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無奈地搖頭笑了笑,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人羣中爆發出的一陣陣歡呼聲打斷——
“西北將軍大勝得歸,班師回朝了!”
原本在賞花燈,觀夜景的人潮頓時更加熱鬧興奮起來,人羣一時間都向城門東街涌來。
臨思言和舜華正好位於東街花神廟的中心,一時間被周圍的人擠到的前排——
“爲首的那位便是那位慕容將軍嗎?聽說他戰無不勝,真是年少有爲啊!”
說話的人,是一位面色羞紅的少女,她踮着腳張望着,既激動又興奮。
“正是他,我家兄長素來與他交好,我也曾與他見過幾次”旁邊一個姑娘調笑道“小妹妹,你…可是看上那將軍了?”
“哪有,別亂說”少女對她的調笑有些羞澀,故作嗔怪。
“哎呀呀,這是害羞啦,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
“求求姐姐,你快別打趣我了……”
臨思言也有些好奇地去看,只見那將軍身着鎧甲,英姿勃然地騎在馬上,劍眉之下是一雙漆黑深不見底的雙眸,削薄的嘴脣輕抿,清冷傲然的氣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只是聽聞將軍年逾不惑,爲何還未娶妻?”
“得了吧你們幾個,想什麼呢!西北將軍可是戰功赫赫的戰神,當今聖上親封的異姓王,他能看上你?”
這時又有幾個聒噪的開口了:“這是我們東越建國以來第二個異姓王了吧?我聽說第一個異姓王還要更加顯赫!他的女兒差點成了皇后!”
“什麼是差點?皇后還能隨便換的?”
“被逆賊獨孤氏搶了唄,說起來這位郡主也是可憐,不僅皇后之位沒了,最後只能屈居貴妃,最後還紅顏薄命,二十歲就去世了……唉……”
“當街議論國事,你們不要命啦!”
“噓,噤聲吧各位。”
———
“臣慕容復安帶獨孤將軍靈柩回京述職,禹州一戰臣護送將軍不利,致老將軍命喪敵刃之下,臣難辭其咎,請陛下責罰!”
“呵,領罪到快,屬你機靈。”鳳無疆聞言未曾擡頭,端起茶杯輕笑一聲,“‘慕容復安’,這名字是臨王爺賜你的吧。”
“是,臣本無家可歸之人,自幼被臨王爺收養,賜名復安。”
“那就好好叫着吧,莫辜負了將軍的一片心意。來人啊,擬旨——”
鳳無疆擡眼盯着面前跪着的年輕將領,緩緩開口道:“臨王爺臨氏之子慕容復安,邊關十年征戰有功,朕甚佳之;亦爲撫臨王爺在天之靈,特封其子爲西北王,居慕容府,任中郎將之職掌京郊衛兵三萬,欽此。”
鳳無疆暗自吐出口氣,站起身,繞過茶臺走到慕容復安面前到,“臨王爺無後,你可知朕此舉何意?”
“臣明白,臣定效忠陛下,萬死不辭。”
“很好,獨孤一族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你明白嗎?”
“臣謹聽陛下差遣。”
————
鳳無疆又夢到了那個場景。
流雲青天,冬季雪山腳下的銀白色草原。少女身着一襲白裙,肩披黑色大氅,騎着四蹄齊飛落的白駒,馳騁在茫茫天地間。
自己則依舊是那身熟悉的紅紗太子衣袍,北風掠過,袖子被吹的獵獵作響,鳳無疆本想伸手拽住抖動不止的衣袖,小臂卻彷彿千斤之重,怎麼都擡不起來……
“喵——”
深淺橘色交叉相織的御貓滿臉迷茫,遢着耳朵從鳳無疆手臂間擡起頭,鳳無疆無奈的吐出口氣,伸出食指輕輕摳摳御貓腦門兒,御貓眯起眼睛弓起身子,尾巴輕掃幾下,便突然跳下牀榻朝殿外去了。
“可真像她。”
舊事思夢纏繞難分,鳳無疆自然睡意全無,便索性起身隨意披上外袍光着腳走到殿外廊下,此時四更已過,缺月半懸,漏盡更闌。
他凝神潑墨般的夜空良久,緩緩垂眸將視線匯聚於自己掌心,掌心偏下方赫然一道暗紅色的疤痕,雖是舊傷,卻依舊駭人的要命。
鳳無疆慢慢將手舉到嘴邊,用臉頰輕蹭那道疤,淚滴無聲落下,砸在指尖。“時至今日,你走了整整二十年……”
———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南方早春的雨總是下個不停,雨絲嫋嫋,從平坦的天空中飄落下來,隨着料峭春風顫巍巍地落在翠綠色的新草上。
慕容復安弓下身子,收起了傘,他剛剛從山中歸來,他偷偷從戰場帶回來的臨王爺的屍身,就埋葬在這裡。
露水沾溼了他的衣袂。這時候的天色還帶着幾分涼意,他嘆一口氣,還能隱約見到一道白霧。
他隱居的村莊雖小,人家也只剩零星幾戶,卻始終保留着掃墓踏青的習慣。每年一度的清明,全村人都傾巢而出,前往埋葬着祖祖輩輩的深山中祭拜祖先。
每到這天,相對的,兩側的街道有些冷清,酒家並不介意這位避雨的教書先生,反而嚮慕容復安送上一杯熱茶。
“先生,要當心受寒。”店小二的身量比慕容復安還瘦些,面上卻帶着點兒敬畏。
慕容復安朝他微微點了點頭,道了聲謝,接過了熱騰騰的茶水。他坐在門廊底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大碗茶,心中卻總是吊着今早收到的信箋。
那張紙被他讀了許多遍,如今還揣在袖子裡,皺巴巴地揉成了一團。
可他的心比這張紙還要亂。他本以爲自己的心終於安定下來,能夠在託身這座村莊度過下半輩子。
這裡沒有人知道西北將軍,也沒有人知道慕容王爺。他們只知道慕容復安是個教書先生,不愛說話,也不常笑,只有每年清明纔會買上一壺酒,坐在自己後院的槐樹下,喝上一整天。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收到了王府親衛傳來的消息,慕容復安幾乎以爲自己會像這樣終了此生。
一看到那三個字,安分了五年的心竟突然躁動起來。
“臨思言”這個名字就像是一簇火星,落在他的腦海裡,兀地就燒起了大火。
邊關有異,官家鬆了口,事關臨思言,速來。
碗裡的茶水很快便見了底。慕容復安把碗擱在桌面上,攏了攏傘,重新站起身來。
酒家的掌櫃見了,連忙趕上前來,勸道:“先生,眼下雨還大,不如歇一歇腳再走吧?”
慕容復安搖頭婉拒:“就是要大雨,這條路纔好走。”
“可——”
“叔,我要的酒呢?”慕容復安打斷了掌櫃的話,“今日是清明,你替我在門前灑一碗吧,多謝了。”這是每年清明他的習慣,敬臨家人,也敬犧牲的士卒。
目送慕容復安遠去,店小二回過味來,看向掌櫃的,疑惑地問道:“掌櫃的,早晨有個獨孤姑娘來找慕容先生的,爲什麼不讓我告訴他?”
“哪裡是我不准你說,分明是慕容先生自己不想聽。”掌櫃的嘆了口氣,賬本拍在桌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