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夜裡邀請他們宮宴,元慎君自然也到場了。
宴上,脣槍舌戰,刀光劍影,話裡話外都是試探,天子心思,難測至極。
奈何元慎君也是帝王,並不懼怕,反而叫皇帝高看一眼,第二日,便朝堂上封了官職,又因北方蠻夷一事,隱隱透露出想將公主許配給他的意思。
下朝後,大臣紛紛圍了上來,想要同他建立黨派關係。
元慎君也不介意,一一應付過後,方纔回到客棧,他掐指算了算自己妻兒是否安好,臉色徒然難看起來。
他並不是天天都查看自己妻兒行蹤,只是偶然查看,這是第一次查探不到自己兒女下落。
他驚得起身,又再次掐指算了算,的確是沒有,旁的他也不說,捏個法訣,便是縮地成寸,眨眼間便到了地方,只是那宅子已經被付之一炬,更別提裡面的人了。
左右鄰居看着突然出現的男子,有些驚詫,但是他們前幾個月看見花皙蔻同兩個孩子上了船,便以爲這家人都是神仙,對於元慎君的突然出現,雖然驚訝,卻並不害怕,只是躲在門背後偷看,暗中觀察中。
元慎君看見廢墟,掐指算花皙蔻所在。
他在探查出兒女已沒的事實後,就應該直奔花皙蔻所在位置,然而,他始終不相信這個事實,他不肯相信這個他曾熟悉的女人會察覺出他的身份,他知道她憎恨人類以外的所有鬼怪,然而,她總是剋制着自己,從不將它們打得煙消雲散,沒道理在知道他的身份後,卻這樣傷害兩個孩子,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
正因爲他不相信,纔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這片廢墟由不得他不相信。
他眨眼間便到了花皙蔻所在之地,那是這個國家最北端的一座冰山,時時刻刻都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眨眼看去都是剔透冷凝的冰,縱使絨絨白雪落下,爲它增添了些許蓬鬆的暖意,可到底也是冷。
冷啊。
像極了那個人,五六年來虛假的溫暖遮蓋了她本身極爲冷漠的事實,叫他忘了,其實這個人骨子裡是冷心冷肺的。
他默默的看着遠處山中的門派,一步,便已靠近。
門派卻在眨眼間被晶瑩的結界護住,他五指微抓,骨頭便清晰的出來了,烏黑的指節閃着凜冽陰氣,似乎只要一抓,這結界便會破碎。
然而,他還沒動,結界裡已經走出一女子,女子很美,然而,世上比她美的女子有太多太多,她唯一一點出彩的便是她身上散發出的冷意,彷彿只要看一眼,便知道她有多絕情,這點兒絕情染上她的眉目,便如同一把淬毒的絕世好劍,目眩神迷,卻無論如何都能要人命。
她仰着臉,微微的看着他笑着。
他亦是笑着,一如初見的儒雅。
他道:“孩子呢?”
“死了。”她嗤笑着。
他看着她背後的門派,蔓延百里,一個不算小的門派。
他慢條斯理道:“你到底是選擇權勢。”
“對。”
“所以,那些喜歡都是假的,孩子也可拋棄?”
“是。”
她回答的太斬釘截鐵,連半點兒希望都不給。
“孩子呢。”
她諷刺的笑了出聲:“你聽不懂話嗎?我說他們死了!還是說,你這鬼王是假的,連自己孩子死沒死都算不出來。”
元慎君並不是一個好脾氣的存在,他有着大多數鬼怪的冷厲冷漠,他現在的淡然不過是爲了覈實一點兒東西而擺出的假象罷了。
他面上仍然是那虛假儒雅的模樣,他問:“你是從多久知道我是鬼王的。”
“也沒多久,畢竟知道你是鬼王,可把我噁心壞了,若是早知道,我根本不會爲你生孩子,沒一劍捅殺了你,就算得上是對得起你。”
“是鬼王,便罪該萬死?”元慎君十分好奇這件事,畢竟,他可沒忘,她還不知道他身份時那份溫柔妥帖,正因爲那份溫柔妥帖,他願意再問一句。
這種事,與他說也沒什麼關係,何況,她需要白炎在門派內施法引動陣法,將元慎君傳送回鬼界並鎮壓他數十年。
這陣法威力大,引發需要的時間也要多一些,她拖拖時間也是應該,甚至裝可憐啊撒嬌啊,只要能拖延時間都可以。
然而,她並不這麼做,她一旦不愛了,便是皎潔如霜雪的人,乾淨剔透,不與他人留半點兒希望。
情感欺騙?她不屑,不愛就是不愛,沒有半點兒僞裝的必要。
她個子小,氣勢卻足,她仰着頭看他,漫不經心,又不屑一顧,她道:“因爲,全村上下六十三口人,包括我父母弟弟在內,都是被上一任鬼王——下令殺死的。”
元慎君愣了一愣,他原本想過,她是受了異類的迫害,纔會這麼憎恨異族,他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造成這個局面的是他爹。
然而……
他略帶詫異道:“我爹在幾百年前就魂飛魄散了。”
花皙蔻也愣了,當年師父拜託天機子才探查出那羣鬼怪的來歷,那的確是前任鬼王派來的。
這件事發生在十多年前,而元慎君卻說,他爹在幾百年前就死了。
這般矛盾!是誰在說謊?
她不知道。
該信誰?
她不知道。
然而,不論誰說的是真的,元慎君必須回到他的世界去。
她冷淡的看着他。
元慎君不知道她信不信,他只問了最後一遍:“那兩個孩子的屍體何在?”
花皙蔻看他,冷笑一聲,拍拍手,從結界裡丟出兩個小孩的屍首,屍首面部有些微的猙獰,可依稀能看出來這兩個孩子生前是多麼乖巧。
花皙蔻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屍體道:“我本以爲體內有鬼王血脈的孩子試藥時能多挺一段時間,哪知道,連個普通孩子都比不上,你要,就拿走吧。”
元慎君他慣常都是愛笑的,笑的時候格外儒雅,然而,他現在笑不出來了。
他只覺得可笑。
如何不可笑!
江南水鄉初見,她看着街邊攤上的玉簪,他就覺得她有趣,纔會從小販手中買下,一路跟隨想要送出去,未果;後來原野再見,她主動求一段姻緣,他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