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茵緩緩睜開眼睛。
這具身體昏睡多時,一時有些適應不了室內的光線,她擡手擋在額上,虛弱地咳了一聲。
“茵茵醒了?”
正在窗前沙發上和主治醫師小聲交談的徐誠毅聽到動靜,立即站起來,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牀前,關切地打量着她臉上的氣色柔聲問:
“茵茵,你感覺怎麼樣?方醫生說你這次暈倒是因爲沒休息好,是畢業論文壓力太大了嗎?要不我找你們學院領導說說……”
徐茵擺擺手,打斷了堂哥的喋喋不休。
知道他是關心,但她現在腦袋真的很脹,太陽穴這裡一抽一抽的腦仁疼。
說起來,原身和堂哥的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劍拔弩張。
什麼原因呢?那得追溯到上一輩。
原身大伯是個渾身上下充斥着浪漫細胞的文藝青年,幹不來朝九晚五坐在辦公室裡批文件的活,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喜歡揹着相機、畫夾滿世界跑。
他妻子也是個藝術生,兩人是在旅行途中認識的,趣味相投、志向相仿,都是浪漫不羈、不喜約束的人。
得虧徐爺爺創建的徐氏集團效益好,每年給子女的分紅,即便不工作也足夠他們過得很好。
生下徐誠毅以後,兩口子再度出發環遊世界去了,把兒子扔在弟弟這兒。
可以說,徐誠毅是原身父母拉扯大的,咿呀學語後會喊的第一個人是“叔叔”而不是“爸爸”。
原身小時候還是很喜歡這個哥哥的,因爲兩人都是獨生子女,童年時有個大五歲的哥哥,帶出去和同齡小夥伴玩別提多拉風了。
徐爺爺臨終前,知道大兒子不靠譜,把集團事務交給了性子沉穩、擔得起大任的小兒子。
徐氏集團在原身父親手裡繼續蓬勃發展,並從利潤很高但總擔心泡沫經濟的房地產業,一步一步轉型跨界,轉戰智能芯片行業,並且成了國內的領軍企業,擠入了世界百強。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就在徐氏集團勢頭一片大好時,夫妻倆受原身大伯的邀請,飛往聖托裡尼島參加他的畫展兼四十歲生日時,直升機半途出了故障,夫妻倆雙雙身亡。
原身大伯內疚自責,久久走不出失去弟弟、弟媳的悲痛。
可徐氏集團不能沒有人坐鎮,他只得放下自己的興趣愛好,回到集團擔起長子/長兄的責任。
一直到徐誠毅大學畢業,這副重擔交給了兒子,他逃避地離開國內,繼續畫他的畫、愛他的攝影。
只是在那之後,他的畫,永遠只有兩個顏色:黑和藍。藍色是托裡尼的海,黑代表失去弟弟那一天糟糕透頂的心情。他拍出來的照片,也永遠都是黑白兩色。
原身失去父母后,小時候調理得還算健康的身體,徹底崩潰,代謝能力重新降到低谷。
養病期間,她聽到很多聲音:
有說徐家老大陰謀論的,徐定海自己不懂經營,又不想讓弟弟坐穩集團老總的位置,就把他們夫妻倆害死了,推兒子上位;
有說徐誠毅年紀雖輕,但心機很深,表面和叔叔一家感情深厚,實則心狠着呢,看他談生意時和雷厲風行的手段就知道,和他爹一樣,都是擅長僞裝的大尾巴狼。
諸如種種,讓原身徹底推翻了小時候對大伯一家的友好印象,把他們全都拉入到害死父母的仇人名單裡。
可她的身體,除了心理上的仇恨,實在不允許她做什麼。
對外揭發,她又沒有證據,都是一些道聽途說。 只有仇恨堆積在心裡,讓她糟糕的身體越來越差,從而形成惡性循環。
大伯從國外寄來的禮物,被她視爲心虛的補償;
大伯孃給她張羅的四季衣物鞋襪包包,被她扔在儲物間一角,怕裡頭夾着針、沾着毒;
堂哥對她的關心愛護,被她視爲不安好心、肚子裡沒準在醞釀什麼壞水。
總之,大伯一家無論做什麼,在她眼裡都是在打壞主意,也許是想把她手裡繼承的股份都搶過去。
也正因此,大伯一家越是阻攔的事,她越要做。
譬如她身體不好,堂哥讓她上了大學也住家裡,別住校,她不聽,非要住校;譬如堂哥勸她少參加學生會組織的一些意義不大的體驗活動,免得累着,她毒舌懟回去:你是在擔心我翅膀硬了和你爭家產嗎?
再譬如遇到一個與堂哥長相截然不同的男生,無意中朝她燦爛一笑,她的心從此塌陷……
這就是個被人當槍使的傻姑娘啊!
徐茵在心裡嘆息一聲。
那些說她大伯一家陰謀論的,不是想爭權奪利的集團股東就是有利益糾葛的競爭對手,巴不得徐家兩兄弟反目成仇,他們好渾水摸魚。
“茵茵,方醫生有話對你說。”徐誠毅朝方醫生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勸勸犟擰的堂妹,別不顧身子跑去支教。
他家又不需要她上班掙錢,好好養好身體纔是正理。
方醫生抽了抽嘴角。
堂堂徐總倒是拿出生意場上跟人談判的氣勢來啊,沒說幾句就認慫是怎麼回事?
但身爲徐家長期僱傭的家庭醫生,在家屬不方便的時候,有義務也有責任提醒病患:
“小茵,你的身體你自己清楚,長途跋涉、車舟勞頓都是不允許的,支教本身是件好事,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允許,你……”
“我什麼時候說要去支教了?”徐茵懶洋洋地歪在枕頭上,打了個哈欠,“我就隨口說說,沒打算真去。”
“不去就好,不去就好。”徐誠毅鬆了口氣,“那什麼,畢業論文也別太有壓力,要是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
徐茵點點頭,疲憊地閉上眼:“哥,我想再睡會兒。”
她起初以爲這裡是醫院的VIP病房,現在才知道是原身家裡,專門爲她配置的療休室——
一流的醫療器材、有利於養病的安靜環境,拉開窗簾就是四季皆風景的南花園,陽光透過不算厚重的窗簾灑進來,給人溫暖但又不會燥熱的舒服感覺。
那還等什麼?
好好睡個飽覺,先把精神養回來。
一週前,程紹答應交往,把原身興奮得徹夜難眠,這一週彷彿身處天堂,走路都輕飄飄的。
昨天回家給他準備畢業禮物,順便諮詢保姆阿姨去山村支教需要準備什麼東西,不想暈倒了。
說到底,身子骨太弱,連續一週的亢奮把免疫系統崩壞了。
徐茵閉上眼,不一會兒,靜謐的室內響起綿長的呼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