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梨花院落,楊柳滴寒露,清風燕子歸。
柳絮隨風,輕輕地漂浮在這方院落之上,和着悠揚的琴簫之聲,搖搖轉轉。
簫聲灑然,宛若晴空一鶴排雲上,自在而飛揚,琴聲清靈,宛若春日澗水,叮咚叮咚。鳴簫者,爲一俊秀飛揚的少年,彈琴者,爲一儒雅灑脫的中年。
簫聲嫋嫋,琴聲洋洋,合奏起來恍若天女頌歌,從這美妙的樂曲中,也能聽出這兩人那一份難得到了末默契。
鳴簫者雖飛揚直上,卻沒有直接掙脫所有的束縛,翱翔于山巔之上,彈琴者雖清泠渺茫,卻不曾脫離世俗,孤芳自賞,從這樂曲中,聽到的不只是樂曲的意蘊,還有長輩對晚輩的殷殷期待,以及晚輩對長輩的忠心祝願。
一曲終了,鳴簫者與彈琴者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樂器,彈琴者,也就是方晨對着鄭憑風點了點頭:“師父,我這就離開了。”他的神情雖然仍帶着少年人的意氣,語調卻透着一絲傷感。
鄭憑風臉上雖然帶着笑容,可語氣同樣的透着一些感慨:“我知道,你這就離開吧,在我這裡學了十年,也是時候去見見這天地之廣了。等你回來以後,我好要求親自考較你,若是你達不到我的要求,那比可不能出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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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晨聽到這話只是笑着點頭,沒有絲毫的不滿意味。
就在他們師徒兩人依依惜別的時候,一旁突然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們還要來個依依惜別十八送?” ωωω▲ттκan▲¢ ○
這句話瞬間將院落中傷感的氣氛衝散,鄭憑風沒好氣的說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徒弟要出遠門,我囑咐兩句怎麼了?”
長離看了他一眼,隨意的說道:“再不走你難道要他踏着夜路而行,倒時夜宿荒郊野外,這小子還要反過來怪你。”
一旁靜靜的聽着兩人說話的方晨這時插道:“怎麼會,我知道師父是我爲我好。”
聽到這話,鄭憑風升起的那口氣才散掉,他看向長離,說道:“他好歹也受過你的教導,現在他要外出遊歷,你難道不贈送他些什麼?”
長離想了想,倒是難得的的答應了。
他走到古琴後,雙手浮上琴絃。清泠的琴聲再次響起,曼妙的樂曲浮響在這小小的院落中,合着這滿院的梨花,一同起舞。
琴聲渺遠,恬淡,清和,仿若天際似實似虛的雲朵,有仿若天池中那一汪碧水琥珀,彈琴者一席素衣,身無佩飾,可他只是坐在那裡,就讓人仿若至深於雲端勝境,深山古林。
清清淡淡意蘊自他身周輕輕緩緩的逸散,讓人窺不見他的真實情緒,他坐在那裡,看似認真的彈着琴,卻讓人感覺他彷彿置身於古老的道觀之中,俯視着塵世中汲汲求取的衆生。
相比起鄭憑風彈出的琴聲,長離的琴聲雖然沒那麼多的技巧,卻多了一份天然去雕飾的意蘊,一者仿若紅塵間出世入世轉換自如的通達者,一者卻如從未踏入塵世的世外隱者。這兩者分不出什麼高低,但契合這自身的心境,到讓人有一種隔世而觀的感覺。
聽着長離那仿若萬事萬物都不盈於心的琴音,方晨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感覺,也是,宗族與是師父之間又並非全然對立的兩方,何必硬要分出一個陣營來,與其說是這兩位師父給他劃下了陣營,不如說是他自己在心中樹立了一個囚牢。
這世間風風雨雨,生靈來來去去,界限,有時也並不重要,站在牆內觀山海,是浩蕩,站在天邊看天地,是空茫。
一股頓悟的感覺自心間散發,讓他整個人鬥透着一種透徹的感覺。他也沒有留下來與長離告別,而是直接伴着琴音,遠足而行。
在他的身影徹底的消失在這一方地域的時候,小院中的琴音這才消散。
長離看着坐在石椅上,露出一副陶醉模樣的鄭憑風,挑了挑眉:“你現在倒是捨得了?”
鄭憑風語氣悠然,完全沒有了之前的不捨:“看淡了,也就沒有什麼舍不捨得的了。”他如是說道。
耳中尚且回味着剛剛聽到的渺渺琴音,口中卻說道:“明明你琴藝如此出衆,卻輕易不會動琴,真是可惜,可惜。”
長離輕輕的調整着手下的琴絃:“有些東西,見多了也就不稀罕了,有什麼好可惜了。”
聽到這話,鄭憑風只是略帶遺憾的搖頭,也不辯駁,若是能每日聽到這恍若世外仙音的琴音,叫他老死在這小院中他也願意。
可他轉念一想,若是沒有這琴音,他就不願老死在這小院中嗎?似乎不是,這小院,早已成爲了他人生的一個道標,記錄了他多年來的喜怒哀樂,也早已成爲了他人生狀態的一種表露,彰顯着他多年來的自在生活,更是成爲了他心所向往之的桃源勝境,讓他再不願離去。
過往的囚牢,經由這二十年的褪換,更變爲了他願安然老去的家園,時光如刀,斬去的,不止是過往的牽絆與不甘,還有那一個曾經的自己。
有時候,束縛着自己的,不是一座小小的庭院,而是那個看不清本心的,自己。
這一刻,鄭憑風仿若有所悟,卻又仿若什麼都沒悟到,他緩緩的站起身來,看着這梨花飄香的院落,眼中閃過一抹通透的光芒,他沒有顧及長離,快步回到了書房中,對着滿院的梨花,寫來了早已潛藏在他心中的詩句。
在一字一句的寫出了這困了他十幾年的二十年的詩句之後,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縈繞在他眉心的抑鬱之氣也徹底的散去,他回到庭院中,卻發現,長離並沒有離去,他有些驚奇,這時,就聽到長離說道:“你去年釀的梅子酒可釀好了?”
鄭憑風愣了一會兒,然後笑着點頭,他自一顆梅花樹下起出了梅子酒,與長離共飲之,甘醇而清冽的酒香迴盪在這小小的庭院中,讓院落也多了一份醉人的醇香。
在那人修長而又淡漠的身影離開後,鄭憑風將去了小半的酒罈封起,藉着酒興,鋪開了畫卷。
這幅畫,名爲《梨花溶月》是鄭憑風一生中最巔峰的作品,爲後世人所稱道。
而最令他們好奇的是,畫中隱隱存在的那一個不沾月色,卻仿若與月同高的彈琴者是誰,後人求證,疑似爲鄭憑風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