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芊帶在閨房中,雙手托腮,神情間盡顯夢幻。
相比起其他的文雅秀麗的大家閨秀,她要顯得張揚的多,容貌嬌豔如盛放牡丹,一雙長眉卻飛揚而凌厲,憑白的讓她多了幾分盛氣凌人的氣勢。
可此時,一向張揚而驕縱的她卻雙頰暈紅,如一朵嬌羞的含羞花,儘管沒了那份凌人的風姿,卻意外的多了分醉人的風情。
“我會娶你爲妻……”
一想起這句話,她就忍不住抿了抿嘴,然後又想起了對她說這話的那人,就不由得又嬌情切切。
他已過四十,卻並不顯老,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不似毛頭小子一般毛毛躁躁,也不似其他同齡人一般暮氣沉沉,若是不說明他的來歷,只怕旁人還要當他是個正值盛年的郎君。
君子懷德,風茂如竹。
那人在外人面前儒雅卻又威嚴深重,在她面前卻溫柔而體貼,時而也會因她多變的心意而苦惱失態,甚至是,在得知自己與殷明翼曾書信聯繫後還醋意大發……
一想起那人那時候滿眼的不滿,卻硬生生的忍住,然後忐忑的問他是否嫌他年華老去,不堪爲配的時候,她心中就一陣柔軟以及甜蜜。
殷懷德,可比殷明翼要好上了許多,幸好,這一世,她選的是殷懷德……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上一世,嫁給殷明翼爲妻,卻飽受冷落,還被一個妾室折辱,最後落得個淒涼下場,就不由得心中一哂。
殷明翼……
她想起尚是少年意氣的未婚夫,神情慢慢趨於譏諷,前世她嫁與他爲妻,他向她保證此生必不相負,可最後還不是爲了那個賤人折辱於她,還讓那賤人誕下了庶長子!
那時,他又是如此說的?他說我與她是真心相愛,此生不渝,夫人你如此大度,想必是能接納的吧?
那時,她爲了挽回夫君的心,咬碎牙和血吞,硬生生的忍了這件事,之後,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可這些換來的不是夫君的愛重,不是府中人的尊敬,而是那賤婢的得寸進尺。
重生一世,她在也不要活成之前的樣子,她不要像一株無人欣賞的牡丹花一般,寂寂的在後院枯萎,她要重新挺起腰來,重新拾起以往的風采,讓這世人看看,她徐芊,也是能驕傲的活在這世上,再不用看殷明翼的臉色而活!
而她如此改變的結果是,她非但沒有失去殷明翼的視線,反而讓他耳目一新,對她更爲的喜愛。
更甚至是,她還引來了殷懷德的視線,讓他爲她癡迷。
她在心中悠悠嘆道,男人啊……
前世,爲了殷明翼,她一點點都磨斤自己的驕傲,爲了討得他的喜歡,她放棄了那些張揚的衣裳,放棄了那些奪目的首飾,學着忍耐,學着大度,最後,等待她的是孤牀寒枕,了此殘生。
可今生,她凌厲更盛從前,殷明翼非但不反感,反而癡迷起來,甚至,連她說要解除婚約也忍了。
當時,知曉事情真假,怒難自抑,卻又悲傷的眼眶通紅的殷明翼死握着拳頭向她質問,最後還是選擇成全她,選擇解除婚約。
一回想到當時情景,她便忍不住輕蔑一笑,我就是要戲弄你,就是要作賤你,就是要拋棄你,就是要讓你對我求而不得!前世你不是將那農家孤女視作掌上珠?今生,我便要你爲我神魂顛倒,卻只能眼睜睜看着!
寒風緩緩的吹着,冷月被一團烏雲遮蓋,窗外的天地更顯黑暗,昏黃的燭火在屏風上投下一片美人影,影影綽綽,叫人心動。
而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粗啞的聲音:“女君,老夫人喚您過去。”
徐芊眉頭一皺,怎麼這個時候了祖母還要喚她過去?
