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靈均剛剛走進門裡,就有人走到他身邊,恭敬說道:“老大,那人又來找你了,就在你辦公室坐着呢,你趕緊去看看吧。”
魏靈均想着“正則律師事務所”幾個字,心中五味雜陳,原來我竟是個律師嗎?開的律師事務所還是以兒子的名字命名的,看來我真的很愛現在這個家啊。
他正想得投入,就被人打斷了,擡頭一看,那人的胸牌上寫着“鄭敏行”。他聽到那人的話,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了,小鄭,你去忙你的吧。”
鄭敏行衝他點點頭,才返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魏靈均一邊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一邊在腦子裡想着鄭敏行口中的那人到底是誰,聽他的口氣,那人應該來過好多次了,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辦公室的門剛剛打開,屋裡的正端坐着的女人突然轉過頭看他。魏靈均看到女人的臉,心頭一緊,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牽絆着他。
他的眉頭輕蹙,腳步不覺放慢了些,他將外套掛好,慢條斯理地坐在椅子上。雖說心裡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面上卻依然平靜無波,魏靈均掀開桌面上的文件夾,眼角餘光不着痕跡地又看了女人幾眼,似乎想要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他還未找出什麼,對面的女人已經急急開口了,“魏律師,我的離婚協議您研究的怎麼樣了?兒子的監護權能不能拿下來?魏律師,我真的什麼都不要,一分錢也不要,我只要我兒子。”
魏靈均看着桌子上的文件,翻開第一頁正是離婚協議案,看到上面的名字時,他整個人都怔住了,忽然擡頭看向女人,有些驚慌失措地問道:“你叫展靈希?”
展靈希突然聽他如此問,又見他一臉驚恐的樣子,心中不解,“我的名字怎麼了?魏律師,您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嗎?”
魏靈均聽到她肯定回答,心臟好似突然被紮了一下,綿密的痛順着渾身的經脈傳至每一處。他的身體有些顫抖,聲音也打着飄,“冒昧問一句,你是展家收養的嗎?”
展靈希聞言,心中越發驚奇,“魏律師,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竟問些奇怪的問題。我怎麼會是收養的呢,展家只有我這一個女兒,爸爸媽媽對我都很好,你到底從哪裡聽說的,純粹是無稽之談!難道是杜少波說的?他就是故意散播謠言,想把兒子搶走,那個賤人!我死都不會把兒子讓給他的!”
魏靈均神色複雜,但仔細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將心底的那份熟悉和衝動壓下去,面上帶着客氣的笑,“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就當我沒有問過吧。”
展靈希不覺鬆了口氣,又急切地問道:“那魏律師,我的離婚協議案怎麼樣?我能不能拿到兒子的監護權?我說了,我什麼都不要,杜家的財產一分也不要,我只要我兒子!”
魏靈均聞言,目光幽深一片,並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低頭看了看卷宗。現如今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更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只能先整理一下,再下定論。他將所有的文件過了一遍,眉頭越蹙越緊,心底無端升起一股怒火,幾欲焚天。
他幾乎可以肯定,面前的女人正是被爸媽送人的妹妹,妹妹的名字原來叫魏靈希,被展家收養後,只改了姓沒有改名,那時候她不過兩歲,根本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想來知道這事的也就爸媽和他了,若不是之前做了那個夢,估計連他都不知道。
這樣想來,之前的魏靈均,也就是失憶之前的魏靈均定然也是被矇在鼓裡的吧,否則又怎會一直拖着這個案子,早就迅速了結了吧。
展靈希口中的杜少波正是她的老公,杜家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們也是五年前結的婚,一年後生了個兒子,跟魏正則是同一年出生的。
五年前,展家的生意遇到挫折,展靈希爲了幫父母度過難關,只能和杜家聯姻。那時候的杜少波還懂得遮掩,塑造了一個完美的青年形象,所以展靈希並沒有反對,就嫁給了他。可惜好景不長,她剛剛生下孩子,杜少波就暴露了本性,整日裡花天酒地不着家。
展靈希爲了兒子,爲了展家,委曲求全三四年,如今杜少波越發不知收斂,連私生子都弄出來了!她實在不想這樣過下去了,就提出了離婚。但杜家卻不同意她把孩子帶走,一口咬定孩子是杜家的,她根本無權帶走。
展靈希只能尋求法律的幫助,找到了近幾年風頭正起的正則律師事務所。但因爲杜家家大業大,收集證據很難,案子也就一直拖着,沒什麼進展。展靈希只能天天往這裡跑,時刻關注着案子的進展。
魏靈均看完文件,低低嘆息一聲,心底生出苦澀,沒想到妹妹竟過着這樣的日子!倘若爸爸媽媽知道了,會不會爲當初的決定後悔呢?他心中思緒萬千,又疼痛不已。他看着一臉憔悴的展靈希,語聲不覺溫柔了些,“展小姐,你放心,我定會幫你打贏這場官司的,不計任何代價!”
