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骨感覺渾身上下插了無數把鋼刀一般,每一處都在痛,眼皮沉重的好似天都壓下來了一般,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微微睜開一條縫,滿眼的血色,鼻尖同樣是濃重的血腥氣,順着氣管鑽入肺腑裡,讓人作嘔。她的脣無意識地開合着,有沙啞而細微的聲音漏出,“沐陽,沐陽。”
可惜終究沒人迴應她,眼中所及之處全部是血色瀰漫,就像漫天的紅蓮業火將她包裹,只有來自地獄的嘶鳴聲,在耳邊作響,她絕望地喃喃着,“我要死了嗎?”
就在她即將失去最後一絲意識的時候,耳邊突然傳出了聲音,似乎有人正在打開被擠壓變形的車門。她的眼中血紅一片,透過那血色的迷霧,依稀可見一雙修長的手,她輕輕掀開厚重的眼皮,想要看清那人的樣貌,卻終究只是徒勞。
她僅剩的最後的知覺,就是被人抱在溫暖的懷抱中,鼻尖若有似無的薰衣草味兒,幾乎被血腥氣遮掩,她極力地想要睜開眼,卻還是暈了過去,人事不省。
也不知過了多久,凌小骨再次恢復了知覺,耳邊依稀有輕微的說話聲,鼻尖是濃重的消毒水味兒。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眼睫輕顫,入目的清一色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牀帳,身穿白衣的人。
似乎發現她醒了,有一個身穿白衣的人走到牀邊,拿出一個細小的手電筒,將她的眼皮掀開,照了照,耳邊就響起了他低沉的聲音,“已經醒了,如今度過了危險期,只要好好養着,很快就能恢復的。”說罷,帶個幾個同樣身穿白衣的人走了。
凌小骨將眼皮合上,休息了一會兒,又睜開,兩邊依舊有很多人。有人拉着她的手,還在小聲哭泣,“小骨,你終於醒了,真是嚇壞媽媽了,嗚嗚嗚,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媽媽怎麼活啊。”
這是媽媽的聲音,接着又有一個低沉的男嗓響了起來,“媽,既然妹妹已經醒了,你就不要再哭了,你都哭了三天了,再這樣哭下去,妹妹醒來後會心疼的。”
這是哥哥的聲音,啊,原來我都躺了三天了,原來我真的沒有死,被救活了。
緊接着又是一個溫潤的聲音,“對啊,阿姨,小骨若是知道你這麼傷心,肯定會自責的。”
哦,這是恆傑哥的聲音,原來他也來了。
凌小骨想到這裡,又昏昏然睡了過去,意識陷入昏沉之中。
她好像在做夢,夢裡有個人牽着她的手,穿行在白色的迷霧裡,卻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她心裡卻在想着,是沐陽嗎?還未想完,那人已放開她的手漸行漸遠。她很害怕,心底生出恐懼,竭嘶底裡地大喊着:“沐陽,沐陽,蕭沐陽!”直到整個人筋疲力竭,喘不過氣來!
凌小骨感覺身體在搖晃,她突然睜開眼睛,嘴裡大喊一聲,“沐陽!”雖然是用了最大的力氣,但聲音卻小的可憐,幾乎是從心肺裡傳來的。
段彩梅被她忽然的喊叫聲驚醒,嚇得急忙拉住她的手,小心地拍着她的背,“小骨,你沒事吧?不要嚇唬媽媽?”
凌風也湊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關心地問道:“妹妹,你終於醒了,剛剛是做噩夢了嗎?”
然後是杜恆傑的聲音,“小骨,你醒了!”
聲音裡滿含驚喜。
就連一向繁忙的凌志平也來了,他正站在段彩梅的身後,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眼中滿含憐惜。
凌小骨看着段彩梅哭紅的眼睛,沙啞着聲音問道:“媽媽,沐陽呢?沐陽怎麼沒來看我?”
段彩梅聞言,眼淚嘩地一下就落下來了,直接將她抱在懷中,一手輕撫着她的背,一手將她抱緊,眼中滿是悲傷難抑,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小骨,小骨,你先不要問那些了,好好養身體,嗯?”
