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來偏院傳達夫人意思的甚至都不是崔大管家,而是夫人院子裡的媳婦子,可見在崔夫人眼裡,崔老爺死後,偏院這羣女人已經無關緊要,甚至還不如路邊的花木。

來的正是當年的小墨,如今的寫意——現在也叫趙二家的,去歲被配給了小子,夫家姓趙。

趙二家的交代完了夫人的意思,正待離去,一眼見到了角落的綠夫人。

女人們有喜有悲,嘰嘰喳喳。

趙二家的走到綠夫人身邊:“你……有什麼打算?”

“呵,能有什麼打算。我哥哥嫂子必定是很樂意把我接回去的,又得了錢財,又能轉手把我賣了,給別人做填房、做小。”綠夫人梳着婦人的髮飾,雖是花一般的年紀,十七的人卻有了七十的暮氣。

趙二家的嘆了一聲:“唉,早知這樣……”

綠夫人厲聲打斷:“哪有什麼早知道!小青能早知道自己被髮賣?和她一比,我這樣的情境算是不錯了。當年……當年我若是不走這一條路,早就被餓死、凍死、病死在偏院了。”

綠夫人抹去眼角的淚水,咬咬牙:“趙二家的,幫我回夫人,我願意一道去清河老家,侍奉佛祖、爲老爺誦經祈福。”

“你這又是何必呢?”

“小墨,你不懂,我這前半生一直過得身不由己,現在我就想由一回自己。小墨,你不懂的,自貞觀十九年中秋夜,我就沒有回頭路了……”

…………

三月,鶯飛草長。

聖上準了崔夫人歸還府邸的請折,另賜白銀二百兩、綾羅綢緞二十匹,以慰崔相遺孀——其實是賞給崔夫人有眼力勁的,知道乖乖把府邸騰出來。

崔府的鋪子基本轉手,奴僕等等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崔夫人打算挑個宜出門的日子,回清和去。

紅鸞心知《西廂記》的劇情就要上演,倒是有幾分緊張。

定下心思,向崔夫人進言,此去清河路途遙遠,夫人一行皆是弱質女流,路上的安全問題着實要好好考慮。

崔夫人想着確實是這個道理,一面讓崔大管家把隨行的家丁造冊,一面打聽有沒有順路的行商,若是有那官眷同行,是更好不過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真讓崔打管家打聽到有回京敘職復又返回河北安平的刺史。

刺史姓王,乃是五姓七家的第一大姓,和當今王皇后是族親。聽聞前崔相遺孀要回鄉,懇請隨行,便痛快答應了這本就是小事一樁,賣個人情給崔家也是不錯的。

…………

臨行前幾日,未來親家鄭夫人帶着兒子一起上了門。

一是要敲定婚期——畢竟自家兒子已經十八了,爲着不讓崔家面子上難看,並沒有擡舉房裡人,兩個通房丫鬟也是每次事了都要喝避子湯的。別家的兒郎這個年紀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

二是再見一見崔鶯鶯,心裡有個底——上回見面還是三年前,隨後崔府閉門守孝,也不知崔家大娘現如今性子如何。作爲鄭家長媳,容貌不必十分出衆,但是性子必須沉穩。

因着男女大防並不很大,崔夫人把崔鶯鶯也叫了出來。

一番照面,相互問好之後,鄭夫人對崔鶯鶯落落大方的表現和恰到好處的羞澀都挺滿意。

崔鶯鶯和鄭恆之前有過匆匆幾面,但是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這回見面,二人都生出些朦朧的羞澀。

紅鸞在角落遠遠望去,看見鄭恆儀表堂堂、面容如玉、眼神清明,和崔鶯鶯站在一起看着很是般配,更是堅定了要完成任務的心願。

一對小兒女在雙方孃親的默許下,帶着丫鬟在花園子裡走走。

一陣靜默之後鄭恆先開口:“聽說世伯孃近日就要啓程去清和了?”

崔鶯鶯並未擡頭直視身邊男兒,輕輕應道是的。

“此去路遠,清和郡守與吾父有舊,恆已然先修書一封過去,懇請之給予些許照顧。”鄭恆也是個有心人。

崔鶯鶯聞言倒是對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男兒有了一分的好感,也只是一分而已,來日,且長。

“如此,鶯娘先謝過鄭公子。”崔鶯鶯側着福了福身。

鄭恆想伸手攙起女子,又唯恐唐突,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敢當小姐大禮,舉手之勞罷了。”

二人眼神不經意碰在一起,倒是多了幾分粉紅的味道。

…………

崔夫人得知鄭家小郎君爲自家的事,特意去信清和郡守關照自己一行,對自己挑選的女婿更是滿意。

…………

到了啓程的日子,崔相雖已經去了三年,但是畢竟姓氏還擺在那兒,遺孀歸鄉,官場上的老爺們不方便相送,倒是讓府裡女眷代送。

渡口邊馬車牛車浩浩蕩蕩,盡是五彩的車廂。

有那好事的打聽怎麼回事。

也有曉得內情的向人顯擺:崔家人歸鄉去!可不是大排場。

崔夫人並王刺史一行人僱了七八條大船,一直走水路,到了河中府,被告知前路有叛軍作亂,不宜繼續前行。

…………

河中府有個普救寺香火很盛(1),一行人走且是走不了了,崔夫人近年一心禮佛,倒是對這普救寺有些興趣。

時下,佛教大興,王刺史的家眷也也是虔誠的信徒。兩家女眷約好去普救寺小住幾日。

紅鸞在這之前完全不知道西廂記發生的地方叫普救寺,只曉得是個寺廟。這樣一來,便是清楚了,原定男主要粗線了!!!