也許這是他唯一能爲妹妹做的吧,那麼些年,她一個人在展家,甚至爲了展家,嫁給一個根本不愛的男人,想想這幾年她過的日子,真是讓人唏噓不已。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她打贏這場官司。
展靈希聽到他的話,激動地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她來了那麼多趟,還是第一次聽他如此說!她激動地站起來,眼中溢滿淚水,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魏律師,真的謝謝你。”
魏靈均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心中愧疚難當,你不用謝我的,這是我欠你的,妹妹,這是我們家欠你的,小希。
送走了展靈希,魏靈均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思緒翻涌,久久不能平靜,總覺得一切發生的有些匪夷所思,又環環緊扣,看不出任何破綻。他想了一會兒,忽然拿起手機,在通訊錄中翻出一個人的名字,撥了過去。
沒過多久,對面就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有些暗啞渾厚,是個上了年紀的人,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是你嗎?靈均。”
魏靈均聽到聲音的一剎那,竟有些想哭,眼眶中含着淚,心底不禁想着,什麼時候爸爸也這般老了?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爲什麼爸爸說話的時候,那麼小心翼翼?他想了很多,只低低地回了一聲,“嗯,是我,爸爸。”
話音剛落,對面忽然沒有了聲音,過了許久,當他以爲電話被掛斷的時候,才隱約聽到魏振海的聲音。只不過跟剛剛的聲音比起來,明顯地又低沉了些,甚至帶了一絲低泣,“靈均,我的兒子啊,自從你妹妹走丟,你就再也沒有叫過我一聲‘爸爸’。是爸爸不對,沒有看好你妹妹,讓你傷心了那麼些年,一切都是爸爸的錯。”
魏靈均眼中的淚忽然就順着眼眶流了下來,再也抑制不住,他忽然想到一句話,愛你的人,總在背後爲你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只是因爲愛你,他從沒覺得這世上有什麼事不容易。
直到這一刻,他才深刻體會到什麼是父愛如山,爲了讓他能夠心安理得地幸福下去,他們甘願揹負所有的罪責,即使是莫須有的罪責,他們也心甘情願,這就是父母的愛。
時光走的很快,有一天你會發現,母親的頭髮開始花白,父親矯健的身軀也已佝僂,當你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老得像一張舊報紙。即使再怎麼呵護,也已經晚了,永遠不要讓自己後悔,子欲養而親不待,世間最悲哀的莫過於此。
魏靈均將心底的悲傷努力壓抑住,握着手機的手不覺加大了力度,他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和緩一些,“爸爸,對不起,讓您傷心了那麼些年,是兒子不孝。我已經知道了一切,您不要再掩飾了,當年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我能理解您。
以後您和媽媽都不要再自責了,那隻會讓我更痛苦更內疚。你們爲了我,默默地做了那麼多,已經足夠了。以後的路,兒子會自己走下去,再不讓你們操心。
今天我見到了妹妹,她在展家似乎過得很不錯,說到她的養父養母時,也是一臉幸福。如今她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作爲她的哥哥,我會竭盡所能去幫她,你們就不要跟着操心了。你們現在只要快樂地安享晚年就可以了,含飴弄孫,再不要悲傷內疚。週末的時候,我會帶一一去看你和媽媽,好久沒見了,你們應該都挺想他的吧。”
他的話說完,對面再次變得很安靜,只有壓抑的哽咽聲不時透過手機傳過來,聽在耳朵裡,難受得要命。他不禁想着,倘若時光能夠倒流該有多好,他絕不會那麼無情地對他們。父親和母親,真的是這世界上最偉大最神奇的存在,只有他們心甘情願用遍體鱗傷,換你一生安康。
過了許久,電話那頭才傳來魏振海的聲音,已經平靜了些,“嗯,週末有空就過來吧,我和你媽給你準備好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對了,一一愛吃什麼?讓你媽多準備點,還有小夢愛吃什麼啊?都一起準備了。”
