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汴京最大最好的客棧裡,宋晟揹着他從不離身的窄刀從樓梯上一步步走下來,他雖然纔不過十五,可卻長得極好,劍眉黝黑,雙眼有神,挺鼻薄脣,只不過他的臉向來都是冷的,就連眼神也是冷的。
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生人勿進的冰冷氣息。尤其是他身上有意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一流高手的氣息和他身後那柄刀隱隱透出的凌厲之氣更是叫人忌憚,不敢靠近分毫。
大堂裡的人大多數都是武林中人,對氣息很敏感,一發現宋晟的存在之後全都或隱晦或毫不遮掩的打量着他。如此年輕的一流高手,也不知是哪個勢力培養出來的怪物。
宋晟對四周投來的打量目光視若未見下來的時候,客棧的大堂裡幾乎已經坐滿了用飯的人,他冰冷的眼神掃過四周,徑直走到一張空桌旁坐下,“來一碟醬牛肉加兩個小菜。”
話落,宋晟就狠狠的皺起了眉心,醬牛肉是那個人喜歡的。他對自己總是無意識的按照對方的喜好來感到很不滿。
宋晟一皺眉,旁邊打量他的人皆以爲是因爲他們,頓時就移開了視線,大堂裡很快就再度熱鬧了起來。
很快飯菜就上來了,不止有他點的菜,還有一小碟帶着酒香的雞肉。
不等宋晟發問,店小二就主動解釋道,“各位客官好,本店的廚師新做了一道菜,叫花雕雞。是精選的上等雞肉加以上好的花雕酒悶制一個時辰方纔做好。因爲是新菜,我們家掌櫃的便想請諸位客官試吃一二,若客官覺得好,以後啊,我們客棧就準備正式賣這道花雕雞了。”
“那敢情倒好!免費試吃。”話落衆人喜聞樂見的吃了起來。
宋晟看見面前的一小碟三塊雞肉,眼中光芒微微一閃,記憶裡,那個人極喜歡美食,一手巧手能烹飪出世間最美妙的味道,用酒入菜也是常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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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薄脣微抿,而後持筷夾起了一塊雞肉放入嘴裡咀嚼。花雕的醇厚與雞肉的鮮甜相結合,產生了一種奇特的美妙香味。很美味,而且這味道隱隱帶着些許熟悉的感覺,讓他有些懷念,於是他夾起了第二塊,第三塊……
動作優雅得體的扒了口飯之後,宋晟突然覺得有點頭暈,他放下碗筷,一手扶着額頭,輕輕晃了晃,眼前卻仍舊一陣陣的發花,不對勁!
他剛意思到自己怕是中了什麼迷藥的時候,已經晚了。
嘭的一聲,宋晟整個人重重的甩到了飯桌上,頓時整個大廳鴉雀無聲,一致的看向宋晟。
就在這時,一個矮小的黑色身影突然飄落到了宋晟的一米開外,衆人頓時心中一凜。
一流高手!
舒寤左手拿着一柄幾乎與自己等高的長劍,看着已經被千眠花迷暈過去的宋晟,嘴角微妙的挑了起來,千眠花,與烈酒調和便是天下最烈的迷藥,無色無味無解。
這還是那時候是穆軒的宋晟教會她的!
那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舒寤很抗拒去回憶。
她左手握着劍鞘上挑,輕輕一用力將趴在桌上的宋晟翻過來,劍鞘底端在宋晟的懷裡一寸寸的移動,直到劍鞘碰到了一個圓形的硬物,她收起長劍,往前一步伸手進宋晟的懷裡將那一個她熟悉的荷包拿了出來,精神力探進荷包裡,確定是玄德璧無誤,舒寤轉身欲走。可原本垂至桌上的衣袖卻突然被抓住。
舒寤頓時一驚,宋晟沒中招?可轉眸看見宋晟迷糊糊,好似拼盡了全力才勉強睜開一條線的眼睛,她頓時就放心了。她就說嘛,當初自負醫術高絕的她都被一招撂翻,宋晟怎麼可能會沒事!
宋晟也的確用盡了全力才勉強保持了最後一絲清醒,在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他就已經聯想到了一切,那花雕雞的味道之所以會讓他覺得熟悉甚至懷戀,必定是因爲那雞肉出自那人之手,在記憶裡他曾經無數次品嚐着她的手藝。
宋晟一手既吃力又堅定的緊緊抓住舒寤的衣袖一角,半睜的雙眼裡充滿了陰鷙。這個人向來絕情冷漠勝旁人三分,眼裡雖然總是含情帶笑,卻是天下最無情的那個。這世間萬物,能入她的眼、入她的心者寥寥無幾,而他,不在其中。
果真,此刻他只感受到了記憶裡那些閃現的畫面裡之人的痛苦,和心底偶爾傳來的這個人轉身離去後的無盡絕望。他當初就不該心軟,不該對這個人心軟!應該在見到她的第一瞬間就該廢了她的武功,挑斷她的手腳經脈,叫她只能依賴他,只能看着他,只能陪着他!
舒寤手臂輕輕一動,內力瞬間將衣袖震碎,然後轉身就走。
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宋晟的聲音磕磕巴巴卻異常堅定的傳來,“天……天……崖……海角,不……不……死……不……休——”
一個休字還未說完,宋晟就再度趴到了桌上徹底的昏迷不醒了。
舒寤是感覺到了什麼,身形突然頓住,猛地轉身看向宋晟,同時帽子下的瞳孔變成了銀白色,一根銀色的因果線從她的靈魂裡透出,穿過了宋晟而後消失在了虛空裡。這根因果線,比之前要強大了一些……
舒寤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內心勃勃的怒火,瞳孔的道紋一變,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宋晟到底是個什麼!
瞬間,通過宋晟的身體,舒寤看進了他的靈魂,不,不應該說是靈魂,因爲它是不全的,只是一縷。
一縷暗沉得叫人看着就覺得心生寒意,好似要被吞噬的濃厚黑暗。從那黑暗裡,她感受到了濃烈的恨……
恨?
這是宋晟這縷魂魄的本源嗎?
舒寤眼中的銀光並沒有維持多久,當光芒散去的時候,她的背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了。用洞察之眼看到的東西叫她無端的心生寒意和恐懼,就好似她剛纔偷窺了一個了不得的存在。
那種窺視了一個比自己強大到無數倍的大能者的驚嚇,叫她的神魂都爲之一寒。雖然只是冰山一角,可只那一眼,就讓她覺得自己好似在生死線上來回了千萬遍。
傅燁,穆軒,寧御澈,宋晟,你們到底是什麼?
一縷情緒?
一點魔愣?
一絲執念?
明明只不過是本體的一小角,竟然給她這樣大的恐懼寒意。
不再去想那些對於目前的她太過遙遠的問題,勉強定了定心神,舒寤擡腳,身體僵硬的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