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已深。
羽輕輕移了移肩膀,讓身旁的人兒滑至他懷中。
他的動作很小心,可難免還是有些聲響,在靜謐的夜裡顯得很突兀。
這都沒醒?他無奈地摟住她,不禁失笑。
倒不是肩膀酸了,她這點重量對他來說壓根不算什麼,換個位置只是想讓她睡得更安穩一點。
冷冷的海風颳過,羽卻渾然未覺,低頭輕撩過她被吹得凌亂的髮絲。
那嬌憨可人的面容,他真是永遠都看不夠。
而洛雲雪睡得顯然並不舒坦。
她緊咬下脣,眉心緊皺,好似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淋漓汗水漸漸打溼了衣衫,又被風一吹,刺骨得冰涼。
”小瑤兒?你怎麼了?小瑤兒?小瑤兒?“羽很快便察覺到了她的不適,連忙用法力形成屏障,阻擋了寒冷的侵襲。
怎麼回事?羽抿了抿脣,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法力在靠近她時便冰雪消融般被侵蝕了。
事出緊急,羽迅速催動法訣,抱起洛雲雪傳送回了人魚族。
“......”女王輕嘆了口氣,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擔憂與無奈,“這是體寒之症。”
服下化形草並不是就一勞永逸了。
它的藥力外表柔和,實則霸道至極,在服用後將會有一段潛伏期,但女王沒想到,這症狀來得如此之快。
“冕下,您最近可是帶着瑤兒去了迷霧之森?”女王猶豫一瞬,還是問出了口。
想必是那裡黑暗元素過於充裕,鑽入洛雲雪體內,與那股藥力互相排斥,導致爆發時期提前了。
羽只默認了一切,看着臥榻上臉色蒼白如紙的她,心下自責又心疼。
既然法力不能用,羽也沒有再浪費時間,而是上前抱住了洛雲雪。
“小瑤兒,別怕,我一直都在。”他能清晰感受到她如遊絲般微弱的氣息,於是目光溫柔地慢慢撤下了身上自動顯現的法術防禦,任由她渾身縱橫的冷意鑽入他體內。
羽守了足足一天一夜,洛雲雪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下來,臉色恢復了紅潤。
然而他自己卻是一聲悶哼,嘴角溢出了絲殷紅的血漬。
“冕下!”衆人此刻也是驚呼出聲,緊張又感嘆。
他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嘴角,催動法力將那股藥力消融殆盡。
任誰都看得出來,羽這是把七公主體內的寒氣轉移到自己身上。
也好在他成就了神位,不然光是冰與暗元素的衝突反噬,就已夠讓他吃不消了。
女王默默看着這一切,也是欣慰地笑了。
她自然也着急於小女兒的寒毒,卻未曾想到羽會這麼不顧一切地去替其承受餘下的所有痛苦。
看來這份婚姻,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了。
————
等洛雲雪從昏迷中醒來,已是三天後了。
雖說是昏迷,但這期間發生的所有事,她都向001那打聽到了。
他真的從來都沒有變過,還是這麼傻......
但洛雲雪的心情卻美麗不起來。
熬過體寒之症才能真正地轉換種族,她看着重新變成魚尾的下半身,不禁有些惱意。
“阿羽?”洛雲雪輕輕喚了聲,並沒有得到身旁之人的迴應。
她輕輕闔眸,調動着原主前世今生所有的記憶。
找到了......
她琥珀色好看的眼底滑過一抹堅定。
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她都不會讓阿羽替她白白受苦的。
————
這日的大海似乎心情不錯,平常風起雲涌,波濤怒滾的場景竟沒有再一次上演,而是平靜得令人心生懷疑。
洛雲雪卻知道,每年的今日,岸邊都會有巫祝在高臺之上舞動身影,向上天祈禱漁民們能夠風調雨順。
大部分漁民在人魚族眼中,貪婪而愚蠢。因此,世代守護漁民的巫祝也被人魚族視作了不祥的存在。
他們的職責使然,又如何能夠辯解,或許在冥冥之中,這些事都早已註定。
“你來了。”
洛雲雪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發如海藻,五官秀麗的女子。
與原本想象中的垂垂耄老不同,她竟然就是這一代的巫祝。
光憑外表,壓根看不出她已活了六百餘年。
巫祝卻淺笑着看她,古井無波的深藍色眼眸依舊平淡,彷彿她的到來只是意料之中。
“七公主殿下,我這的確有能助你化形的聖遺,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需要等價交換的,你可願?”
洛雲雪貝齒輕抵下脣,撩過髮絲過耳後,忍住劇痛用力拔下那塊鱗片。
那塊鱗片是人魚族最純粹的血脈才能孕育出的寶物,在陽光下泛着七彩的光,令天地間它物都黯然失色。
“巫祝大人,不知這籌碼可還夠?”
她輕咳幾下,聲音很虛弱,卻清亮空靈得像海風般徐徐而溫柔。
巫祝終於有些意外之色,看了眼這個印象裡嬌嬌弱弱的公主,沒有想到她的言語與行動都飽含如此不假猶豫的力量。
“自然。”巫祝沒有多說什麼,接過她手中的耳後彩麟,從寬大的衣袍裡抽出一把匕首輕輕放在她手上。
那匕首黯淡無光,鏽跡斑斑,賣相與那彩麟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但只有洛雲雪能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對它油然而生的那種渴望,就好像無形之中有一條命運的絲線將他們相連。
她沒有再猶豫,照着巫祝的指引,狠狠割開了腰際側邊以下一段魚尾。
“小瑤兒!”
羽焦急的聲音驀然響起。
當他排開寒毒醒來後,諾大的宮殿卻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強大的神識編織成密密麻麻的網絡,瘋狂地尋覓着她的氣息。
然而爲時過晚,儀式已經開始了。
那柄普通的匕首忽然光芒大放,鑽入洛雲雪割開的裂痕內。
它肆意地破壞着魚尾的生長組織,不斷撕裂再重組成新的血肉,偏偏速度還放得很慢,似乎故意要折磨摧毀她的意志。
“冕下不必着急。”巫祝沒有被羽駭人的目光給嚇住,淡淡道,“七公主殿下總歸是要受些磨練的。”
羽對她的好意勸解絲毫不買賬,眸光冷得像是在看一具屍體,“若是你敢傷小瑤兒分毫,後果也不必我多說了。”
他自然會護她一輩子,又何須她經歷這些痛楚。
巫祝搖着頭笑了笑,沒有辯駁。
的確,即使她揹負此方天道授予她的旨意,但羽貴爲神靈,殺她易如反掌。
不過巫祝永生,她就算死了,也會有下一代巫祝接替她的工作。對這世間她早已待膩了。
而另一邊的洛雲雪自是無暇顧及這劍拔弩張的氛圍,她的化形很快接近了尾聲。
羽眸光一斂,用法力迅速爲她做了套衣裙,抱起她沒入大海。
巫祝看着剛化形結束就被裹得嚴嚴實實,陷入昏迷的洛雲雪消失在眼前,人生第一次感到了無語。
果然,這位冕下的審美不是一般的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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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瑤兒,下次有什麼事都不許瞞着我了,好嗎?”羽心疼得幾乎無法呼吸,語氣甚至帶了分乞求。
天知道尋不見她的這幾個時辰裡,他有多少次瀕臨崩潰。
但她這麼做都是爲了他,這讓他又如何忍心斥責。
“好。”洛雲雪仰頭,輕輕吻住他,眉眼間盡是柔意。
找到了。
那個,真正愛她的人。
(世界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