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能吃的毛團子, 紅玉敢怒不敢言。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它主動邀請毛團子跟自己一個碗裡吃奶的。
這要是敢反悔,一旁虎視眈眈的白狐阿君還不把自己抽到天上去啊?
小火狐抽抽噎噎地看着白毛團子心滿意足地從碗邊趴下來,自己往碗裡一看,見它還挺講究,真給自己留了一小半兒,這才傷心地趴在碗邊也埋頭吃了起來。
只是這簡直不夠吃的好麼?小火狐一邊吃一邊哭, 吃得碗裡一滴奶都不剩下,滑落在地上哭着抱着蜜糖瓶子默默地啃, 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傷得偷偷兒的了。這種受創的心別說是奶了,就是雞……十七八隻的也沒法兒彌補它心裡上的創傷。
年幼的白狐垂頭給心滿意足舔爪子的毛團子叼起來, 對笑着看着的紅姨微微頷首, 這才真的準備走了。
阿曦趴在白狐毛茸茸的頭頂,軟軟地, 滿足地吐出一口氣來。
原來吃飽的感覺是這樣幸福呀。
“回家。”它奶聲奶氣地叫道。
阿君一愣,狐狸眼彎了起來。
它微微擡頭似乎想要摸一摸頭頂的白團子, 只是想了想卻沒有動作, 只是對紅姨微微點了點頭,優雅從容地在紅玉的哭聲裡跳出了紅狐的結界, 直奔白狐的山谷而去。
此刻白狐的山谷依舊十分寂靜,因爲路途有些遠,阿曦已經趴在阿君的頭頂睡着了。它睡得迷迷糊糊的, 就感覺到很熟悉的靈氣衝入了自己的身體, 舒服得哼哼唧唧地醒過來, 卻看見自己已經身處在白狐一族的山谷。
遠遠的, 巨大優雅的白狐安靜地窩在地上曬太陽。
阿曦歪了歪小腦袋,看見白狐的對面,似乎正坐在一個很奇怪的人。
他高挑冷峻,眉目之間的冷漠彷彿隔絕了人世一般,微微看過來的一眼,叫阿曦只覺得透心涼。那是漠然無情的眼神,一點溫暖都沒有,雖然阿曦年紀小還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可是它卻本能地畏懼,並且從那雙眼睛裡什麼都看不到。
倒是阿君,感覺到頭頂的小糰子正在微微顫抖,擡起尾巴覆蓋在毛團子的身上,叫自己的氣息籠罩住下意識地縮起爪子,抓得它皮毛好疼的小東西。
它用最優美的姿態走過去,從容淡定,很能裝模作樣了。
“這是天庭的凌風仙君。”巨大的白狐對兒子笑着介紹道。
三界之中,號稱掌管天道輪迴的就是這所謂的天庭,雖然不過是一些強大的仙人因爲掌控了一些天道之下的法則而建立起來的,可是時間久了,還彷彿真的大家都開始信服。
只不過雖然天庭的勢力很大,然而這三界之下無數的小世界,三界之上據說還有更加廣闊的上屆,這些世界裡的各路強大的種族與強者與天庭也不過是保持着良好的關係,就比如說狐族,雖然與天庭的關係不錯,卻並未臣服天庭。
該合作的時候合作,該翻臉的時候翻臉,狐狸本就善變對不對?