她施施然的站起,貼身的侍女連忙去開門,詢問過來傳話的僕人,老夫人喚女君過去是爲何。
門外的僕婦陰鶩着一雙眼,看着倒不似平常跟在老夫人旁邊的僕婦,見門一打開,她半句廢話也沒說,直接橫手一推,就這麼闖了進去。
面現驚惶的丫鬟半句話都來不及說就被跟在老僕婦身後的人拿下,聽到動靜,察覺到不對的徐芊出來查看,就看到了爲首的那個身材矮小,十足兇惡的僕婦,以及被擒拿的丫鬟。
她頓時一驚,叱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可那老僕婦只是恭敬的一禮,然後用她那滿是眼白的瘮人眼珠盯着徐芊:“女君,老夫人請您到和樂堂一趟。”
徐芊心中感覺到不妙:“既然是祖母讓我過去……”
她之後的話沒有說出口,就看見那僕婦直接走上前來,枯瘦如雞爪手已經握住了她的手,陰鶩的聲音再次出現:“女君,時間寶貴,您還是直接隨老僕去吧。”
徐芊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可沒想到這老僕婦看上去一吹就倒好似隨時會升天,力氣卻格外的大,那隻粗糙的手鉗制住她的手,就叫她手腕一麻,怎麼動也動不了。
她頓時更爲的驚惶,口中慌慌張張道:“你們這是幹什麼,祖母要見我我自會去見,你們憑何對我動手,我是徐氏女君,你們這是以下犯上!”
可制住她的人老僕婦卻完全不理,她帶來的其他人也烏壓壓一羣擁了上來,就這麼半推着徐芊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徐老夫人所居的和樂堂正堂。
此時夜已深,二更已至,若是往常只怕整個徐府都陷入了安靜,各房的長輩們都已安眠。
可此時,和樂堂的正堂內,除了徐老夫人外,徐氏的其他主人都已來齊,且都是身負徐氏血脈的血脈至親。
踏進和樂堂的那一刻起,徐芊的一顆心就直接沉進了谷底,她顧不得整理亂糟糟的衣裳,勉強揚起一抹笑容對着上首的徐老夫人道:“祖母……”
一直閉目的徐老夫人在她出言的那一刻猛地睜開了眼,眼神非但不向尋常的老邁之人一般渾濁不堪,反而精明的嚇人,她上下的掃視自己的孫女,然後在孫女膽戰心驚的視線中緩緩開口道:“我聽說,你要和殷明翼解除婚約?”
徐芊心裡一個咯噔,小心翼翼的點頭:“是。”
“爲何不告知祖母?”
徐芊眼神一黯,祖母極疼她,因她父母早逝,是祖母親自養大,所以她才事事都會和祖母訴說,而也正是因爲祖母對她格外嬌寵,纔會養成個驕縱的性子,最後生生的被殷明翼磨平。
可她卻並不認爲往日裡對她十分嬌寵的祖母會放任她解除婚姻,徐氏自祖父離世之後,便日薄西山,家族勢力一日不如一日,族中兒郎在朝中也備受擠兌,而殷氏卻正好相反。
殷氏在立朝初年受封宣平侯,世襲罔替,而如今距離立朝已過百年,爵位傳承早過了幾代,按理說,世襲降爵,殷氏的爵位早已低了幾等。
可殷氏上上代宣平侯於朝有功,皇帝便下旨恢復了殷氏立朝處年的爵位,並增加了封邑,之後上代宣平侯爲平定邊疆,戰死沙場,皇帝感念殷氏一門忠心,又下旨破格允許殷氏爵位不降爵,那時殷氏便是風頭無倆。
雖兩代宣平侯相繼離世,殷氏族中內亂,生生的分裂了幾支出去,可殷氏主支還是挺過了這一次內亂之危,重新屹立於皇朝之中。
更何況,殷氏出了個殷長離!入官場二十年,便爲相!
一對比兩家情境,徐芊又如何敢說,殷氏極盛,殷明翼甚爲殷氏下任家主,徐氏正是需要這一門親事的時候,祖母又怎麼會允許她退婚?
更何況殷明翼爲殷氏下任繼承人,自小受族中長輩看着,及冠時爲相的叔祖更是爲他親自題字‘明翼’,可見其地位之顯赫,而他本人更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許多名門閨秀心甚慕之,甚至暗暗嫉妒於她,這等未婚夫,她說要退婚,又要找出什麼理由來?
