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湖旁,草屋邊,被驚醒的枯瘦老人看着這幾個突然出現的人,渾濁的眼被驚的清醒了一分他渾身瑟縮了一會,然後用一種不確定的聲音說道:“你們是?”他已經發現,這羣人,無論從衣着還是相貌來看,都迥異於那些野蠻的草原人。
他心中生出一些微末的希望,這絲希望讓他在不敢相信之餘也心如擂鼓。
看守的草原人早已不知蹤影,此時,寂靜的草原上只有這放兩人。
胡興雲與其餘的商人在看到這老者的時候,都有些莫名,但他們都沒有表現出來,哪怕這個老者看上去迥異於草原人。
而成子輝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全身就開始顫抖,他興奮的瞳孔都開始放大,臉上的表情扭曲到了極致。
他發軟的腿踉蹌着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轟然的跪下!
“陛下!”成子輝聲音沙啞的說道,他喉嚨痛的生疼,眼眶堵的發紅,望着這落魄到極致的老者,他只恨以身相代。
這一聲陛下,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瞬間讓不知情的人陷入了怔愣中,什麼陛下?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陛下來?皇朝的皇帝難道不是南方那個懦弱的小皇帝?成子輝怎麼會突然認一個落魄的老者做皇帝?
層層的疑問就彷彿蠶繭一般,將他們僅僅包裹他們想要快刀斬亂麻,卻始終摸不到刀柄,紛亂的思緒四處遊動,讓他們摸不清思考的方向。
而這時一道靈光突然自胡興雲心中閃過,他迅速的反應過來,這個老者究竟是誰,他顧不得解釋,直接走上前,跪到了老者的面前,口中嗚聲互換陛下。
被兩人如此對待的老怔了一會,然後一行濁淚就從他的眼中落出,他顫抖的伸出手,握住這兩人的手,口中嘶聲道:“你們,還記得朕?”
成子輝眼中的淚水落下,他哽咽這道:“卑臣豈敢忘,我們這些宣泰朝的舊人,無時不刻不在盼着陛下歸來。”
宣泰朝,這三個字一下子點醒了尚在迷茫中的衆人,這老者,居然是多年前落入異族人手中的宣泰帝!
二十年前,年輕意氣的宣泰帝被大太監蠱惑,親征異族,那一戰,皇朝三十萬精兵飲恨,就連成泰帝都落入異族之手。
那一戰,江山風雨飄搖,國度幾近不保,異族以成泰帝爲要挾,攪得皇朝動盪不安。
那時,時任內閣大學士的楊大人站了出來,斷言國度不可棄,天子另可立。
迅速的立了新帝,從哪一日起,異族手中的宣泰帝就再無用處,到最後由一國天子淪落爲湖邊牧羊人。
所有人都以爲宣泰帝已經亡於異族人之手,沒想到他居然還活着。
迅速反應過來的衆人立刻跪到了宣泰帝的面前,口呼陛下。他們低垂的眼睛裡閃爍着驚人的光芒,這種光芒,名爲野心。
在護着宣泰帝一路南行的時候,胡興雲不得不發出敬佩的窺探,沒想到大公子的真實目的是贏回皇朝真正的正統,宣泰帝。
他原以爲,大公子的目的除了攪得草原不得安生,五年內無南下的實力以外,就是順手解決了何易這個麻煩,沒想到,他所謀居然如此之大。
行走在處處都已經打點好了的逃亡之路上,縱然一行人依舊喬裝簡從,小心翼翼,可那一份輕鬆卻瞞不過究竟歷練的商人們,他們以爲這是胡興雲所做出的安排,頓時對他更爲巴結,從龍之功啊,這值得這羣重利的商人將腦袋提在褲腰帶上了。
看宣泰帝這模樣,是對成子輝與胡興雲格外的信賴了,將來若是宣泰帝登上了皇位,那一手將宣泰帝拯救的這兩人就會迅速的飛黃騰達,屆時他們手握的權柄就可想而知。
一想到這一點這一羣逐利的商人就嫉妒的眼睛發紅,就慢了這麼一步一步便是天差地別!
在到達皇朝的邊境那一座重兵把守的關卡的時候,一衆人都鬆了一口氣,他們眼中冒出興奮到極致,也也壓抑到極致的光,這種光,是慾望與理智在不斷權衡之後所擠壓的光芒,它代表着一種野望,以及一種新的方向。
宣泰帝望着古城厚重的城牆,眼眶再次紅了起來,而這時,厚重的城門突然的打開伴隨着那刺耳的吱呀聲的,是盔甲碰撞的冷冽之音。
一道鋼鐵洪流隨之出現,在洪流的最前端,站着一恍若鐵塔一般的漢子,此時,這個漢子就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轟的跪了下來,“臣,叩見陛下。”
在遙遠的南方,一座古意深深的庭院中,長離望着眼前濃綠髮紫的綠蔭,低低的咳嗽了一聲,他手中,是近日才送到的信函,從信函中的消息,也能推測出事情的大概進展。
他低聲的說了一句:“快了。”這一道聲音溫潤低啞,恍若珠玉齊鳴之音,卻透着一種說不出的頹敗意味。
他的時間不多了,自夏日到來開始他的身體就開始不斷的衰竭,可他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所以哪怕身體衰竭的在厲害他依然截留了一線生機。
他望着院中生機勃勃的碧綠樹木,想起了那個笑眯眯的老頭帶他栽樹的場景,那時,老頭說的是:“長離啊,你自幼穎慧,祖父交了你這些年早已教無可教,我就要死了,也不想再和你講什麼大道理,便在這裡提幾點寄寓好了,這第一條,便是長離不長離。”
他摸索着小小的樹幹:“雖爲你取名長離,可祖父實是希望你與枯敗長離,只望你能長命安康,祖父便也瞑目了。”
“這第二點,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照看照看你妹妹,我知你生性冷漠,不愛渡自尋死路之人,可她畢竟是你的胞妹,我觀她生性倔強卻又敏感多思,將來容易走上歪倒,屆時,你便拉她一把。”
“這最後一點——”說到這裡老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若是你願意便走出方家,去看看這大好河山吧看看,或許你就喜愛上了。”
說完這些話,這老頭就蹣跚着往屋裡走,他那素來停止的脊背此刻彎了許多,他聽見身後傳來少年應允的聲音:“好。”
當天晚上,歷經三朝的方閣老就此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