凌小骨一聽她的話,立刻就明白了,心頭一顫,鼻尖一酸,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腦袋不停地搖着,臉上滿是悲傷神色,“不會的,不會的,沐陽不會丟下我一個的,絕對不會的!我都醒了,他爲什麼不能醒來?爲什麼?!”
凌風不忍看她如此,卻也知道這事瞞不過去,直接說道:“小骨,沐陽死了,出車禍死了!你清醒點兒。”
死了?沐陽死了!凌小骨只覺有血腥氣從喉中涌上來,順着嘴角蜿蜒而下,她伸手擦了擦,指尖是紅豔的血色,就像那一日看到的一般,觸目驚心!
牀邊的幾人看到她吐出血來,嚇得面色蒼白。段彩梅更是六神無主,只嗚嗚咽咽地哭着,“小骨,小骨,你不要這樣。你纔剛剛醒來,你不要這樣,嗚嗚嗚~”
凌風看到她嘴角的鮮血,也是嚇得面無血色,心中懊悔不已,剛剛不應該直接告訴她的,最起碼應該等她身體好些再說。
凌志平拍了拍凌風的肩膀,低低嘆息一聲,這都是什麼事啊。
杜恆傑眼裡被她嘴角的血色染紅了,不知想到什麼,神色驚慌,似乎非常恐懼,他站在牀腳,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只垂頭看着地面。
凌小骨只覺一呼一吸間,五臟六腑都凍得瑟縮起來,她的身體一抽一抽地隱隱作痛,像是有千萬把小刀子在身體上肆意劃拉,嘴裡一直在喃喃自語,“沐陽死了,沐陽死了。”
她的眼睛微張着,卻有些空洞的寒涼,彷彿對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破布娃娃,讓人看了只覺心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病房裡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和微弱的哽咽聲,凌小骨突然開口說道:“沐陽在哪裡?我要再見他最後一面,我還沒有跟他告別呢。”
凌志平與凌風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擔憂,但見她目光堅定,一臉的倔強,也只能低聲說道:“在停屍房。”
凌小骨聞言,身體開始掙動,想要下牀走過去。凌風見她蒼白的面色,實在不忍,直接走上前將她抱起,“我抱你過去。”她不再掙扎,感覺身體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凌風抱着凌小骨走出病房,杜恆傑直接轉頭跟了上去。
段彩梅看了凌志平一眼,擔憂地說道:“屍體找入殮師整理過了嗎?我真怕她看到之前沐陽血肉模糊的樣子,她會受不了的。”
凌志平輕拍她的手,聲音溫和,“放心吧,已經請了醫院最好的入殮師去處理了,現在應該差不多結束了。聽說那人真是鬼斧神工,只要是他經手處理過的屍體,肯定能讓家屬滿意,蕭家的人也去確認過了。”
段彩梅終於放下心來,低聲說了一句,“那就好。”
凌風抱着凌小骨往停屍房走去,在長長的白色走廊裡,來往的人很少,除了他們三人的腳步聲,再也沒有其他。就在他們即將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耳邊忽然多了個腳步聲,從對面傳來。
凌風貌似不經意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個子很高,一八五左右,頭上戴着白色的醫生帽,嘴巴被口罩遮住了,只依稀能看到一雙冰冷的漆黑眼眸,看到的瞬間只覺身體都冷嗖嗖的,再不敢多看一眼。
凌小骨雙手圈着凌風的脖子被他抱在懷中,耳邊聽到有腳步聲漸漸走進,啪嗒啪嗒,一步又一步,當那人與凌風交錯而過時,她的鼻尖隱約聞到了薰衣草的味道。她心神一震,甚至連呼吸都忘了。她就在快要窒息的瞬間,看到了男人的眼睛,裡面冰雪重重,帶着天生的高傲,就像九天上不可觸及的神一樣,似乎多看一眼人間,都是憐憫。
當男人走過去的時候,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腦袋枕在凌風的肩頭向後看去,那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一雙大長腿尤其奪目。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開始瘋狂地跳動,好似那男人的腳步是踩在她的心上,咚咚作響。看着那身形,總覺得有些熟悉,好似曾經在哪見過。
杜恆傑一直跟在凌風身後,此時見凌小骨一直看着剛剛有過去的男人,也轉頭看了他一眼。剛剛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那個男人眼睛眯起來了,好像在笑,但好似地獄勾魂的使者一般,讓人看了渾身寒毛直豎。他初初以爲是看錯了,等他再去看的時候,男人已經走過去了。
這不過是個小插曲,等三人進了停屍房,凌小骨忽而說道:“哥哥,放我下來吧。”
凌風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目光滿是倔強,只能將她輕輕放下。
三人走到放有蕭沐陽屍體的桌前,神色各異。凌風原本聽說,蕭沐陽車禍中受傷嚴重,本以爲會是面目全非的,此時看着,他面容完整,臉色祥和,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慘烈。
他心中既感到驚奇,卻也感到放心了,就怕小骨看到血腥的屍體受不了。他忽而想到了剛剛走過去的男人,難道是他?他是入殮師?
