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
電光石火間,秦王嬴政已然知悉昌平君的用意。
大秦氣壯山河浩浩蕩蕩伐楚,卻遇天譴。
地龍翻身地動山搖,二十萬大軍傷亡殆盡。
他很清楚,這樣的消息傳遍天下時,大秦將要面臨的處境。
不是一場簡單的大敗,在天下人眼裡是天命在楚不在秦,人心向背再也無法扭轉。
甚至,會有層出不窮的陰謀者以天譴論大一統實乃狂悖逆天之舉。
此後,不論是大秦,還是其他諸侯國再想一統天下,難如登天。
神州大地,只能四分五裂諸侯割據了。
這便是一場天譴的威力。
昌平君以身爲棋入局,將天下人的視線、輿論、質疑皆攬於一人。
大秦,乾乾淨淨的摘出來了。
從此以後,史書工筆也好、口口相傳也罷,流傳於世的只會是大秦的伐楚之戰敗於昌平君的背叛,大秦二十萬將士死於昌平君的背叛。
昌平君沒有讓他爲難,當機立斷做了大秦的罪人。
一時間,嬴政竟不知是該欣慰他亦親亦友的昌平君未背棄他,還是該慶幸昌平君力挽狂瀾持危扶顛。
不,他沒有欣慰,也沒有慶幸。
只覺無邊無際的荒涼與寂寥。
護他性命、知他志向、爲他赴湯蹈火的昌平君終是不能與他一道在青史上書寫君臣知己的佳話了。
昌平君獻祭己身,成全他一統天下的大願。
秦王嬴政眼神幽邃平靜,像深不見底的枯井。
無盡的威壓頃刻間,傾泄而出。
李信和蒙恬跪伏在地,噤若寒蟬。
“不是天譴。”秦王嬴政一字一頓。
起身,拾級而下,沉聲道“是昌平君臨陣叛秦,與楚勾結,釀成大敗!”
李信和蒙恬都不是蠢人,即便目睹天譴地動又經長途跋涉,早已心神失守疲憊惶恐,還是一瞬間明白了秦王嬴政的話中深意。
蓋棺定論了。
今日之後,大秦沒有人再記起昌平君平嫪毐之亂任相邦輔大王安民心的功績,只會記得昌平君恩將仇報致二十萬大軍盡喪的滔天大罪。
這場大敗,真正毀掉的只有昌平君。
不對,或許還有曾經自以爲無往不利的李信。
“李信,由你安撫殘兵,寡人不想聞一絲風聲。”
李信叩首“罪臣領旨。”
而後,陷入長久的安靜。
明晃晃的陽光灑進大殿,嬴政感覺不到一縷暖意。
冬日裡的光,冷的像刀劍發出的寒光。
“李信,蒙恬,寡人要保昌平君的親族。”
“寡人知,朝堂勢力盤根錯節,你們二人也各有手段,在此等關頭就莫要再藏着掖着了。”
“蒙恬,寡人將扶蘇交給你了。”
“扶蘇安,蒙家安。”
他清楚的記得昌平君言有三求。
一求,他雄心壯志得償所願。
二求,扶蘇能被打造成瑩瑩美玉。
三求,安分守己的羋姓族人有安身立命之所。
他總要替昌平君實現人生三大願。
蒙恬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不假思索應下“罪臣絕不負大王所託,必以性命相護扶蘇公子。”
秦王嬴政眸光犀利“寡人說的不只是此次的牆倒衆人推。”
“蒙恬,你真的明白寡人的意思了嗎?”
其實,王翦父子遠比蒙武蒙恬父子勢大,也更能護扶蘇周全。
但,勢過大,便有反客爲主之嫌。他給扶蘇的,必須是最好最合適的。
蒙恬心中一凜,擡眸看向身前那道不怒自威的身影,一片明瞭。
擲地有聲道“罪臣立誓,與扶蘇公子共進退。”
此次大敗,李信是主帥,他是副將。
若要追責,他們二人罪責難逃。
大王不僅是在保昌平君的親族,也是在保他。
“退下吧。”
“李信,寡人不會要你的命。”
“但再想爲將帥率千軍萬馬難矣。”
李信叩首謝恩。
大殿空蕩蕩的。
秦王嬴政行至殿外,站在廊檐下,仰頭看去,太陽不知何時隱在了雲層後,整片天陰沉沉的。
天譴?
嬴政脣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奮六世之餘烈,他欲一統天下,開創從未有過大一統中央集權王朝有何錯。
就因他不想沿着前人留下的腳印走,便要遭天譴?
天譴,他也無懼。
他篤信自己要走的那條路纔是真正對的路。
楚,他是要滅的。
天下,他是要一統的。
誰也不能動搖他的志向。
昌平君以身入他局,那他天下一統之日,也是昌平君如願以償之日。
“呵。”
嬴政冷笑一聲。
眉宇間滿是堅定。
只是,昌平君現在身處何地?
郢陳嗎?
嬴政嘆了口氣,堅定之餘又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些許愁緒。
郢陳的郡守郡尉也很茫然。
能爲大秦拋頭顱灑熱血忠心耿耿的昌平君怎麼就搖身一變成爲叛賊了呢。
數百個日子,擡頭不見低頭見,橫看豎看昌平君對大秦的忠心都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移貧賤不能移。
他們寧願相信天降紅雨,也不願相信昌平君叛秦歸楚。
難道楚國還能開出比讓昌平君當楚王更具誘惑力的條件?
不可能!
失了主心骨的郡守惶惶不安的看向冷着臉眉頭緊鎖的郡尉“你我要進咸陽城嗎?”
以前朝思暮想盼着有朝一日能得大王重用,光鮮亮麗的入咸陽面見大王,接受封賞光宗耀祖。
但現在他們曾受命於叛賊昌平君麾下。
昌平君叛秦,他們有失察不報之罪,二十萬秦軍盡喪的罪名足以讓他們粉身碎骨。
一路走來,秦國百姓已經認定了昌平君是罪魁禍首,恨不得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以報國仇家恨。
進了這咸陽城,怕是沒命出來了。
郡尉深吸了一口氣“進。”
“把命丟在這裡也得進。”
“天大地大,大秦勢不可擋,逃又能逃到哪裡呢,逃了只會死得更慘。”
“昌平君不是給了你我兩片竹簡做護身符嗎?”
“昌平君說,只要你我將竹簡親手交到大王手裡,你我非凡性命無憂,還能加官晉爵。”
郡守哭喪着臉“你還信昌平君?”
“你不信嗎?”郡尉反問。
郡守咬牙“信。”
誰讓跟着昌平君的日子,是爲官後最暢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