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燕赤霞……

這個名字, 她永遠也忘不掉,恨得刻骨銘心。

彼時,她還未曾吸食人魂魄, 是個天真懵懂、憧憬愛情的小妖, 無意中遇見一個剛出茅廬的小道士, 她化作一顆樹, 他坐下樹下, 爲她驅趕白蟻。自此她便愛上了這個好心腸的道士,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主子,爲了救他, 她忍痛射傷他一雙眼,因爲她知道, 他不會讓一個妖去救……

她用濃郁花香掩蓋了自身的妖氣, 陪伴在他身邊, 做他娘子,兩人也有了愛的結晶, 可好景不長,有一天,幾個不長眼的妖來搶奪她的孩子,她顧不得掩蓋自己,被他察覺, 人妖殊途, 更遑論他是個斬妖除魔的道士。

鄭戈曾經演過燕赤霞一角, 獲得無數好評, 直說他將一個角色演活, 簡直就是爲燕赤霞而生,自此在娛樂圈嶄露頭角, 粉絲備增、星光璀璨。

趙可窈的眼神太過奇怪,直直的盯着他,鄭戈尷尬的別過腦袋,再加上她剛纔脫口而出的話,還以爲是自己的影迷。

不只他,副導演也是這樣想,忙撮合道:“原來可窈也看過鄭天王演過的電影,這太好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

“抱歉,我還有急事。”有助理過來耳語幾句,鄭戈忙打斷,“如果剛纔有撞傷哪兒,請一定告訴我。”說着步履匆匆離去。

趙可窈眼神變換,緊握的拳頭緩緩放鬆,看他剛纔的反應,並不像是燕赤霞,長着一樣的臉,卻不是一個人麼?

爲了尋找所愛之人,袁沁開了神識,卻沒有任何收穫,好似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阻攔着她。難道想要再見到只能靠那爲之不多的緣分麼?可她從來相信人定勝天,至於緣分這種虛無的東西,向來沒有眷顧她。

正焦躁之際,易凌呈竟然撥通她的手機,一開口就是要送文件,語氣不容置喙,來不及思慮他是怎麼知道自己號碼的,就有司機在外按喇叭等着了。

袁沁腦袋懵懵的持着文件夾站在一座高樓大廈前,原主對易凌呈向來恐懼居多,自然是避之不及,現在她到這裡來必然會被前臺人員拒之門外,還在想着要不要報出易凌呈的名號進去。

可預想中的阻攔並沒有出現,她一進門便被一西裝革履的男士恭恭敬敬的送到頂樓。

他的辦公室十分符合本人的氣質,簡單至極的擺設,卻透着盛氣凜然之勢,落地窗佔據了整面牆,外面的景色一覽無遺,因爲在高層,天空彷彿離得特別近。此時他背身立在窗邊,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陽光在他背後鍍上了一層光暈。

袁沁心被撞擊了一瞬,又被原主的記憶侵蝕,蹙眉道:“小舅舅,你要的文件我拿來了。”

“恩。”易凌呈輕應,眼神極具侵略性,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緩緩走近。

以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現在卻覺得少了她,就會空洞冰冷,一陣陣壓抑的孤寂感襲來,彷彿天地間就剩下了他一個人,只有她才能填補這份空洞。

氣氛太過詭異,袁沁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後退,待後背碰到冰冷的門時,將手中文件舉高,忙道:“東西我帶到了,還有很多功課沒做完,我先回去了。”說完將文件夾扔至一旁,轉身開溜。

手碰到門把時,背後襲來溫暖的胸膛,緊緊抱住她,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頸脖,平時冷凝的嗓音此時格外溫柔,卻也擲地有聲、不容質疑:“我需要的文件就是你。”

袁沁大腦瞬間空白,莫名覺得這種感覺熟悉得很,可很快原主的記憶再次浮現,那些刺耳的話語將這種感覺淹沒。

她咬牙掙脫,眸中盈起一團水霧,怒道:“小舅舅這是幹什麼?難道是看上自己的外甥女了麼,就算你以前說我是賤人生的、袁家養的蛀蟲,是扶不起的賤骨頭,連看我一眼你都覺得難受,可我還是袁家的女兒。”