“仙君。”能在天庭混成仙君的,大部分都是絕對的強者。
雖然阿君是隻很驕傲的狐狸幼崽,可是它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與凌風仙君之間的差距。
它很客氣地點了點頭,趴在地上閉目不動了。
見它看起來有些冷淡,凌風仙君卻並不是十分在意的樣子,平淡地微微頷首,這纔對正笑着看着自己的巨大白狐冷冷地說道,“希望狐族可以考慮天庭的提議。”
他頓了頓,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年幼的白狐,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若是狐族相信天庭,也可以將優秀的小輩送到天庭教導。天庭仙君無數,總有更多的機會。”他說完這句話便冷冷起身,卻見那雪白的白狐的頭頂,蓬鬆的大尾巴被偷偷掀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露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
一顆毛團在大尾巴之下若隱若現。
凌風仙君愣了愣。
這怎麼狐族還有一隻……
不過他本性冰冷,並不是一個多事的人,掃過一眼也不在意,渾身閃過一道道靈光,眨眼就消失不見。
見他走了,白毛團子纔敢從阿君的尾巴下爬出來。它呆呆地仰頭看了一會兒那什麼仙君消失的方向,只覺得那仙君的風姿好看極了,雖然沒有皮毛不太好看,不過卻叫它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看見它似乎對凌風仙君戀戀不捨的樣子,阿君眯了眯狐狸眼,一口咬在這糰子的後頸皮上,見它哼哼唧唧撲進自己的懷裡撒嬌,這纔對自己的母親問道。“母親,凌風仙君來狐族是有什麼事?”
“天庭的銀月仙子開口代師收徒,拿出了一枚她師尊太上尊者留下的玉瞳簡。”巨大的白狐優雅地在地上翻了個身,擺出了一個更加好看的姿勢來。
只是這姿勢一好看就未必舒服,連毛都舔不了,阿曦看了一眼覺得這姿勢自己不喜歡,依舊縮成一顆糰子藏在它哥哥的肚皮下。
“太上尊者?修煉太上忘情,走無情道那個?”阿君若有所思地問道。
“你竟然知道太上尊者。這可是很多年前就已經消聲滅跡的大能者,據說已經破碎這一界前往了上一界修煉。”
巨大的白狐漫不經心地笑着說道,“他這樣的大能者留下的玉瞳簡裡都是屬於他的傳承還有體悟,若是有緣人得到,一夜之間飛昇成仙也說不定。只不過無情道太過霸道,太上尊者這玉瞳簡彷彿有什麼問題,銀月仙子已經昭告三界,不少年輕的天才都前往天庭實驗這枚玉瞳簡。”
“結果不大好。”阿君冷淡地說道。
“沒錯,的確不大好。你該知道,這樣的大能者最後留下的玉瞳簡力量與體悟太多,很容易叫年輕的小輩承受不住巨大的傳承爆體而亡。”巨大的白狐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顯然是很惋惜那些死去的天才的。
畢竟如同太上尊者這樣能夠飛昇到下一界的大能者,又有天庭的銀月仙子在一旁挑選,能夠入眼高於頂的銀月仙子法眼的都是最出衆的年少的俊傑。它輕輕地搖頭,見兒子似乎不大在意的樣子,便溫和地說道,“凌風仙君應銀月仙子之託前來狐族,希望狐族的小輩也可以去看看。”
“然後呢?”
“他們聽說狐族出了一隻萬年難求的天才白狐,希望你可以考慮那份傳承。”
“我不合適。”阿君舔了舔自己的尾巴平靜地說道。
“爲什麼?”它的母親好奇地問道。
“如果玉瞳簡中信息這樣巨大,那所有心思多的都不合適。”見巨大的白狐一雙漂亮的狐狸眼裡充滿了震驚,阿君漫不經心地說道,“只有單純的人才不會質疑深思那些感悟,可以在短時間內一切傳承衝入腦海的時候全盤接受而不是一點點細細地思索。只要會思考的人,接受傳承的那一瞬間本能地就會開始參悟思考,當然會被蜂擁進入腦海的信息撐爆,我想,這份玉簡不合適所有的狐族。”
狐狸們的心眼兒那麼多,真的很不合適。
這肯定是去一個滅一個,想活都活不了的呀。
巨大的白狐被兒子的話說得呆住了。
“原來……如此。”她喃喃地說道。
銀月仙子挑選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這樣的年少俊傑,顯然會更加在接受傳承的時候想太多。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頭腦簡單的天才?”白狐詫異了一句,卻見兒子突然輕輕地哼笑了起來。