紅鸞把心提了起來:雖然現在的崔鶯鶯和原著裡的應該是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原著定律到底有多強大,誰也不知道。

…………

張生,名珙,字君瑞,本是西洛人。禮部尚書之子,父母雙亡,家境貧寒。

明年便是聖人新的年號,必定會加開恩科。

他隻身一人赴京城趕考,路過河中府,想起他的八拜之交杜確就在蒲關,於是住了下來。

聽客棧裡的小二哥說,附近有座普救寺,香火鼎盛、景緻優美,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

張生興致勃勃前往普救寺,果然被飛檐翹角、氣勢宏偉的廟宇所吸引,穿過天王殿,走過鐘鼓閣,行至大雄殿,見一羣女眷正在上香。

出於避忌,張生準備轉身離去,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了一個身量纖細修長、裙襬逶迤、雲鬢眉眼無不精緻的姑娘。淺藍色襦裙配象牙色半臂,下着深藍藕絲裙,外罩着一層籠煙紗,只看見裙襬處露出一抹藕荷色繡鞋尖尖。

張生看得入了迷,僅一個側面就令人神魂顛倒,這位姑娘的正面該是何等神仙仙子的姿色。

待崔鶯鶯上香完畢,託着紅鸞的手站了起來,一轉身看到大雄殿外一個登徒子,眼珠也不轉地看着自己,遂裝作不知而掉頭和孃親說話。

張生得償所願,見了崔鶯鶯的正面,在門外讚歎道:“十年不識君王面,始信嬋娟解誤人。”向小沙門打聽女眷來歷。

小沙門佛性尚淺,收了張生的好處,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說給了張生聽。

張生得知對方乃是官眷,目前小住大雄寶殿東側的梨花深院。

索性投宿此間,入住大雄殿西廂。

…………

要說張生想着近水樓臺先得月,可是奈何,一來崔夫人治家及嚴,二來崔鶯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張生與崔家女眷分住西廂東廂卻愣是沒有機會在一睹小姐芳容。

張生日思夜想,倒真是想出一個好主意。

他從和尚那知道鶯鶯小姐每夜都到花園內燒香。夜深人靜,月朗風清,僧衆都睡着了,張生來到後花園內,踏過院子裡的杏樹,翻牆進了梨花院。

月下,崔家小姐謫仙玉貌,張生再次看呆。

等到崔家小姐和丫鬟準備回屋,張生纔回過神,隨即吟詩一首:“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崔鶯鶯和雪梅、紅鸞被冷不防的男子聲音嚇了一跳,卻不敢大聲叫喊,畢竟鬧開了,始終是對女子名聲有礙。

紅鸞心裡的警報響了起來:就是他!丫的,真翻牆過來了?

便往崔鶯鶯身前一攔,抓起祭拜的一把香灰向驟然出現的登徒子撒去,趁着對方沒反應過來,拉起崔鶯鶯和雪梅就跑。

張生被突如其來的香灰迷了眼,等到搓乾淨後眼前哪裡還有佳人芳蹤!

張生惆悵而回。

崔鶯鶯被紅鸞拉回屋子之後,雪梅和紅鸞立即把門關嚴實,三個年輕姑娘都被嚇得不輕,包括有心理準備的紅鸞——誰曾想張生真的能幹出翻牆的事!冷不丁出現不就把人嚇了一大跳嘛。

紅鸞和雪梅給崔鶯鶯倒了一杯熱水壓壓驚。

雪梅擔心道:“小姐,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訴夫人?”

“我怕告訴了娘也是徒讓孃親擔心,不如和孃親說早早離開。”

紅鸞也覺得崔鶯鶯的提議很靠譜,惹不起躲得起,避開了張生,不就沒有後續的事了嗎?

可是原著的尿性真的會讓事情如了紅鸞的願嗎?

果然,第二天,變數就來了。

紅鸞心裡一陣“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注1:普救寺始建於唐武則天時期,原名永清院,是一座佛教十方院。元代王實甫《崔鶯鶯待月西廂記》中說的“紅娘月下牽紅線,張生巧會崔鶯鶯”的愛情故事就發生在普救寺內。

本文作者把西廂記提前至貞觀時期,有個時間bug,敬請見諒。

另,我的封面是我用了出去旅遊拍的照片,然後美圖秀秀調色一下,恩,好吧,我要求真低,這就是封面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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