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爲什麼現在才找我?”
希媚兒的語氣裡透着濃濃的埋怨。
“以前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你,直到兩年前,你母親去世,她寫了一封信給我,可當時那勒里斯的戰事已經爆發,我不想讓你捲入其中,本以爲不往外透漏此事,就可以讓你置身事外,沒想到還是把你捲了進來。”
艾維爾無奈一嘆。
“父親不希望自己的親人被迫捲入戰火?”
“當然,做父親的,哪個希望自己的孩子經歷戰火的苦難。”
艾維爾篤定地點頭。
“既然這樣,父親爲何還要挑起戰火?”
希媚兒問這句話時,語氣平和,聽不出絲毫責備。
艾維爾鬆了口氣。
“因爲政府軍要收回我手中的兵權,我拼死拼活幾十年,難道就只換來一個被奪權的結局?”
“原來父親只是不甘心自己被奪權。父親可知道,因爲父親的不甘心,有多少家庭被迫捲入戰火?每天坐在指揮中心的父親,肯定不知道那種生命時刻都可能被人終結的恐慌,更不可能知道眼睜睜看着至親之人倒在血泊之中的痛楚。”
“不,我知道,我當年從軍就是爲了保護家人......”
艾維爾突然意識到什麼般,掐斷話尾,蹙眉問。
“媚兒回到父親身邊,難道是爲了替政府軍當說客?”
“當然不!”
希媚兒鄭重地看着艾維爾,緩緩吐出字句。
“我來見您,只是想確定,我的父親是不是像外界說的那樣,是個冷血無情的惡魔。”
“誰如此大膽,敢傳出這樣的流言?”
艾維爾依舊疑心。
“沒有人傳,這是正被戰火摧殘的民衆的心聲,在知道您是我父親之前,我也曾這樣想過,因爲短短几天時間,我見過太多血腥的殺戮,更曾多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我當時就想,艾維爾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爲一己貪念,讓那麼多人陷入戰火的深淵,他難道就沒有家人嗎?”
“都是父親不好,沒有及時把你接來身邊......”
艾維爾自責地垂下頭。
“不,父親,不是時間先後的問題!就算這場戰爭您最終取勝,您也不能保我一世平安。”
“父親當然可以!只要我掌握政權,我就可以掃清一切反對勢力......”
“反對您的勢力真地可以掃清嗎?父親可曾統計過恨您的人到底有多少?”
“不就是政府軍那些人嗎!”
艾維爾不在意地哼一聲。
“父親半生戎馬,臨到最後關頭反倒幼稚起來。民衆無辜遭罹難,而您的士兵爲了軍糧,假扮土匪殺平民,掠奪難民,這樣的惡行,您真地認爲可以掩人耳目嗎?”
“父親沒有讓人那樣做......”
“父親何必自欺欺人。這種事,不論您知道與否,民衆都會把這筆血債記在您的頭上,那勒里斯西部的民衆少說好幾千萬,父親確定能在好幾千萬雙仇恨的眼睛下保得女兒一生平安?”
“說來說去,你還是在替政府軍當說客!”
艾維爾不是三歲孩童,很快再次抓住疑點。
“錯!父親這樣想,簡直大錯特錯。我纔來那勒里斯,我有什麼理由替政府軍說話?”
“因爲奧斯頓!”
艾維爾的眼變的犀利,沉聲質問希媚兒。
“你該不會愛上奧斯頓了吧?”
“父親認爲女兒會愛上一個利用我,陰謀算計我的男人?”
希媚兒鎮定地直視艾維爾的利眼。
“難道不是?我聽人說,在安德里的營地裡,你們曾住在同一個房間。”
再往後,就不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不過意思已經很明顯。
她和奧斯頓的一切,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希媚兒冷哼一聲反問。
“住在一起就一定是愛嗎?父親這些年,難道都沒有過別的女人?您可知道女兒這一路是如何走來的嗎?當死亡臨近時,我的心多麼淒涼悲苦!在閉上眼睡去的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下一刻自己還能否睜開眼。我的心太涼,太苦,我需要一具鮮活的軀體來溫暖我冰冷顫抖的心……”
聽到女兒悲慼的述說,艾維爾眼裡的狠厲漸漸消失,戰爭有多殘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當然能體會到女兒的痛苦。
“都怪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捲入其中......”
“昨日已死,不論女兒曾經歷多少磨難,女兒至少還活着。女兒長那麼大,從來沒在父親膝下盡過一天孝,戰爭繼續下去,女兒反正也活不成,不如讓女兒在父親進行大反攻前第一個獻上頭顱,助您徹底擺脫親情的束縛,也算全了你我的父女情分。”
希媚兒嚯地拔出艾維爾腰間的手槍,塞進他的手裡,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心口,鄭重而無比哀傷地說。
“父親,我不想被不認識的人殺死,還是您親自動手吧!”
“媚兒,你非要這樣逼我嗎?”
艾維爾瞠目欲裂,拿槍幾十年,第一次手抖。
“不是女兒要逼您,而是您在逼我!您知道身爲女兒明知自己的父親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卻無能爲力的絕望嗎?您知道一個人被千千萬萬雙仇恨的眼睛時時刻刻地盯着是什麼感覺嗎?您可曾設想,當您把最後兩萬鮮活的生命都送進地獄後,您的女兒要如何存活!”
吧嗒,艾維爾的手槍墜落在地,他頹喪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像一頭困獸一樣低吼着。
這些年,他以爲自己再無親人,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名利上,當政府說要收回他手中的軍權時,他毫不猶豫發動內亂,在他最得意時,上天卻跟他開了個最大的玩笑,他親手發動的戰爭,卻成爲傷害他唯一的女兒的罪魁禍首。
怎麼辦?
現在要怎麼辦?!
“就算我現在宣佈投降,死去的那些人也不可能放過你。”
“這不是將戰爭繼續下去的藉口!父親,您戎馬半生,應該比我看得清楚,現在的那勒里斯和您從軍時不同。您從軍那會兒,整個那勒里斯的民衆都支持你們,因爲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國家被外敵侵入,現在,民衆都渴望和平,您已經衆叛親離,這場戰爭,您已經一敗塗地,何必非要讓那些對您忠心耿耿的人成爲歷史的罪人呢!”
“那你該怎麼辦?”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能不管。
“負債女還,我是您的女兒,您的罪孽,理應由我去償還,只要父親不再錯上加錯,我願意和父親一起承擔……”
希媚兒緊緊摟住艾維爾的肩頭。
啊……
艾維爾沙啞着嗓音悲鳴,忍不住老淚縱橫。
不論他曾是多麼了不起的梟雄,他始終是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