杜恆傑眼眸漆黑一片,看不清神情,他似乎不敢看蕭沐陽,也不知是怕屍體,還是其他什麼。他將目光放在凌小骨身上,見她面色慘白如紙,心底又是一陣驚痛。
他恍惚的想着,爲什麼你的目光從來沒有在我身上停留過?只因爲他是蕭家的小少爺,而我只是你們家司機的兒子嗎?倘若,倘若……
你會不會多看我一眼呢?想到這裡,又覺得很可笑,爲什麼要跟個死人較勁?他都死了啊,死了。或許老天是眷顧他的吧,如今蕭沐陽出車禍死了,是不是她的眼裡就能看到我了呢?
凌小骨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並未看到他眼中閃過的暗光,只專注地看着蕭沐陽。他閉着眼睛,就好像只是剛剛睡着了而已,如果她像往常一般,捏一下他的臉,他還會醒來嗎?還會對着他溫柔地笑嗎?
雖然兩人只是商業聯姻,相處的時間也並不長,但他對她確實很溫柔,從未對她發過火,他就像一潭靜水,無休止地包容着她。
有時候她會問自己,我真的喜歡他嗎?還是因爲將來註定要在一起,所以纔會讓自己覺得喜歡他?可如今這些問題註定沒有答案了,因爲他已經死了。她還沒有找到問題的答案,還沒有問清自己的心,他就死了。
明明是兩人一起出的車禍,怎麼就她自己一個人活了下來?難道她真的是有上天庇佑的人?爲什麼每次遇到危險都能化險爲夷?當她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那個溫暖的懷抱到底是她幻想出來的,還是真的存在?
一時之間,凌小骨心中百轉千回,閃過無數個問題,卻註定沒人回答。她靜靜地看着蕭沐陽,不管怎樣,他還那麼年輕,突然就離開了,只覺心頭一酸,眼淚順着眼眶滑落下來。她在心裡小聲地說着,“對不起。”
凌風見她一個人赤着腳在冰涼的地板上站了許久,直接走上前,心疼地說道:“你剛剛醒來,身體還沒恢復,先回去吧,地上太涼了。”
凌小骨點了點頭,又看了蕭沐陽最後一眼,在心裡給他告了個別。
凌風抱着凌小骨走了出去,杜恆傑跟在兩人身後,關門的時候又看了蕭沐陽一眼,黝黑的眸子閃過一道精光。就在他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牀上的蕭沐陽突然睜開了眼睛,嘴角帶着一絲詭異的笑。杜恆傑只覺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胸腔裡的一顆心臟急速地跳動着,他驚叫一聲跌倒在地。
凌風聽到叫聲,轉身看向他,卻見他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的嚇人,急忙走過去問道:“恆傑,你怎麼了?”
杜恆傑驚魂未定,顫抖着手指向牀上的屍體,嘴脣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凌風往那邊看了一眼,又疑惑地看向他,沉聲道:“恆傑,你到底怎麼了?!”
凌小骨雙臂攬着凌風的脖子,也低頭俯視着他,眼中同樣是疑惑不解。
杜恆傑再向蕭沐陽的屍體看去,他仍是平靜地躺在那裡,雙眼緊閉,安詳若素。他使勁地揉了揉眼睛,終於掙扎着爬起身來,將門摔上,白着一張臉說道:“沒事,剛剛看錯了,咱們走吧。”
“砰”的一聲,大門慢慢地合上了,長長的白色走廊上依然只有三人在走着,在地上投出長長的影。
兩年後。
凌小骨坐在車上,眼睛看向車窗外,似乎沒什麼精神。
旁邊忽然傳來說話聲,“小骨,你今天可是新娘子,怎麼悶悶不樂的啊?”
