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小區門口的窪地上積着一汪髒污的泥水,車緩緩駛過,即使速度放得很慢,依舊濺起一灘污濁的水。
大雨洗去了空氣中的灰塵,城市裡的空氣難得變得清新了起來。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堵在銀灰色的寶馬車前面,她臉上滿是淚痕,原本清亮的聲音因爲叫嚷的時間久了,而變得有些嘶啞。
兩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哭叫着想要撲過來,卻被一個胖乎乎的女人拉扯着,胖女人厭惡地看着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着。
在小區門口鬧了這麼一通,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坐在車裡的男人覺得自己的臉面被丟得一乾二淨,而那個瘋女人卻依然在叫囂着要出去就從她身上壓過去。
不知怎麼的,一股邪火從心底生了起來,男人眼中透出些許兇光,一腳踩在油門上面,直接將擋在車前的女人撞飛了出去。
女人重重地摔在小區門前的水窪之中,銀灰色的寶馬從她的身邊呼嘯而過,濺起的水將她枯黃的頭髮徹底浸透。
周圍的人們發出一聲驚呼聲,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將水窪裡的女人扶起來,那個胖乎乎的女人將那兩個哭鬧得喊着媽媽的孩子粗暴地拉走。
小區門口很快便恢復了寂靜,只留下那個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水窪之中,像是死去了一般。
一縷殷紅的鮮血順着女人的臉頰流了下來,沒入黑色的泥水之中,很快便看不見了。
孫暢還沒有睜開眼,便覺得一波一波的疼痛從額頭傳來,她皺了皺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此時已經華燈初上,昏黃的路燈將周圍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孫暢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污濁的泥水之中,身上的薄薄的毛衣已經被泥水浸透了,半長不短的長髮溼漉漉地垂在臉頰旁,一縷縷的污水順着臉頰滑落,沒入了衣襟之中。
冷風吹過,孫暢激靈靈地打了寒顫,她吃力地從水坑裡爬起來,剛剛撐起半個身子,手一軟,重新又摔了回去。
黑色的泥水濺到了孫暢的臉上,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冰冷的泥水濺到臉上,她伸出手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泥水。
周圍傳來喧鬧的人聲,孫暢睜開眼睛,然後看見一羣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走了過來。
她們看見了躺在水坑了的孫暢,尖叫了一聲,年輕的臉上浮現出嫌惡的神色。
“看那,那是個瘋子?”
“我們小區門口怎麼會有瘋子在這裡?保安呢?”
“哎算了算了,我們趕快走吧,瘋子殺人可是不犯法的。”
女孩拉着手匆匆地從她的身邊跑了過去,孫暢看着她們遠去的背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狼狽的模樣,慢吞吞地從水坑了爬了起來。
身上痠痛的厲害,就像是有十幾輛大卡車從她身上碾過去一般,左腳好像扭傷了,此時已經腫了起來,走一步便覺得鑽心地疼。
孫暢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一步一步地朝着不願去的小區挪去。
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孫暢卻足足走了十幾分鍾,那些屬於原主程梅的記憶涌入了孫暢的腦海中。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程梅落到今天的這種下場,何嘗沒有她自己的原因。
很顯然,程梅是這個小區內的名人,一路走來,孫暢遇到了許多熟人,他們看見狼狽不堪的孫暢,裝作一副驚訝地樣子,說道:“哎呀,程梅啊,付偉又打你了啊?哎,兩口子過日子,磕磕絆絆正常的,你也別太犟了,嘴上少說兩句,付偉也不會這麼對你。”
住在二十一棟的成大媽大驚小怪地叫道,尖利的大嗓門傳遍了半個小區:“哎呀呀,程梅吶,你看看你,下午我也看見了,付偉要出去就出去唄,你攔着做什麼,得虧付偉心眼兒好,要是換了旁人,早就將你撞出個好歹來了。”
衆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卻沒有一個人上前來扶狼狽不堪的孫暢一把。
程梅的記憶當中,下午圍觀看熱鬧的人裡有他們的身影,他們明明看到程梅被撞進了水池裡,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將她扶起來,任由她在冰冷的水窪裡躺了五六個小時,如果不是孫暢到來,等到第二天,程梅的屍體早就硬了。
孫暢也不答話,只是一步一步的朝着程梅的家挪去。
圍觀的大媽們見程梅不回話,頓時沒了興致,悻悻的離開了,孫暢聽見她們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個程眉也是自己作怪,付家那麼大的家業,她還想着折騰,等到付家老兩口去了,這些房子車子還不都是她的?”