易凌呈瞳孔驀地放大,鬆開了抱住她的手。以前他厭惡她,自己的親人因爲她而死,再加上她品行不正,多次在背地對袁琳出手,雖然是些小兒科的手段,但他仍是怒了,袁琳是他姐姐剩下的唯一血脈,他發誓要好好照顧,不容他人傷害。

這些曾經脫口而出的話,此時在她口中說出來,卻像是一把刀在生生剮他的心,鈍痛的感覺蔓延至全身。他承認自己曾經是在遷怒,那時她不過還是個小孩子,有什麼理由去怪她,可是自己還是被憤怒矇蔽了雙眼,竟然對一個孩子說出這麼戳心的話,更是對她放任不管,遇到危險他也視若無睹。

是什麼時候他的想法開始改變了?以前怎麼看怎麼憎惡的小丫頭,現在卻是連睡覺的樣子都會讓他把持不住,彷彿他活了這麼久就是爲了等她的錯覺。

要是袁琳一直沒有放棄這個妹妹,那時她會是怎麼樣的?也許早就自暴自棄,更可能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易凌呈越想越懊悔,恨不得時光倒流,那他一定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袁沁話一出口,像是原主的委屈擋也擋不住的宣泄出來:“我也希望可以好好的融入這個家庭,可是除了姐姐,沒有人願意接受我,我真的是怕了,我受夠了白眼,學校裡的朋友也是衝着我的錢來的,我不給,她們就硬搶,那天我被打的時候,小舅舅冷漠的開車過去,我多麼希望那時能有個人拉我一把,我恨姐姐,因爲她什麼都有了,而我什麼都沒有……”

少女靠着門滑落,蹲身環住自己的雙腿,腦袋深埋着,低聲啜泣。這種姿勢極度缺乏安全感且對外界抗拒,究竟他都對這孩子做了什麼?易凌呈喉間堵着一塊,心被她扯來扯去,縱然再疼也不及心疼她萬分。

半晌他曲起一條腿,蹲在她面前,擡起她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肩上,聲音沙啞:“以後不會了,舅舅會給你最好的一切,你不會什麼都沒有,你有我。”

袁沁剛哭完就緩過來了,想起自己昏頭昏腦的說了一堆,頓時羞憤欲死。這種被可憐巴巴博同情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不是應該踹他一腳然後瀟灑離開麼,原主的記憶力實在是可怕,竟然能夠影響她到這個地步。

意識到自己正依偎在他懷裡,袁沁急忙推開,使勁用手背抹去眼淚:“小舅舅還要忙着工作,我看自己還是不要打擾了,等下我就搬回去,大學的課程隨便找個家教都可以教我。”

這副逞強的模樣落在他眼裡,就是小丫頭要跟他撇清關係,這怎麼可以?

情急間,他扯住她的手腕,而袁沁又急於離開這裡,兩人一拉一扯雙雙跌倒在地,而袁沁正好趴在他身上,姿勢曖昧。

“老闆,南宮……”傑森帶着一人推門進來,未盡的話哽在舌尖,見此情景不由吞嚥下去。

這種言情劇裡面纔會出現的狗血劇情,竟然發生在她自己身上,袁沁一陣咬牙,迅速爬起,可兩人緊拽的手還是讓她再度跌下去。眼看小丫頭快炸毛了,易凌呈這才優雅起身連她一塊扶起,瞥她欲崩潰的可愛表情不禁莞爾,巴不得再來幾次。

“小沁,你怎麼在這裡?”南宮迎帶着一身消毒水味,驚詫不已。

未婚妻的妹妹喜歡他,還大膽告白,可他只當做小孩子心性並沒有在意,只是這易總名義上也是她的舅舅,這兩人怎麼會……難道小沁就喜歡這種不倫禁忌戀麼?

想到這裡,南宮迎看她的眼神頓時變得分外微妙。

袁沁不知道這人腦補了些什麼東西,不由得嘴角略有些抽搐的往後躲了躲,解釋道:“那個,我來給舅舅送文件,不小心摔倒了。”

易凌呈順勢擋在兩人中間,凌厲的眼神剜向傑森:“什麼時候我的辦公室誰都可以進了?”

