馬之後,城門處又飛奔出六匹駿馬。
六人以前方那人爲首,在黑夜裡疾馳前行,朝着西方閃電而去……
------題外話------
這個奪嫡就結束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