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日,果然如蘇望舒所料,天涉千里寄來了國書,便是邀天霽女帝前往一同慶賀新帝登基。
蘇望舒皺眉道:“陛下還是需帶些人去,如今也只有顧將軍可用了。”
臨思言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下了朝便直接出了宮,往顧轍野的府中而去。
恍然意識到,自己回了天霽後便從來沒有去過他府上,這是第一回。
下人要通傳,被她擺擺手制止了,她一個人沿着曲徑往後院走,便是滿園的酒香撲鼻。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白瓷的杯內盛着清透的酒液,淺氳出馥郁濃香。
慢吟詩歌之人,正一手捏住這淺淺一杯,沉澱了些許醉意的眸略過這手中白瓷,靜看向臨思言。
“一日不見兮……”一字一句,從脣間溢出銘記過的詩詞,臨思言用指尖輕拈住了酒杯。而後頓了一頓,接着開口:“思之如狂。”
平日裡清泠的聲音像裹了些蜜糖,口中未化的酒液黏連住口齒,帶着點含糊的意味。
這醉意又被慢慢道來的字句稀釋開,用自己聽起來似是發音清晰的語句,佯裝自己尚還清醒。
如同一唱一和着對詩,與君王共品這案几上的美酒,一飲,一和。
可臨思言今日並不是來找他陪同自己前去天涉,而是來尋他喝酒的。
臨思言雖是個偶爾饞酒之人,但也不會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更何況顧轍野偏愛那燒刀子酒入喉極烈,臨思言並不喜歡。
說到底,臨思言也不是個小孩子了。儘管女子常飲酒聽起來像是個稀奇事,但也算不上有多稀奇。
臨思言不是個會耍酒瘋的人。與他們不同,或者說一般人飲酒過後都會比平日裡浪蕩幾分,而臨思言卻截然相反。
除非是喝到爛醉,喝到步子趔趄不穩,否則旁人看不出臨思言醉與不醉。既不上臉,又不胡鬧,若是遇人便端出平日裡的模樣,教人瞧不出端倪。
要說的話,臨思言只是喝得多了會更沉默些罷了。
未央的屍首從北地運回那日,她獨坐殿中,喝了不少酒。
疲態與幽微的心緒會被入喉的酒液催生出來,從平日裡隱掖的心底慢慢流出。
忘記了約了顧轍野前來議事,便剛好被他撞見這副模樣。
“陛下日後不可再一人宿醉。”
臨思言有些無奈地應下,心知他是擔心自己,只是有些悵然,看來日後是碰不得酒了。
他同臨思言說了許多,少不了關懷與詢問臨思言心情如何。臨思言一一應下,又安慰他自己日後不會再胡鬧。
但他大概是覺察出今日臨思言多多少少流露的些心不在焉與遺憾。
“……”“若是陛下日後實在是欲……借酒消愁。”
“臣陪陛下一同便是。”
臨思言有些驚訝着看向他。人人倒是都要攔臨思言,可生怕她出什麼事情,或者是亂了風德。
曾經被他親眼瞧見失態的一面,臨思言更是覺得不可能有僥倖的機會,但他卻意外地縱容。
該如何說呢,這關於飲酒的秘密有了另一個同擔者,這件事情不是被視爲罪過,而是允許了。
有些悵然與幽微是無法靠言語排遣的,臨思言想,也許只是在那時需要一個陪伴。
不過臨思言也並非每一次都借酒消愁,要說的話,若是有三次喝酒,倒是有兩次都是因偶爾的心血來潮。
……這一次,臨思言本是去探望他的。
重陽近了,最近幾日臨思言都忙着打點國事。
顧轍野卻把自己弄得病了,臥在府內沒怎麼外出,這幾日二人都沒怎麼見面。
直到今日臨思言才終於得了清閒,用過晚膳後到了八九點,裹着斗篷向他寢宮走去。
今日臨思言去的時候,顧轍野竟是在獨自飲酒。
她略有些詫異,回身解下了斗篷放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掛在他那袞服披風的旁邊。
他的面前擺着我們平日裡飲酒用的案几,除過他自己的酒杯,那對面也放了幾個。像是專門爲臨思言而準備的。
若是如此,那二人便是心有靈犀了。臨思言摘下手爐子也一併放在衣架旁側,之後便輕手輕腳地朝他湊近。
“顧轍野?”行至離他不過幾步的地方,臨思言才輕喚他。他正舉了一杯打算入喉,聽見聲音卻是頓了一頓。
“……陛下?”那雙眼睜大了一些,先是驚訝着看着眼前似乎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番。
而後,他的眼神裡便覆上了抑不下的欣喜,與看得見的滿目心悅。
“近日天寒地凍,陛下可是要再多添些衣物。”
“嗯,我來的時候還披了斗篷,足以禦寒了。”顧轍野喝了些酒便無端生出一分膽子來,不着痕跡地握住了臨思言的手,他的手掌溫熱而乾燥,暖意順着手一路到了心間。
臨思言笑了笑,點點頭。“你今日怎麼獨自一人飲酒?備下了我的酒杯,是料到了我今日會來嗎?”
“臣今日在宮內尋到了之前的藏酒,說不上是佳釀,只是民間百姓用豐收時糧食穀物釀製而成,一時興起,便拿了出來。”
“至於陛下……今日拿出酒具,即便是你不來,臣也當是陛下陪着臣一同飲酒了。”
他說着,垂下眸來看着自己攏住的手,又緊握了握。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前些日子臨思言賞賜的,就是考慮到他最近着了風寒,便專門找師傅做了這狐裘。
因爲得了這身臨思言所贈的衣服便想着好好準備,要在她面前大放異彩,說來就像是得了糖果便要討喜歡的小孩子,幼稚卻可愛。他還是那個少年的模樣。
看着他略有些落寞的模樣,臨思言心裡有些複雜。
“這幾日已經忙得差不多了,我今日一有空閒便來看你了。”
“平日裡都是你陪我,今日該我陪着你飲酒了。”手已經被捂得溫熱,臨思言輕輕抽出手來,依然是不動聲色的。
“陛下若是不想飲酒,喝些茶便是。這濁酒可是有幾分烈意。”
臨思言輕起身,轉而坐至案几旁,他的對面。又自顧自地徑直拿起酒壺滿上三杯,而後又將其放回。
“我向來不拒白酒。”喝酒又怎有不醉的道理。方纔倒酒,臨思言掂量了掂量,他大概已經喝去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