魏靈均聽他如此說,眼裡的淚又開始打轉,不管過多少年,不管你如何待他們,他們心中牽掛的不過一個你。他們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喜歡吃什麼,但卻將你的喜好牢牢記在心裡,一刻也不忘。
他伸手將眼角的淚輕輕擦去,沉聲說道:“爸,您和媽媽不用提前準備那麼多,太累了,到時候我帶過去就是。還有,一一和我一樣,都愛吃紅燒肉,尤其是媽媽做的紅燒肉,永遠也吃不膩。”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就傳來魏振海激動的聲音,“嗯,我知道了,你不要擔心我們,我們過得很好,你只要記得常常帶着小夢和一一回來看看我們就行了。”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卻還是繼續說了幾句,“靈均,當年的事確實是爸爸做的不對,爸爸很傷心也很內疚,可如果重來一次,爸爸可能還是會那樣選擇,因爲我只想讓你妹妹健康快樂地活下來。能夠活下來,比什麼都強。我和你媽媽只要能遠遠地看她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魏靈均沉默了片刻,眼睛看向窗戶外湛藍的天空,聲音有些縹緲,“嗯,我懂的,爸。是以前的我太不懂事了,讓你和媽媽傷心了。”
魏振海的聲音帶着哽咽,卻又似乎夾雜着喜極而泣。
魏靈均掛了電話,輕輕嘆息一聲,坐在桌前認真地整理着資料,既然答應了妹妹,幫她打贏官司,自然要好好準備一番。
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魏靈均拿起一看,上面是“親親老婆”,他忽而勾起一絲笑意,接通了電話。
“老公,你真不聽話,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你不是答應我下午過來檢查嗎?怎麼連個人影也沒有?,是不是又在加班?午飯也沒吃吧?我就知道。”
魏靈均聽着柔柔的女聲,只覺心底柔軟一片,他擡起手腕看了看錶,原來已經下午兩點了。他輕笑一聲,“老婆,我知道錯了,下次絕對不敢了。我現在馬上就出發,估計半小時後到。”
“好吧,這次就暫且原諒你,不過下不爲例,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要用針扎屁屁了。老公和兒子要同等待遇,不能厚此薄彼,也好讓你們倆長點記性,以後不敢輕易再犯。”
魏靈均聽着對面威脅十足的話,心底卻止不住地冒出喜悅的泡泡,連聲音都帶着粉色的甜蜜,“我知道了,老婆,以後絕不敢再犯。等我啊,一會兒就到。”
“嗯,我在醫院等你。我一看這個點你都沒來,就知道你肯定在加班,所以特地給你買了份午飯,趕緊飛奔過來,我要投喂老公了。”
魏靈均輕笑出聲,聲音越發輕柔,“馬上就到,老婆大人。”說罷,掛了電話,拿起大衣,就往外行去。驅車不過半小時,已經到了醫院的停車場。
如今他已經慢慢地接受了身體的潛意識行動,不管是靈魂和身體分離,還是其他什麼,只要能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一切從頭開始又如何。
魏靈均剛剛出現在醫院走廊,就有好多小護士看着他笑,似乎已經習以爲常了。
“魏律師,又來給秦醫生送花啊?秦醫生真是幸福啊。”
“魏律師,今天怎麼沒有帶吃的啊?秦醫生還等着你的甜點呢。”
“魏律師,來接秦醫生下班啊?是不是有點早啊?秦醫生還沒到下班的點喲。”
“魏律師,……”
魏靈均看着一個個熱心滿滿的護士,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想來她們早就習慣了,他定然是醫院的常客。他只能客氣地點點頭,腳步加快了些,看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
剛剛走到醫生值班室,門就開了,露出一張姣姣如明月的臉,耳邊傳來甜膩的嗓音,“親親老公,你來啦。”
秦小夢從他懷中接過花,直接將他拉了進去,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她有些惡狠狠地看着他,就像是強搶民女的惡霸一般。
魏靈均被她按在門板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眼裡卻帶着笑,“怎麼?老婆大人這是要懲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