阿君一向聰明得令人畏懼,它的母親不由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莫非還真的有?”傻乎乎會全盤接受毫不排斥,也不會想太多,而是腦海裡一片空曠簡單,能夠叫那些傳承直來直去……這三界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存在。然而阿君卻只是垂了垂毛茸茸的腦袋,耳朵尖兒微微折了折。
“有的。笨笨的,非常簡單的頭腦……”
雪白的大狐狸突然抽了抽嘴角。
它突然彷彿明白想說什麼了。
“狸族應該很合適,它們多……直率。”阿君想了想,決定用誇獎的語言送給與狐族對峙了千萬年的狸貓一族。
傳說中的狸貓一族在當年剛剛天地初開的時候就與自家狐族結下了樑子,這麼多年一直戰鬥在仇視狐族的第一線,不僅自稱戰鬥種族,還自認狐狸的對家每天蹦跳戰鬥個不停。狐狸們都覺得狸族真的可愛極了,折了折耳朵,阿君便對自己的母親平靜地說道,“當然,我不會告訴天庭。”
“你不希望狸族去修無情道。”
“狸族去修無情道,狐狸們怎麼辦?我記得白狐家的二叔,黑狐家的堂兄,還有……”
“好了。”巨大的毛爪子壓過來,叫兒子嘴裡的那些和狸族不得不說的故事全都消失。
巨大的白狐想了想,對哼笑了一聲無動於衷的兒子輕聲說道,“這樣,我會去給銀月仙子傳話叫她知道玉瞳簡的收服奧秘,不過不會和她提到狸貓,只希望她選擇傳承弟子的時候要更加謹慎,不要再叫無辜的孩子們隕落。”
它的心胸充滿了開闊的氣魄,年幼的白狐滿不在乎地點着頭表示自己明白。它的一顆心都撲在了肚皮下的毛團子的身上,對天庭的傳承完全不在意……天庭的強大的仙人多了去了,幾乎個個都有傳承,聽多了也就不當一回事兒了。
“單憑母親之言。”他叼着舒舒服服要睡的毛團子就走。
見它叼着阿曦的後頸皮就要走回他自己的小窩裡去,巨大的白狐突然揮爪說道,“等等!”
見毛茸茸雪白的白狐轉頭,無聲地叼着毛團子看着自己,巨大的白狐動了動嘴角這才問道,“你願意叫阿曦去住你的窩,長年的?”自家兒子龜毛得很,還格外孤僻順便有各種各樣的潔癖卻死不承認堅決地認爲自己和其他狐狸完全沒有不同。
它的那個小窩是除了它襲擊誰都不能涉足的。
想要進去住是別做夢了,就算是有狐狸挑釁想要蹭蹭皮毛,迎來的也必然是年幼的白狐狂風暴雨一樣的重點打擊。
見它問自己的竟然是這個,阿君歪頭想了想,抖了抖嘴裡叼着的毛團子,從嘴角微微張口問道,“這有什麼不對?”
“你不是最不喜歡和其他人睡在一塊兒?”
“不可能,我平易近人,一向好客,怎麼會捨不得叫狐狸與自己同住。”阿君聽了便微微搖頭,頓了頓,無奈地看着自己的母親輕聲說道,“我很好客,母親,從前你誤會我了。”
它一臉誠懇的樣子,巨大的白狐都一瞬間有些恍惚,彷彿記憶裡那隻因爲其他狐狸住了自己的小窩追着那隻狐狸欺負了半年的自家兒子都是自己的幻覺。它呆呆地看着一本正經叼着晃晃悠悠的毛團子的兒子,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原來它的兒子竟然是一個如此善良的狐狸呢。
“我可以走了麼?”阿君挑眉問道。
“走吧。”大白狐狸嘆了一口氣。
見自己終於可以回去窩裡睡覺,阿曦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越發晃晃悠悠地吊在阿君的嘴上,還很熟練地抱住了大尾巴。
它覺得自己真的很困了,對於幼崽來說,吃了睡睡了吃纔是長大的秘訣,因此打了一個哈欠,回頭蹭了蹭阿君的耳朵。
年幼的白狐默默地把它帶回了自己的小窩。
雖然說是小窩,可是這個窩一點都不小,哪怕沒有紅姨的狐狸窩大,可是隻憑着兩隻毛團子,住在那佔地很廣的狐狸窩裡的時候都覺得叫阿曦很心慌。
它覺得窩太大了,大得不可思議,有點叫它彷彿回到了那時自己在森林之中張開眼睛卻沒有人會來救自己時的惶恐。這種惶恐叫它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尾巴和小肚皮,習慣地把尾巴尖兒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去。
不過它又仔細地嗅了嗅,又眼睛亮了。
全都是阿君的味道。
狐狸的味道。
“這是我們的家。”阿君把阿曦放在地上溫和地說道。
“是我和哥哥母親的家麼?”