不是老闆你開會之後讓我去請南宮家少爺來的麼?傑森無疑是躺着也中槍了,又不敢跟老闆嗆聲,只有默默掩面而泣。

南宮迎挪回眼神道:“聽說易總找我,而我也正好有事要請易總幫個忙。”

“哦?”易凌呈踱到沙發邊坐下,朝小丫頭使眼色,示意她去外面等他。

袁沁本是逃還來不及,只是看見南宮迎,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上次生日宴會上,他和樹妖一起出現,又見他眼神呆滯,還以爲是被樹妖控制了,所以暗中下了一道示警符,卻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沒想到最後死的不是他,居然是那名導演。

示警符還在就證明那妖精還沒有對他出手,爲了以防萬一,今天她要再加一道符,不管姐姐是不是愛他,好歹他也是自己未來的姐夫。

可易凌呈不知道內情,看小丫頭不理會自己的示意,一改剛纔對他的態度,目不轉睛的盯着別的男人,又想起小丫頭以前喜歡這人,還一心想要跟袁琳搶。一想到這裡,他幾乎捺不住內心的嗜血以及強烈的佔有慾,眼神頓顯陰鷙。

沒有他們兩人內心這麼複雜,南宮迎只一門心思來求他幫忙:“易總,我今天來是爲了《蒼雪》的拍攝,趙可窈是個難得的好苗子,這部戲她又是女主角,我相信只要您願意幫忙,這部戲所帶來的回報必然會讓您感到驚喜。”

聽到千年姥姥的名字,袁沁更帶勁了,顛顛的蹭到他旁邊,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易凌呈臉黑得能滴出墨來,醋意翻騰,不悅道:“這件事我已經有了決定,你要是有空就多陪陪琳琳,作爲舅舅,我不想再聽到關於你任何花邊新聞。”

想起未婚妻,南宮迎眼神劃過一絲憂傷:“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別人……”

“如果你所指的別人,是你紅粉知己的話,那你可以回去了。”易凌呈打斷他的話,語氣不佳的趕人。

袁沁以爲他是氣南宮迎對姐姐不好,所以纔有些衝。

南宮迎丟了面子又心有愧疚,只得灰溜溜的告辭,臨走時他突然覺得脖子處一麻,只一瞬便消失了,他只以爲是脖子酸了並沒有在意。

等他走了,袁沁收回悄然施法的手,眼珠子瞟移,就是不肯看易凌呈,淡淡道:“一會我自己搬回去,姐姐那裡我會跟她說。”

看她這樣,易凌呈也顧不得吃醋了,正要哄回來,卻又被打斷,鄭戈火急火燎的衝進來,還不忘在腳上套上經過消毒的袋子。

“易總,能不能幫我辭去這次的真人秀。”他剛纔跟經紀人商量,卻表示已經簽了合同,違約不僅要損失信譽還要賠償違約金,可他真的不能參加這次的秀場,無奈只能求到這裡。

易凌呈一手製住小丫頭,咬牙睇向他:“理由。”

“我家裡出了點事,我媽病重住院,家裡只有我一個兒子,得去陪着。”

真人秀如此火爆,多少明星趕着分一杯羹,他卻因爲孝心而要毀約,易凌呈火氣降了大半,思酌道:“合同已經簽了,毀約肯定會被媒體攻擊,只能延遲錄製時間,等你有空再去聯繫。”

鄭戈忙道謝,又趕去醫院。

他身後漸漸剝離出一縷幽魂,飄至袁沁面前,她倒吸一口涼氣。

“求你幫幫我。”那縷幽魂如是說。

看小丫頭扭頭看向一邊,就是不看自己,易凌呈掰過她腦袋,抵着額頭道:“是我以前不好,可你不能連一個彌補的機會也不給我,就算是犯了刑的人也有假釋的機會,對不對?”

他神情緊張,如墨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吸進去,袁沁一時走神,情不自禁應下,待反應過來事情已成定局,搬家的事徹底遙遙無期。

夜間,袁沁關緊房門,盯着空無一人的房間,緩緩道:“出來吧。”

幽魂慢慢閃現,容貌跟白天的鄭戈一般無二,只是多了一圈鬍子,顯得較爲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