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好,一直注視着她的徐家其他長輩見她情狀眼中審慎更深。
嘩啦啦的細微聲響響起,紙張翻動的聲音細細的傳來,徐芊去看,就看到被自家叔伯傳閱了個便的書信又回到了祖母的手中。
徐老夫人閉了閉眼,然後讓人將書信呈給徐芊:“你自己看!”
徐芊接過書信,視線落下,她的第一感覺就是,好俊的字,秀逸清雋,雅緻天成,還添一份清淡渺遠。
隨即,在看到信上寫了些什麼時候,她的一張臉便刷的雪白,血色盡去。
她雙手哆嗦着,顫抖的哽咽被堵在喉嚨口,怎麼也吐不出來,懷德……
書信上寫着,宣平侯重病纏身,不日將去,世子悲痛難抑,元氣折損,若宣平侯不好,世子便要扶棺回鄉,守孝三年,爲世子壽數考量,守孝之後他也會留在祖地,不再回京,殷氏爵位也會由殷氏上書,另選旁人。而爲了不耽誤徐家女,便特書信一封與徐氏商量云云。
這封書信除了告知徐氏這些石破天驚的消息以外,完全沒半點商量的意思,連一句輕飄飄的致歉都沒有,有的只是‘若徐氏不決,不若詢問貴家女君,婚姻之事,系歸他二人,女君之意,亦是極重。’
爲什麼好端端的宣平侯以及侯世子會突然不好,而且殷氏還這麼幹脆利落的決定另選他人繼承爵位,不惜冒着冒犯皇帝的危險!
徐芊身體抖動的厲害,她的臉色蒼白的如同破裂的瓷器內胎,她看到了這封書信的落款:殷長離!
皇朝之相!
簾外人影轉動,又有僕婦出現,她將一份供詞呈給了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掃視着這份供詞,眼睛越瞪越大,握着柺杖的手也越握越緊,臉上的皺紋不時的抖動,她握着的柺杖也直接扔了出去:“你做的好事!”
她推開僕人的手,顫顫巍巍的走到了徐芊的面前,將供詞給她看:“我問你,她們說的可是真的?”
徐芊在徐老夫人將柺杖扔過來就嚇了一跳,幸好柺杖沉重,徐老夫人年邁扔不動,不然還真要砸到她,她還沒來得及抱怨出聲,就看到了祖母遞過來的供詞,那上面分明記錄着,徐芊與殷兩父子所有的相交經過。
原來,早在請徐芊過來的時候,平常伺候她的那些人就已經被拿下。
而在這時,又有人過來,將從徐芊房中搜出來的東西扔了過來,徐芊與殷懷德的書信,殷懷德所贈的玉簪,刻有二人小字的玉佩,裝着兩縷青絲的香囊……
直到這時,徐芊才身體一軟,直直的倒在地上。
第二天,徐氏的人便前往殷氏,解除了婚約,然後神情黯然的離去。
而在這時,徐芊已經被打發到了家廟中,一頭青絲皆落地,從此油燈伴餘生。
徐老夫人到底寵愛她,沒捨得讓她就那麼死了,只打發她到廟中,此生不得出。
面對着面前那森嚴的佛像,徐芊懵懵懂懂,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爲什麼重活一世,會落到比前世更爲悲慘的結局,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不懂,爲什麼兩世自己都每個好下場,她也不懂,自己從一開始就選錯了人。
她可以和殷明翼退婚,可以驕傲從容的活着,可以和一個情投意合的夫君白首不離,可這個人,卻偏偏不能是殷懷德。
而在這個時候,已經將事情的手尾全部處理好的長離神情冷漠的放下紙鎮,他要上表,請皇帝同意更改宣平侯爵位繼承人。
他相信看到那封信的徐氏族人會自動的去探究其內的深意,也相信徐氏會將剩下的痕跡全都清除。至於徐芊——他是不會對徐芊動手,可徐芊卻決不能成爲殷氏的破綻。
一切證據都要被消除,知情人都要閉嘴,徐氏要如何對徐芊他不管,但徐芊必須與殷氏父子之事無關。
等一切都平息之後,這件事也就徹底了斷了。
不過,經此一事,徐氏與殷氏的關係也淡了下來,多少代人的交情就這樣揮霍乾淨。
而一直關心着事態發展的殷氏族人在得到消息之後才真正的鬆了口氣,懸在頭頂的利劍終於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