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璆鳴聽她如此說,才放下心來,又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才下了牀。
白小玉也跟着下了牀,又細聲細氣地說道:“吃過早飯再走吧,這個點估計李媽都備好早飯了。”
祁璆鳴正站在浴室刮鬍子,聞言停了停,纔回了一句,“也好。”
就這般,兩人結婚以後,第一次坐在一起用了早飯。李媽站在旁邊看了,心裡止不住的高興,總感覺少帥和太太的關係變好了,這樣看着纔像夫妻嘛。
這次長談之後,白小玉和祁璆鳴纔像是新婚夫妻一樣,過起了甜蜜的日子。祁璆鳴照樣是忙得腳不沾地,卻堅持早上陪她用飯,即使再晚,也會回到別院摟着她入睡。有時候回的實在是晚,不忍心打擾她,也會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一下,才轉身去側臥睡,不過是稍稍躺了一會兒,又踏着黎明的星光離開。
白小玉將他的一切看在眼裡,有時候實在是心疼,便讓他不要來回跑了,太晚的話就直接留在帥府,可他卻不同意,好似小孩子般任性。她拿他沒辦法,只能聽之任之,卻囑咐了李媽,不管多晚多早,都要把飯備着,不能讓他餓到了。
才見桂花滿園飄香,轉眼已到冬天,別院裡的幾株梅花開得卻好。
因爲天氣變冷了,白小玉除了去學堂教書,就是待在別院裡,有時候祁大小姐或是祁二小姐辦宴會,她都懶得去,實在是怕冷的厲害。有一次祁璆鳴還笑話她,說她就是小動物,還冬起眠來了。對此,她真是無法反駁,自從小時候那次落水之後,她就特別怕冷,每年最難熬的就是冬天,幾乎是掰着指頭過日子。
這一天,白小玉走出學堂的時候,天空飄着雪花,地上已經積了些雪,薄薄的一層。起初還只是小小的雪花,如柳絮一般輕飄漫舞,車子開到一半路程的時候,雪就大了起來,紛紛落落砸在車窗上。就在車子快行到別院的時候,她看到有個穿紅色夾襖的女人正在門口徘徊!
雪花像鵝毛一般紛紛揚揚,撏綿扯絮,亂舞梨花,天地間白濛濛一片。而別院門口的女人卻好似沒有感受到一般,也沒有撐傘,就那樣站在大雪裡,還有些鬼鬼祟祟地往別院裡探頭探腦。
桂叔也看到了女人的身影,沉聲說了兩句,“太太,你別在意,也不知哪裡來的瘋婆子,之前就見她來別院門口轉悠過兩次,最近兩個月倒是很少見了,怎麼今天下着大雪又跑出來哩?我想定是精神不太正常,下着雪也不知道撐傘,真的傻子哩。”
白小玉聽他如此說,心下疑惑,不禁問道:“桂叔,你剛剛說那女人之前就來過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從來不知。”
桂叔並未放在心上,只匆忙回道:“太太,少帥說不過是個瘋婆子,不用驚到你,每次見了,就找人打發了就是哩。少帥似乎非常不喜這女人,每次見了臉都黑成一片。”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白小玉聽他這般說,心裡越發疑惑,總覺得這事透着詭異。剛好車子從女人身旁擦肩而過,那女人許是聽到了動靜,正轉頭看了過來。
白小玉一直看着女人,此時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住了。看到女人的瞬間,她心頭一緊,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痛楚襲來,腦子裡閃過各種畫面,每一個畫面都帶着摧枯拉朽的痛。那個女人是三姨太!正是白老爺的三姨太!白小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車子即將開進別院的時候,她突然喊道:“桂叔,停一下車。”
桂叔冷不防聽到她如此說,急忙剎了個車,因爲地上已經有了些積雪,車子往前滑行了幾步才停下來。他不解地看向白小玉,皺着眉頭問道:“太太,怎麼了?”