凌小骨聞言,露出一抹淡笑,“啊,沒有悶悶不樂,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心底有些失落,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剛剛說話的女人穿着粉色的連衣裙,正是凌小骨的閨蜜葉安然,她笑得一臉燦爛,“沒事的,聽說每一個女人在出嫁的那一天都會患得患失的,這很正常。或者說,你真的忘記帶什麼東西了?”
另一個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女人也是凌小骨的閨蜜,名叫劉水盈,她聞言笑了笑,一臉羨慕地說道:“安然,你就不要添油加醋了,小骨現在肯定是太激動了。其實我真的很羨慕小骨呢,新郎官不是很小時候就和你在一起了嗎?聽說特別疼愛你,一直默默地在身邊守候你,天哪,簡直就是白馬王子啊。要是有個男人這樣對我,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以後肯定很幸福。”
葉安然眼中掠過一道暗光,隨即恢復如初,也跟着起鬨,滿眼都是星星,“是啊,是啊,小骨,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啦,這種男人打着燈籠也找不到了。不是誰都有一個癡情竹馬的,你要珍惜呀。”
凌小骨淡然一笑,雖然她們說的都對,但她的心裡還是覺得缺了一塊,那種不完整感讓她很是失落,完全高興不起來。她仍舊看着車外,低低地嘆了口氣。車子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了下來,她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指。
耳邊忽然傳來葉安然驚恐的聲音,“你們看,那個男人,是不是蕭沐陽啊?哦,不,肯定是我看錯了,只是有些像而已。”她剛剛說完,又捂住了嘴,似乎在極力地否認着。
凌小骨心頭一跳,腦中嘩的一聲有什麼炸開來,她機械地轉過頭,像葉安然指着的方向看去。忽然有一張臉闖進了她的視野中,那一瞬間,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剛剛炸開的那團白霧,讓她無從思考。
她小心地憋着氣,生怕那個身影突然消失,直到那股窒息感將她打敗,她不得不張着嘴大口呼吸,就像是被甩上岸的魚,渴望着新鮮的空氣。
男人邁着大長腿朝人行道走去,走到車前時,似乎與她心有靈犀一般,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凌小骨在看到男人的目光時,突然想到了一個詞,一眼萬年,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心缺失的那一塊終於被填滿了。不是因爲他與蕭沐陽一模一樣的臉,而是因爲他那一眼。眼看着男人已經走到了一半,她才猛然拍着司機的椅背,大聲地喊道:“把車門打開,我要下車。快點,快點,我要下車。”
葉安然和劉水盈對看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嚇,她們幾乎是下意識地同時抓住了她的胳膊。
葉安然臉色有些白,緊張地看着她,小聲問道:“小骨,你怎麼了?剛剛我只是沒看清楚,你不要那麼激動,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劉水盈也是一臉的疑惑,接着說道:“小骨,你別鬧了,安然都說是她看錯了,蕭沐陽早就死了,你不是看着他被火化的嗎?你不要在糾結他了。你若是跑了,新郎怎麼辦?嘉賓怎麼辦?”
凌小骨已經顧不上其他了,她一個勁地搖着頭,眼淚順着眼眶飛出來,“我剛剛看到沐陽了,真的是他!我絕對沒有看錯,就是他的臉沒錯!安然,你不是也看到了嗎?他剛剛往車裡看了一眼的,確實是他,沒錯。”
劉水盈聽她如此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心頭一跳,越發使勁地拉住她,“小骨,你聽我說,你肯定是看錯了,蕭沐陽已經死了,兩年前就死了!你還是清醒點吧,他不可能再出現的!”
凌小骨雙手捂住眼皮,哭得越發傷心,眼淚順着指縫流下來,早就弄髒了新娘妝。
劉水盈不忍心看她這樣,兩年前的事所有人都忘不掉,她們知道凌小骨心裡一直愧疚着。本以爲過了兩年,她終於看開了,願意嫁人,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發生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