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裡從來就沒有出現過這麼一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反反覆覆給他灌輸這樣的思想。
江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那段痛苦的歲月,每一次的分辯換來的都是更嚴酷的禁錮。
精神病院的藥物總是讓他犯困,關於她的記憶也開始模糊不清。他就在圖畫本上寫她的名字,滿滿的,一頁又一頁,全是溫如是、溫如是、溫如是、溫如是……
可是她卻一直一直一直都沒有出現。漸漸的,他不再向人提起,也不再試圖逃出去。
而現在,就在他也以爲自己當初是因爲外公的遇難而精神失常纔會產生錯覺的時候,她卻回來了——這真是個天大的諷刺。
那個塵封已久的身影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她笑語晏晏,小聲地跟他同父異母的親大哥交談着,江離甚至還能看到江少華面上暈開的微紅。
整整十二年九個月零七天。
江離咬緊了牙,腳下沉重得就像是灌了鉛,無法邁步。
就當他好不容易平復心情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卻轉了過來。那一霎那,她眼中燦然盛開的驚喜,都像是假的。
都是假的。
“我不認識你。”他聽到自己冷靜地說。
自習室裡有窸窣的寫字聲。江離坐在教室後排,捏緊了手中的筆,指尖彷彿還殘留着她上衣的餘溫。
“嘎吱——”椅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打破了一室平靜。
教室裡的同學紛紛回頭,只見江離突然起身,勾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目中無人地走了出去。
最後一排的男生面面相覷,“今天是怎麼了,沒人惹他吧?”
其中一個看起來比較斯文的男生擡指推了下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望向他們中間最矮的那個:“是不是你忘了幫江離請假?”
“沒啊,”矮個子哭喪着臉,“離哥不是下午就說了有事要出去的嘛,我還專門去老巫婆那裡幫他遞了假條。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節課都上到一半,他自個兒又轉回來了。真的不關我的事。”
金邊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敞開的教室門:“這樣啊,會不會又是他爸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別說了,離哥不喜歡提到那家人。”
夜晚的操場冷冷清清,四側枝繁葉茂的樹木除了頂端浮出一抹暗綠,其餘的枝椏全部融在黑暗中。江離緩緩穿過跑道,一個人的腳步聲在這般安靜的夜晚顯得特別的寂寥。
出了校門,他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晚上有什麼活動?”
電話那邊聲音嘈雜,囂鬧的音樂混着沉重的鼓點從聽筒裡傳出,就像來自另一個羣魔亂舞的世界。猛子扯着嗓子喊:“老大,事情辦完了,我們都在外面玩兒呢。”
半天聽不到回答,猛子還以爲是沒信號,舉高手機晃了晃,“喂?喂,喂,老大?”
“報地址。”江離開口。
猛子瞪大了眼,狠狠給了身邊正嚷嚷着的幾個手下一人一巴掌讓他們小聲點,起身就往大門口走。再說話時周圍的環境就清淨多了:“還是在西大街路口的老地方,就我們常去的那間迪吧。”
“我等下就過去。”清冷的男聲在夜風中顯得有些遙遠。
猛子猶豫了下,捂着話筒放低了音調:“老大,你沒事吧?你不是很討厭來這種吵鬧的地方嗎。”
“不是討厭,”江離揉了揉發痛的額角,難得沒有交待完事就直接掛電話,“那裡人多眼雜,被人看到我們聚在一起會有隱患。”不致命,但處理起來也很瑣碎麻煩。
只是今晚他不想一個人待着。他的心,靜不下來。
能得到寡言的老大親口解釋,猛子有些受寵若驚。轉念想起還等在老大門外的女人,遂貼心地提議:“我們在那裡碰頭確實不大方便,場子裡太亂了。要不我去外面的商店買兩打啤酒,咱兩兄弟也很久沒有一起喝一杯了,也不用別的地兒,就在你家喝點,怎麼樣?”
“也行。”江離默了下,掛斷電話。
聽到對方收線,猛子揣起手機摸着下巴笑了。
“提前跟未來大嫂打好關係”這話,現在想起來似乎也不是件那麼玄乎的事。他掏出錢包檢查了下里面的張數,滿意地自言自語:“嗯,照老大的異常看來,好像確實有必要。”
跟未來大嫂勾肩搭背的緣分吶,說出去得羨慕死那幫小兔崽子。猛子這下深悔之前只給了未來大嫂二十塊錢。
早知道她有可能成功,他怎麼也得多給幾百塊啊!
打定了主意要趁熱打鐵的猛子跑得很快,不過迪吧離江離住的地方還是遠了點,等他趕到的時候,江離也剛進小區。
接過他左手的一打啤酒,江離正要開口叫他上去,猛子兜裡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抱歉地笑了下,邊走邊摸出來,接起就是一陣狂吼:“混賬東西些!就這麼點時間都離不得人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又給爺捅了什麼簍子?!”
那邊的手下已經習慣了他的暴脾氣,氣定神閒道:“你剛走沒多久就有人來找茬,然後就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猛子來勁兒了。雙眼一瞪剛想叫人抄傢伙大幹一場,眼角餘光就瞥到江離微微蹙眉,忙換了個冷酷的語氣。
“不是都跟你們說了嘛,我們最近要低調,沒事少在外面惹事。小心壞了老大的大事,我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問問有沒有人受傷。”江離淡淡道。
猛子應了聲,依言問過去。那邊回道:“沒什麼大礙,就青奎手上拉了條口子。皮外傷,兩三天就好。事情現在已經擺平,是劉三韶的手底下的小弟。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斟茶認錯後賠了錢就放他們走了。”
怎麼能就放人呢,他早就看劉三韶那老王八不順眼了,這麼好的機會都不敲他一筆。
猛子頗有些遺憾。偏頭正待說大夥兒都沒事,突然瞥到江離手裡的酒。
陪老大喝酒聯絡感情和促成未來大嫂的好事,這兩樣選起來……好像也不是那麼的糾結。
酒可以常喝,嫂子不常有。
“老大,青奎受了點傷,我得去醫院看看。這要不,酒都放你這裡,趕明兒我再來?”猛子方正的臉一嚴肅起來,猛地看上去還真有些誠懇。
“等等,”江離停下腳步,“東西拿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猛子差點給跪,連忙改口:“別別別,不用麻煩。就是一點小傷,包紮下就行了,青奎沒見過什麼世面,主要是給嚇着了,我去開導開導就行。”
“沒見過世面”的青奎正抹掉手上的血痕跟人拼酒,還不知道第二天,自己就會被包成糉子。
這頭猛子忽悠完老大,走出兩步又倒回去,把右手提着的另一打啤酒塞到江離手中,憨厚地笑,“小酒怡情,小酒怡情,既然買了就別浪費。”
江離看了看他跑得飛快的背影,再看看手裡的兩打酒,無語上樓。
一入通道就被罩進了陰影裡。不用照明,他也習慣了這樣的黑暗。
樓梯間還是一如既往的狹窄。江離不是沒錢搬進更好的房子,只是這裡的地理位置更適合跟他佈下的眼線聯絡。更何況,沒有需要他照顧的家人,住在哪裡又有什麼關係。
轉過拐角就是七樓,上行了幾梯江離就頓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西西的地雷支持!謝謝~(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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