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平日裡遇見,僅是行行禮,看上去竟有些相敬如賓的意味,在旁人眼裡,司馬衷是怕了她,卻忘了,再綿長的恨能持續多久,說到底,死去的不過是個未出生的孩子,他倆這樣的生活,是最不耽擱彼此的好辦法。
公元281年,司馬衷一次聽朝,司馬遹與其他皇子一起在殿上嬉戲,司馬衷拉着各位皇弟的手,他其實很招小孩子喜歡的。
快到司馬遹,晉武帝突然道:“這是你兒子司馬遹。”
司馬衷見着他。
晉武帝便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那年才人謝玖有孕後,回到西宮中誕下麟兒,便是這司馬遹,爲了以防萬一,並未讓司馬衷知曉,如今看來,是時候了。
司馬衷帶着司馬遹回東宮了時候,有心人已經告訴賈南風了,賈南風無所謂這些,她早就告訴過他,碰了別人就別碰她,而她只把他當夫君,而非自己所愛之人。
所以無論怎樣也好。
楊芷特地吩咐她不得爲難,她領命後,卻越發爲怎麼處理自己宮中多出的屍骨,這屍骨是越來越多了,而那蛋,好似大了那麼一些。
司馬遹是個好孩子,所以不主動出現在她面前,即便出現,左右亦有人。
她真是快要笑死了,難不成還怕她對一個小孩動手,也是,就她這麼個兇厲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公元282年,賈充病重,交出印綬退位。
晉武帝派侍臣問候,又派太醫醫治。
賈南風爲此去求見太子衷,她道:“請允妾身回去一趟,見見慈父,若是可以,妾身感激不盡,定當銜草以報恩德。”
司馬衷其實很難受的,尤其是見着她這樣子,在他心中,她再怎麼樣也該是冷漠高傲的,如今這副模樣,他覺得自己心上也抽搐起來了。
可是不該的,傷害他孩子的人,怎麼能就這樣輕易放過,罷了,他到底是心軟了。
他啞着嗓子道:“明日便陪你回。”
他與她之間實在用不上卿字。
吾不卿卿,誰以卿卿。
這是恩愛夫妻之間的詞彙,他和她,是配不上的。
她回家,賈充驅散了所有人,單獨和她說話。
賈充說:“我想我是過不去了,所以,有些事,你一定要知道。”
她二十六歲了,已經不是昔日的少女,棲息在爹孃懷抱,她現今已頗爲沉穩,沉穩的要扛起一族,她知道爹爹會說什麼,但是她想再聽聽,時日苦短,可能片刻也無。
賈充道:“以後,旁系也會繼續輔佐你,你千萬要記住,賈家,不能跨啊,一跨就完了。”
“我知道了。”
“我知曉你性子,由來不愛說話,也頗爲沉穩,那些風言風語我是不信的,我是你爹,我知曉我不算個好人,但我養出來的孩子絕對不會壞到哪兒去。我聽說了你和太子的事,女子嘛,該服軟時候服軟,難不成太子還真能生你氣,太子是賈家的希望,你要牢牢抓住他纔是。”他終究是身體不好,說一段話停了三回,喘了好一會兒氣。
兩個人都知道時間不多,所以沒有進行無意義的聊天。
他道:“你答應我,你會帶着賈家走到一個從未達到的高度。”
“我答應。”她鄭重無比。
她說到做到,儘管後來,賈家是破落了。
很少有人會懂,盛極必衰的道理。
“委屈你了。”
賈南風眼中噙着淚道:“不委屈的。”
“答應我,你也要好好的。”
“這是自然。”賈南風應承着。
“讓他們進來吧。”
賈南風讓賈家人進來。
賈充將身後事一一安排妥當,最後等:“別的都沒什麼了,唯獨一件事,我怕死後得到不好的諡名。”
其侄賈模接口道:“是非功過自有評論,這是無法掩飾的。”
賈南風陰測測來了一句:“說啊,繼續往後說啊。”
賈模不再說話,他怕他這族妹,語氣不見得凌厲,表情不見得兇狠,只是往那兒一站,幾句話一說,便足夠讓人噤聲。
衆人不歡而散。
其後不久。
賈充已逝,他身前沒有兒給他送葬,依禮應在同宗支族擇同姓爲嗣。
但郭槐想來卻作主以賈午所生外孫韓謐爲後嗣,改爲賈姓,畢竟,比起不大熟而且對賈充充滿不諒解的賈氏族人,郭槐寧願選擇聽話懂事的外孫,她詐稱賈充生前便有此意。
晉武帝點頭應允。
下葬前應當取諡號。
秦秀:“賈充違背禮法,沉溺於私情,擾亂了倫理道德。鄫國國君曾收養了外孫莒國公子爲後代,然而莒人滅了鄫。讓祖輩父輩從此無法再享受祭祀之品,開了朝廷混亂的源頭。按照《諡法中》‘昏亂紀度曰荒’,還請諡荒公。”
晉武帝自然是不會同意的,無論如何,賈充還是爲國家做出了貢獻,如果他這樣做,豈不寒了那些老臣的心,這些年輕人啊,讀書讀死了,一點兒不通政務,即便他說的有理,他身爲皇帝,又怎麼可能這麼做。
博士段暢便道:“刑民克服曰武。賈公制《晉律》,嚴民法典,教導百姓,使百姓有法可依,當諡號武公。”
晉武帝方纔應允,諡其爲武公。賈充死後司馬炎十分傷心,追贈他太宰,並大加賞賜,葬禮依從霍光和司馬孚的形式,更給一頃墓地。
平日裡,晉武帝更加重用楊芷之父楊駿,他平日欲學漢武帝,漢武帝發現衛青、霍去病,重用二人,驅除匈奴,有識人之明。
而有些皇帝重用平庸之人,反成大事,他亦如此想,因此,即便有人上書楊駿心胸狹隘,他尚不當一回事。
重用平庸者,方成大事,加之越是平庸者,越好掌控,即便出現第二個賈充,但不是任何人都是賈充,廢除輕而易舉。
楊駿威勢越發大了。
而晉武帝也爲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價,很多時候,破敗是自己親手種成,卻需要後輩來付出代價。
此時距離後來,尚有那麼一段時間,郭槐便進宮見了賈南風兩次,說會兒閒話,有些事未雨綢繆是沒有用的,只有見招拆招,在此之前,快活些也是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