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曾當着許多人的面說:“本宮看着你神色間的樣子,還以爲是宸妃回來了。”
於是她問遍宮中老人,宸妃的模樣。
衆人不答,自宸妃死去多年後,已不讓人提起她,有宮女爲她指了妃陵,她知道這是皇后的人,有什麼關係。
皇后已經老了,而她還年輕。
皇后母儀天下那麼久,卻忘了,後宮中不僅得看着小妖精,還得活得過皇帝,不然怎麼成的了太后。
她是不甘願只當個賢妃的,娘說的對,癡弄撒嬌,想要抓住的不僅是男人,還是後半輩子。
她去了,妃陵裡,她看見了自己父母,原來每年都有幾天消失的人在這裡。
雪地裡,一片雪遮住了眼睛,母親站在屋檐下,看着空地裡的人。
她上前道:“爹,你在看誰。”
“故人。”
“她死了很久嗎?”
“是的。”
“你很愛她?”
“我想是的。”
“是不是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
“大概是的。”
她尖銳的問道:“那娘呢?”
“她很好很好,一個人有多好,只有和她過一輩子的人才會明白。”
“那她呢,宸妃對你來說是什麼。”
樂文先生只是漠然一笑,他已不是當年意氣之下離家出走的人了,他是朝中老謀深算的宰相。
他只是道:“賢妃娘娘,還請早日回宮,滯留妃陵實在是不大好。”
她一愣,是呵,她可是,賢妃娘娘啊,纔不是什麼宰相家的小姐。
她道:“多謝宰相大人指教。”
她離去。
母親在她走時,若有似無道:“她是紅塵中的流水,不願執拗紅塵歡愛,卻讓每個人紅了眼。”
她嘆氣,打算回宮了。
小丫鬟走到樂文先生身後,道:“回去吧,待清明再爲她上墳。”
“恩,願她在陰間自由自在,再無煩憂。”
樂文先生拉着妻子的手離去,老夫老妻,別有一番溫情,畢竟是要過一生的人。
雪上的腳印綿延成一串。
我不愛你,我也知道你不愛我,只是除了彼此身邊哪兒也不去。
因爲每個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都有一個曾經情到深處卻終究沒得到的那個人。
你也是,我也是。
你不問我,我也不會問你。
回宮的賢妃直去養心殿,養心殿向來不讓人進,所以,她只是等在門口,寒風刺得人疼,她心裡難過,她重情重義慣了,卻在父母處受到這樣的冷遇。
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她進了養心殿,大抵是恃寵生嬌,覺着那個人這般喜歡自己,是不會將自己怎麼樣的。
養心殿裡空蕩蕩的,簡約到甚至可以被稱爲簡陋的地步,唯獨有幾副等人高的畫,畫中女子極其貌美,她呆在原處,她應該立刻出去,就像從未來過,這是有人算計了她,她知道,卻做不到。
她仔仔細細的打量,想要伸手觸碰。
“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
她驚得回頭,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
賢妃被禁足在宮中,只因衝撞了聖駕,不知道的人議論紛紛,知道的人只是微微一笑,不過如此。
皇帝的恩寵就如同這天,陰晴不定,正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賢妃只在宮中憑着記憶畫出了幾幅畫,像了七八成。
身邊隨侍的宮女道:“這是誰?娘娘,雖說你倆不像,神態卻像了七八成。”
她不答,癡癡看着畫裡的女子。
夕陽如血,嫁衣如火,她眼尾上勾,魅惑勾人,面色又十足的冷淡,仿若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居於城牆之上,高傲睥睨又不屑一顧。
或笑或面無表情,都是絕美,只是每一次,她的傲氣融在了骨子裡,又帶着通透,並不惹人生厭。
她記得她看見的時候,畫中人正在笑,一笑便如院中那棵桃花樹下桃花雨,驚人的美。
宸妃。
能讓宿皇如此寶貝的能是誰呢,只有宸妃了吧。
她們都錯了,宿皇不是沒留下她的東西,而是將整個人留在了他的記憶裡,那樣的栩栩如生,非是用了大力氣,絕不能成功。
母親也錯了,活人的確不該和死人爭,不是沒必要,而是爭不過,她死了,縱使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那一刻也都是美好的了。
而活人,縱使活着,即便再好,也比不上她了。
她更是錯了,喜歡個和自己父親年齡差不多的男人,更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以爲自己能夠和他偕老。
她啊,還是太天真,錯把假象當真實。
那年千年古剎,更是輕許了姻緣。
她猶記得那幾張畫像上的語句。
宸妃幼時,活潑可愛又藏着尖銳,畫上寫:願你來世依舊有趣。
宸妃入宮時,廊間模樣,寫着:猶記那時,見之心喜。
宸妃於戰場之上,青銅面具半遮,同露出來的絕美面容成鮮明對比,手握長劍,寫着:我至邊關,咋覺難過,有子同遊,何其有幸,我不幸。
宸妃身穿嫁衣逆光而行,寫着:我早該明白的,寧願孤身一人,也不該讓你離開我。
最後一張只有背影,大紅的衣裳,身邊有人,兩人側首說着什麼,寫到:我負了你,來世與你退隱山林。
你瞧瞧,多麼情深的話,可惜都給了宸妃後,再給不了別人。
她對着銅鏡,恨得砸碎了屋中所有鏡子,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皇后送來一箋信紙,信紙上寫的不外乎是她不過是個替身,她只是幽幽一笑,她算想明白了,這世上最難過的不是當別人替身,而是看着他身邊人來了又去,偏偏他從未喜歡過自己,連提升都不是,恰如皇后。
她低垂着眉目將信箋焚了,練起字來,她的字本來清俊有傲骨,沒有女兒家的脂粉氣,如今來了三分飄逸。
她用這字寫了首詩,仿照前人十離詩所寫。
白團粉球自在歡,嬌俏可愛主人憐。
無端抓撓紅酥手,不得再入膝上眠。
這是何等的將自己說的卑微,不過是你手邊的小貓小狗。
過得幾日,宿皇便來了,他嘆道:“何必。”
手中的信箋遞給她:“收起來吧,以後用不上了。”
她擡起頭,委屈的小模樣:“妾身以爲陛下再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