白小玉並未多說什麼,直接披上大衣,走出車門,邁着淺淺的步子朝三姨太走去。
桂叔見她如此,急忙撐了傘跟着走過去。
待走的近了,纔看清三姨太如今的樣貌,與當年相比,老了何止十多歲,穿得更是有些寒酸,神情也不似當年那般狠厲,有些畏畏縮縮的。
三姨太看到她走過來,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連忙垂下頭,滿是凍瘡的手直接縮進了袖子裡,身體哆哆嗦嗦的。
白小玉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幾眼,也許時間真的是可以治癒一切痛苦,當年那麼的痛恨她,恨不能扒皮抽筋,可如今見她如此模樣,卻感覺也許這就是對她最好的懲罰吧,心裡埋着的那股怨恨也所剩無幾了。愛一個人需要付出感情,恨一個人同樣需要耗費感情,既是這般,爲了些無關緊要的人,實在是沒必要,要知道無視或是忘記,纔是最好的。
她將身上的大衣攏了攏,低聲說道:“你走吧,不要在這裡徘徊了,以後也不要再來了,這裡沒人想見你。”說罷,轉身欲走,卻突然聽到噗通一聲,褲腳也被人拽住了。
白小玉被突然的變故嚇到了,幾乎是下意識地,被人拽到的瞬間,身體往前又走了一步,才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着跪在雪地上的女人,竟無言以對。她穿着紅色的夾襖,此時跪在白色的雪地上,就像是冬日一抹落紅,從枝頭吹落,掉進了泥土裡,看了竟有些心酸。
三姨太跪在地上,原本被縮進去的手又伸了出來,紅腫的手面帶着些許的凍瘡,跟當年愛漂亮花枝招展的她完全沒法比。若不是親眼所見,恍惚以爲面前的人不過是個受盡苦楚的下人。她的眼淚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雪窩,很快又被新雪覆蓋。她始終低着頭,好像在懺悔一般,哭得聲嘶力竭,“大小姐,大小姐,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當年是我錯了,全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狠心,不該暴打小菲!更不該把你推進湖裡!這麼些年,我被趕出白公館,活得生不如死,已經受盡了折磨。我並不是在哭訴,只是在懺悔,求求你,大小姐,你救救我吧,嗚嗚嗚~我知道你最是善良,當年你能那麼真心地對待一個來路不明的妹妹,甚至爲了她做到那一步,都說明你真的很善良!我現在已經生不如死了,求求你再不要折磨我了,留我一條賤命,讓我自生自滅吧,嗚嗚嗚~求求你了,大小姐,我給您磕頭了。”
來路不明的妹妹?不要再折磨?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且不說白小菲是否開路不明,我又何曾折磨過她?十幾年前醒來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啊,根本不知道她在何處又在做什麼,又何來折磨一說?白小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眉頭越蹙越緊,紅脣凍得有些泛白了。
三姨太哭訴之後,沒聽到任何動靜,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如此神情,還以爲她依舊在怨怪自己呢!又把頭低下,砰砰砰地磕了起來,額頭碰在雪地上,很快就砸出一個洞來,水門汀地面清晰可見。
她卻好像上了發條的機器,完全沒有停歇,一邊磕着頭,一邊抱着白小玉的褲腿哭泣,“大小姐,我真的錯了,當年我不該那麼狠心的,下手不該那麼重的!可我當時也是被嚇到了,嗚嗚嗚,都是那個孩子,她的出現毀了我的一切,若不是她,我依舊是白公館的三姨太,吃喝不愁,根本不用淪落到住閣樓!我當時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啊,大小姐,我纔會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她身上!
大小姐,如果我早就知道小菲不是我女兒,我根本不會毒打她的啊!大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吧,讓少帥放我一馬,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礙你們的眼。求求你,讓少帥放過我家那位吧,我真的只有他了,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嗚嗚嗚~”
也許是太過激動,三姨太說的話顛三倒四,翻來覆去就是要讓自己放過她,可是她剛剛說什麼?小菲不是她的女兒?!那小菲是誰?她的女兒又在哪裡?還有,她說讓少帥放過她?難不成祁璆鳴聽自己說完那件往事,知道了白小菲的死因,去找她算賬了?她還說什麼,放過她家那位?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離開白公館以後,又重新嫁了人?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啊?!不會是磕頭磕壞了腦子吧?
白小玉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些什麼,又忽略了些什麼。她將被抱住的腳收回了一些,想要站直身體,讓大腦清醒清醒,直接說道:“你不要再磕頭了,也不要再哭哭啼啼了,好好說話,否則我這就離開,讓人把你擡走!”
