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再一次看到孫阿福的時候,她還是被罰去刷鍋。天天跟着自己的火頭軍伍長燒火做飯,可真稱得上“起早貪黑”,伙伕要起的比普通軍士還早,天還沒亮就要去大營門口收民夫挑來的柴,還要去營中的水井挑水。
等到普通軍士早起開始訓練,伙伕們早已開始忙着做早飯了。這年頭,平常農家也是一日兩餐,但從軍是可以一日三餐的,早起一頓就是結實抗餓的麥餅,配上秫米粥。
一日三餐,挑水收柴、看竈燒火,連做飯帶發飯,還要準備下一餐的食材米糧,三百個伙伕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空偷懶,當然也沒空像其他軍士一樣訓練練武。
錢淺頭兩天去上工的時候將自己帶來的長槍放在了營房,但身上還揹着長劍呢。這柄劍是她師祖在外頭尋了好久纔給她弄到的,劍身略寬,但卻比尋常長劍薄兩份,表面上看起來是一柄尋常的青鋒劍,但分量輕,鋒利無比,雖然比不上錢淺用過的魚腸,但也是一柄好劍。
夙離說過,好劍客要懂得尊重自己的劍,過了許多輩子,錢淺都一直牢牢記着呢。這武俠位面沒有靈氣,錢淺自己的靈劍長空不能用,她能依仗的就是師祖給自己找來的這柄劍。
錢淺喜歡自己的劍,一開始,就算是被分來當伙伕,她也天天揹着劍幹活。當然了,作爲唯一一個揹着長劍幹活的伙伕,錢淺受到了廣泛的嘲笑,伙伕又不用上戰場,大家都笑她背個劍裝相。
錢淺猜“裝相”這個詞,大約相當於後世的流行用語“裝X”,但她充耳不聞,就這樣堅持揹着劍上工整整十天。十天之後,她終於放棄了,還是把劍好好地留在了營房,倒不是怕嘲笑,而是一則揹着劍做飯幹活實在太不方便,二則竈火旁煙熏火燎,錢淺有點心疼自己的好劍。
夙離讓她尊重自己的手中劍,她的劍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從那一天開始,錢淺像是驍騎軍的尋常伙伕一樣,身上不再帶武器,腰裡倒是掖着擦汗的布巾。
錢淺的伍長很喜歡她。錢淺以前當過正規訓練的大廚,已經很多輩子沒有認真做飯了,手生的厲害,但好好練練撿回來還是挺快的,比第一次學要迅速多了,伍長表示很欣慰,這孩子別看長得胖吃得多,但幹活真的利索。
不過就算伍長喜歡錢淺,她還是照樣挨罰刷鍋,因爲她實在太能攔軍官的路了,屢教不改,因此伍長罰她刷鍋罰得也痛快。
軍隊裡做飯的大鍋個頭不小,平日裡做飯都是一大排竈臺一起開火,這麼多鍋要洗乾淨,要是挑水來刷還不一定忙到什麼時候。不過被罰了好幾次的錢淺早就很有經驗了,驍騎軍營地附近有條河,她每次將幾口鍋摞在一起,拿麻繩捆上,找個扁擔挑去河邊刷,她日日勤練內功不輟,力氣大得很,一次至少可以運到河邊十口鍋,能省下不少事。
遇到孫阿福這天,錢淺剛剛攔過許副將的副官,被罰刷鍋二十口,這樣算來,她至少要去河邊兩趟才能刷完。早飯結束,錢淺認命地揣上巨大的鍋刷子,熟門熟路地用麻繩捆上鍋,挑上擔子開始往河邊走。
早飯剛剛放完,訓練場是空的,外出巡防的騎兵還沒回來,營內值守的士兵正在換防,其他沒事的軍士吃飽了飯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飯後有兩刻鐘的休整時間,剛好閒聊。
人閒着的時候最容易生事,因此將領日常帶兵,都不會讓營中的軍士太過無聊,休息一下還要繼續訓練,省得一羣大小夥子聚在一處鬧事。
不過兩刻鐘時間雖短,但欺負人是足夠了,尤其是欺負孫阿福這樣老實又膽小的傢伙。
也是趕巧,驍騎軍營地附近的河邊,剛好有片河灘地,挺清淨,長着幾棵樹,勉強算是個小樹林,偶爾會有軍士在這裡偷懶睡覺。錢淺肩上挑着扁擔,前後各五口大鍋,正吭氣吭氣地往河邊走呢,路過這片河灘地時,瞧見前面一羣人圍在一起不知道幹啥。
走進了她才發現,原來是一羣軍士將一個人圍在中間,那人也穿着低等軍士的軍裝,躺在地上縮成一團抱着頭。錢淺楞了一下,覺得那人的身影頗爲眼熟,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這不是一個月都沒消息的孫阿福嘛!
錢淺正張開嘴想要喊孫阿福,卻看見圍着他的一個人伸出腳來不客氣的一腳揣在孫阿福的屁股上,其他人低着頭袖手旁觀,其中一人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看到自己的小弟被欺負,錢淺立刻丟下了鍋,抄起扁擔去營救。
“你們幹什麼?幹嘛打人?”錢淺衝過去一扁擔敲在踢人的那個人的小腿骨上,倒也沒下手很重。軍中嚴禁私鬥,而且帶兵過兵打過仗的錢淺很清楚,眼前這些人不管對錯都是戰友,上了戰場是要並肩戰鬥的互信夥伴,並不是敵國對手,不論怎樣這都是人民內部矛盾,不要擴大,簡單解決最好。
一羣人看見突然冒出個穿着低等軍士軍裝的胖子來管閒事,倒是嚇了一跳,捱了打的那個人上下打量了錢淺兩眼,看她顯得年紀不大的模樣,倒也沒打算計較,反而不耐煩地衝她揮揮手:“沒事你瞎管什麼閒事,走開走開。”
孫阿福聽到了錢淺的聲音,抱着頭的手立刻放了下來,但他還是那副老實模樣,並沒有賴着錢淺護着他,反而皺着臉朝錢淺揮手:“小寶,快走快走,他們人多,你打不過的。”
孫阿福是真的想讓錢淺快點離開。他不會武功,在軍隊受訓兩個月,也沒學明白什麼,他知道“小寶兄弟”從小學武功很厲害,但具體厲害到什麼程度,孫阿福其實沒概念。軍隊裡這些老兵,在孫阿福眼裡其實也都挺厲害的,十幾個人圍着他,錢淺又冒出來管閒事,孫阿福是真的怕她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