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世界中央,存在一片巨大的森林。
蔥翠的綠意綿延萬里,比鄰天空,將庇護在自己的陰影中,好似整個世界的生機,都集中在了這裡。
風在森林中穿梭,除了傳蕩數百年的窸窣聲,還將空靈而有節奏的輕響傳遞向遠方:
“叮鈴,叮鈴……”
是風鈴在碰撞,來自於森林的最深處。
在那絕大多數時間寂靜得過分的地方,一塊彷彿沒有邊境的石壁屹立着,無論是什麼生物,都在石壁面前顯得極其渺小,不到針眼大。
石壁上分佈着無數形狀不一的凸起,遠看着有點像疙瘩,但入眼就只能覺得巨大,能看到的那些凸起不知天然還是後天塗抹,竟是不同的顏色灑落在石壁間,猶如神的雕琢,神聖的敬意油然而生。
石壁的最下方,有一個更爲寬闊無邊的深邃洞窟,不是人力能夠輕易製造的,好似天生就鑲嵌在石壁內部,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歲。
而之前空靈的聲音,就是從洞窟內緩緩傳來。
“叮鈴,叮鈴,叮鈴……”
風鈴連成排吊墜在洞壁兩邊,晾乾的獸皮與斑斕鳥羽系在一起,懸在風鈴下方。
它們搖擺的弧度整齊得驚人,一蕩一落,完全重合,仿若乖巧的精靈,和洞穴內無數火光的影子一同起舞。
要是不再往裡看,這陰暗暗神叨叨的氣氛其實怪嚇人的。
不過,在洞窟最裡面,其實佈置着一個古老的祭壇,還有一個女人虔誠地跪在祭壇中央,伴着風鈴聲低語:
“神樹母親,萬物之祖啊。”
“您給予我們光,您給予我們火,您給予我們水……您創造一切。”
“生命來自於您,請您再次賜予我們生機……”
“請您再次賜予我們生機……”
“請您再次降下生命……”
火光忽然不再搖擺,影子形成一個停止不動的圓,將女人的身影圈在其中。
“請您再次降下生命……”
“請您……再次……”
女人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可越到後面越艱難,竟像是攪碎了心肺血肉,才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最後完全無法連成完整的一句。
“叮鈴叮鈴!”
風鈴無風自晃,唰啦碰撞幾下後無力垂落,再無動靜,火光的影子劇烈晃動,也還是不甘地潰散了。
女人的身體猛地一震,再也說不出祈禱詞,整個人的精神也像陡然敗落,一下子匍匐軟倒下去。
隔了半晌。
女人在黑暗裡發出一陣窸窣,勉強起身,扶着牆,緩緩走出了洞窟。
她剛出現在洞窟外的微光下,等候已久的男人雙眼一亮,連忙將已經站不穩的女人扶住,張口正想問什麼,可掃到女人蒼白的臉色,和她單薄身影后的空蕩,男人眼裡的光就自行消散了。
男人知道,又一次嘗試失敗了。
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嘗試了,可每一次的結果都是這樣。
“對不起,雷……”
女人的眼下滑過淚痕,臉色逐漸變得灰白:“我還是沒能聽到神樹母親的聲音,是我的信仰不夠、不夠虔誠……對不起,對不起……”
“寧!別說了,不是你的錯!”名叫雷的男人眼中閃過悲痛和憐惜,將在他身前顯得格外嬌小的女人緊緊摟入懷中,“神樹母親沉睡了百年,始終沒有甦醒,你的虔誠毋庸置疑,只是……”
寧掙扎着擡手,指尖輕輕地按住了雷的嘴脣,不讓他把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那是違逆神明。
兩人靜靜地對視,千言萬語都在目光中流轉,嘗試失敗的悲傷與遺憾,終於變作眼中只有彼此的愛意。
雷開口了,嗓音有些喑啞:“寧,或許這也是神諭。神樹母親沉睡以來,再也沒有新生兒誕生,活着的人只有你我,幾百年了,一直只有你我……”
寧似乎預料到了什麼,嬌嫩的面上浮起緋紅,目光不禁漂移。
雷霸道地扣住她的腰,不讓她逃離,繼續道:“我有攻擊的力量,你有治癒的力量,我是被神祝福的戰士,你是神所寵愛的巫,我是唯一的男人,你是唯一的女人——我們相依爲命,彼此擁抱了數百年。”
“神樹母親不再回應,那麼能夠繁衍生命的人類只有我們了,我們肩負着結合的神命,不是嗎,寧!”
雷的話語字字鏗鏘,寧無法逃避:“是的,我知道……雷,我只是還懷有期望,萬一下一次祈禱,能得到迴應呢?萬一我們會得到新的同伴呢?那樣,就不會寂寞了。”
“沒有下次了,每一個下次的結局都是失望!”雷焦急地捧起寧的白皙面頰,注視寧的雙眼仿若迸發着火焰,“寧,我們是相愛的,哪怕這個世界徹底荒蕪,只要有你陪伴,我可以戰勝寂寞和空虛!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還會有……我們的孩子啊。”
“我們的……孩子?”寧呢喃着,心仿若被猛地擊中,某種渴望幾乎壓過了職責。
她是巫,誕生的意義便是侍奉神樹,接引從神樹上誕生的新生兒。
可自數百年前,她和雷誕生後,神樹就再無迴應,也沒有新生的同伴出現,長久以來,只有兩人相依相伴。
寧早就愛上了雷,這個男人無比強大,雄壯的身體、寬厚的胸膛、有力的臂膀,時刻爲她遮風擋雨,給膽小的她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沒有雷,她肯定活不下去。
雷也愛她,不止一次向她提出結合繁衍的希望,但寧還執着於接引的指責,失去純潔之身,就無法再作爲巫了。
寧一次次地猶豫着,一次次地被接引失敗打擊,終於,到了今天,雷再一次揭開了無望的現實。
“寧,不要再無望地等待了,答應我,和我結合好嗎?生命就由我們來延續。”
“雷,我……”寧的美目低垂,紅透的面頰盡顯羞意,終於下定決心。
“我答應你。”
她到底是深愛着雷的,渴望真正地成爲他的女人。
“寧!我沒聽錯?哈哈哈!寧!”
雷狂喜,不由分說將寧環抱起來,快步……不,如迅雷閃電般衝向了他們就在不遠處的小屋。
寧嬌羞地縮在雷的胸前,一時不願擡起臉。
想着之後能與愛人結合,用另一種方式完成使命,寧的心裡滿足又釋然,隱約還有期待。
未來,這個可悲的世界不會再只有悲傷了。
寧和雷會誕下代表生命傳承的孩子,一點一點,改變這個寂寞的世界。
“砰!”
雷的一隻腳踢開小屋的門。
然而,他的另一隻腳還沒來得及跨進——
“轟——砰!!!”
不遠處,天震地鳴。
雷和寧:“???”
有什麼東西轟咚掉下來,砸到神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