“我已經分家,這是我和你的家。”狐族分家其實有早有晚,就跟紅玉似的一百年還沒斷奶的,自然不可能分家。
然而比如阿君這樣的天才,很早就學會了所有的生活下去的手段,那母親就會給它分家叫它單獨生活。這並不是很殘酷,因爲這三界之中比這更加殘酷的幼崽的境況更多。就比如遠遠的萬里之外的山頭兒金翅雕,幼崽生出來還沒有睜眼,就叫親爹親孃從懸崖峭壁上往下踹。
學會飛翔就能活下去。
學不會的下場也只有一個。
所以,阿君不覺得自己分家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它居住在狐族族地裡,就算分家,和與母親之間的關係依舊沒有改變。
“只有我和哥哥的家麼?”白曦撅着尾巴在窩裡蹦跳了一會兒,突然覺得這心裡頭莫名的滿足還有開心。它也不叫困了,蹦躂了一會兒就親親熱熱地撲進了阿君的皮毛裡打滾兒。
它小小一顆,阿君其實也並不大,可是它卻很習慣地伸出爪子來護住了在自己的皮毛裡蹭來蹭去的小毛團。見阿曦心滿意足,它忍不住去拿自己的嘴巴拱了拱這毛團子的小身子,拱了一下,見糰子差點兒被拱遠了,又慢吞吞地撈回來。
“未來很長很長的時間裡,是這樣的。”
阿曦覺得似乎有什麼叫自己很擔憂,卻說不出來。
想要跟上狐狸的腦袋瓜兒,太難爲它了。
“不懂。”它耿直地歪頭說道。
白狐看了它一會兒,突然輕笑了一聲,微微挑起了狐狸眼露出幾分戲謔。
“如果你以後長大了,就會出嫁,到時候就要從這個家裡離開,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
年幼的白狐突然心生不悅,眼底的愉悅與戲謔都消失了。
毛團子明明是它撿到,怎麼可以跟別人跑了?
“不要離開哥哥!”毛團子嗷嗷地叫了起來,毛茸茸的小臉兒上都是恐懼。
她被兄長展望的未來嚇壞了。
有一天要離開哥哥和母親,嫁給……
“嫁是什麼?”毛團子突然好奇地歪了歪頭。
“是和另一隻公狐狸永永遠遠在一塊兒。”阿君轉了轉眼睛輕聲說道,“到時候,阿曦要被接走再也不能和我們一起住。”它說得一本正經的,毛團子的毛臉都皺起來了,只覺得未來更加可怕。
它沒聽懂什麼嫁不嫁,只知道嫁掉之後,就要離開母親和哥哥了。它拼命搖着小腦袋叫道。“不要,不要嫁。要是嫁,就,就嫁……”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四處看了起來,見它緊張得縮成一團炸毛兒,雪白的狐狸滿意地探身過來問道,“嫁給誰?”
“就嫁給哥哥……”
毛茸茸的白狐滿意地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耳朵愉快地抖動了起來。
毛團子卻還在繼續,板着爪子奶聲奶氣地叫道,“還嫁給母親,嫁給紅姨,”它想了想,決定加上自己的奶友,“還要嫁給紅玉。”
微微笑着的白狐狸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