“唉,你們知道個啥啊,都是付偉要出去找女人,程梅才攔着他的......”
“你們說哪個貓兒不偷腥,男人不都是那麼一回事兒,付偉還算好的,至少顧家,還知道回來......”
她們的聲音漸漸遠了,聽不清楚,孫暢回頭看了一眼她們離去的方向,眼底似有暗沉的光芒閃過。
付家住在是八棟第十八層,孫暢站在樓底下,按了足足兩個小時的門鈴,此時正值初秋,夜間的空氣寒氣逼人,孫暢渾身已經溼透,被冷風一吹,纖細的身子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那扇厚重的防盜門一直沒有開,直到跳廣場舞的大媽回來打開門,孫暢才得以走了進去。
走進電梯之中,孫暢哆哆嗦嗦地按下了第十八層的按鈕。
她擡頭看着那行不斷跳動的紅字,不知何時那些紅字變成了重影,她搖了搖頭,眼微微眯了起來,紅色的數字變成了十八,電梯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地打開,孫暢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出了電梯。
十八層的房子面積很大,是複式樓層,因此整個樓層只有兩戶人家,樓道內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孫暢粗重的呼吸聲,她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付家門口,擡手按響了門鈴。
門鈴一遍一遍地響起,裡面的人卻像是睡死過去一般,沒有絲毫迴應,孫暢再也支撐不住,靠着門緩緩地滑坐下來。
身上的衣服還在滴着水,不一會兒身下已經積了一灘水。
一波一波的寒氣傳了過來,孫暢只覺得頭越發的昏沉了起來,她背靠着門,慢慢地闔上了雙眼。
孫暢陷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夢中她看見十八歲的少女,撕碎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揹着行囊加跟着同村的小姐妹走進了城市之中。
只有高中學歷的女孩找不到好的工作,只能在飯店幫人洗洗盤子,每個月累得要死,工資卻少得可憐。
父親的病越來越重,腿腳不便的母親在家裡照顧着父親,年幼的弟弟剛剛上了初中,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家裡的土地已經荒廢掉了,糧食蔬菜處處都要錢,一家人只靠着女孩寄回去的工資緊巴巴的生活着。
後來,女孩辭去的飯店的工作,去給人做保姆。
她人長得漂亮,嘴巴甜,手腳又勤快,因此僱主家十分喜歡她,不過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便給她漲了幾次工資。
女孩一直對僱主家心懷感激之情,可是後來,男主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對,有一次甚至在女主人不在的時候對她動手動腳。
女孩哪裡經過這種事情,她不敢聲張,只能躲避着男主人,男主人看她不敢聲張,越發變本加厲,在她洗澡的時候闖進了她的房間。
那一次,男主人差一點就得手了,如果不是女主人突然回來的話,她的清白便徹底毀掉了。
女孩終於崩潰了,將一切都告訴了女主人,可是男主人一口咬定是她勾引,女主人相信了男人的話,將她趕了出去,甚至連着兩個月的工資都沒有結給女孩。
女孩迷茫了,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然後遇到了同村的小姐妹。
小姐妹已經不是那副村姑的打扮,她衣着時尚,就像是城市裡的時髦女郎一般。
小姐妹請女孩吃了一頓飯,然後極力邀請女孩去和她一起工作。
女孩很聰明,她從小姐妹的言談舉止中隱隱猜到了她所從事的職業。
雖然貧窮,女孩卻堅守了自己的底線,沒有跟着小姐妹去做可以賺大錢的買賣。
女孩又做回了保姆,然後,她遇到了自己這一生中最大的劫難。
身後抵着的門突然打開,孫暢的身子一歪,倒了進去,肥胖的女人下了一跳,一腳便踢在了孫暢的頭上。
“你這個喪門星,作死呢!早知道你這樣子,就該叫阿偉給你撞死掉,我們付家是做了什麼孽才娶了你這麼一個東西!”
那一腳結結實實地踢在孫暢的頭上,她只覺得頭嗡得一聲,排山倒海的疼痛傳來,孫暢只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像是要炸開一般。
女人的咒罵聲漸漸變得飄渺,像是來自極遠的地方,下一秒,孫暢便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