三姨太聞言,突然停止了磕頭的動作,慢慢地鬆開了雙手,又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才擡頭看着她,眼中滿是希冀。
白小玉一眼也不想看到她的臉,慢慢地收回腳,頭轉向一邊,冷聲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爲什麼我一句也沒聽懂?爲什麼小菲不是你的女兒?那她又是誰的女兒?爲什麼會被接到白公館?既然爹爹當初同意接回來,而你也同意了,只說明你確實在外面生過一個孩子對不對?倘若白小菲不是我妹妹,那我真正的妹妹又在哪裡?”她將心中的疑問一口氣問了下來,還有些氣喘,小臉因爲激動,還有些微微泛紅。
三姨太聽完她的話,臉上神色突然就變了,原本就慘白的一張臉,現在更白了,就像是地上的雪,沒有一絲血色。她原本直直地跪在地上,此時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椎一樣,整個人都攤倒在地,一雙紅腫的手埋進了雪裡。她看着白小玉,眼中滿是驚懼,慌張地搖着頭,顫抖着脣說道:“少帥難道沒有告訴你嗎?大小姐?”
白小玉心頭一顫,幾乎是下意識地直接問道:“告訴我什麼?”
三姨太就像是被抽離了魂魄一樣,剛剛還在痛苦求饒,拼命磕頭,此時聽她如此問,卻突然大笑起來。她像是瘋了一般,對着天空中的雪仰頭大笑,笑着笑着,卻有眼淚流出來,又開始趴在地上哭。
桂叔眉頭緊擰,靠近白小玉,低聲說道:“太太,咱們還是進去吧,我早說了,她就是個瘋子,你問不出什麼話來的,何必在這裡受凍哩!少帥馬上就回來了,若是被他看到你在大雪裡挨凍,我們都得跟着受罰啊,太太。”
原本還在哭哭笑笑好似瘋子一般的三姨太,突然擡起頭,眼中有幽光射出,涌動着黑色的暗潮,“大小姐,你是不是被少帥給騙了?他根本不是帥府的四公子!他纔是我的兒子!白小菲纔是帥府的小姐!大小姐,你要相信我啊,我說的都是實話!他一直把我關着,我好不容易纔跑出來的,你要相信我啊,大小姐,你要救救我,現在也只有你能救我了!嗚嗚嗚,大小姐,你……”
話音未落,空氣裡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其中裹挾的雷霆之怒,“住口!”緊接着只覺一陣寒風襲來,裹挾着冰涼的雪花,順着領子鑽進身體裡,說不出的涼。
三姨太的話還未說完,人已經被一腳踢倒在地,臉狠狠地撞擊在雪地上。她的身體抽搐着,還想再說什麼,已經被兩個士兵架着離開了。她的雙腳拖行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一道痕。
白小玉恍惚以爲自己耳鳴了,剛剛肯定是雪下得太大,沒有聽清,對,一定是沒有聽清。原本只是有些微涼的身體,此時卻好像結了一層寒冰,瞬間化作冰人,連五臟六腑都被凍了起來,再也無法呼吸。
祁璆鳴一腳將三姨太踢開,就緊張地看着白小玉,看到那張原本紅潤的小臉瞬間蒼白如紙,身體還在止不住的顫抖,感覺心都要被冷風割裂了!他一步上前,剛想抱住白小玉,她卻突然往後縮了縮,顫抖着說了幾個字,“別碰我!”
你有沒有絕望過?當他的手被推開時,祁璆鳴真的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就像是漫天的冰雪將他緊緊地包裹住,心頭窒息,身體冰涼。他的手指動了動,又一根根地蜷起,腳步踏出又收了回來,在原地站成了一尊雕塑。
李媽剛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三人站在大雪裡,她看了看白小玉和祁璆鳴,敏銳地感覺到兩人不對勁,急忙跑過去扶住了白小玉的手,“太太,那麼大的雪,站在這裡受凍哩,趕緊進去吧。”
白小玉顫抖的手終於有了歸處,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死死地抓住李媽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聲音也顫得厲害,“李媽,扶我回房。”心臟完全不聽使喚,砰砰砰幾欲跳出喉嚨口,心裡在極力地否認着,不會的,不會的,剛剛一定是聽錯了,祁璆鳴怎麼可能是三姨太的兒子!
桂叔看了祁璆鳴一眼,跺了跺腳,跟了上去,將傘撐在兩人頭上。
祁璆鳴看着白小玉纖瘦的背影,她的身形如此單薄,又是如此的倔強,好似枝頭最後的一片黃葉,即便在大雪中,仍苦苦掙扎着,不願落下,跌入泥淖中。看着如此倔強的她,像是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只想將她抱在懷中,可她剛剛分明掙開了他的手啊,她這是不要自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