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蓀歌親眼看着,照姐兒和迒哥兒拿着她常穿的外衫,登上屋頂不斷重複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知,這叫復禮。
是至親之人不願承認她已死去,希望她能夠醒過來。
可是,王氏的壽命是真的走到盡頭了。
她,也真的無法再醒過來。
直至聲音沙啞,李清照和李迒才從屋頂下來,將那件衣衫披在王氏身上,期待奇蹟的發生。
可奇蹟之所以稱之爲奇蹟,便是因爲視線的概率無限趨近於零。
身軀依舊冰冷僵硬,沒有任何復生的跡象。
房間內,再一次響起了痛哭聲。
良久,照姐兒擦了擦眼淚,哽咽着“準備喪事用品,採買棺材,邀風水先生擇定日子。”
“迒兒,你去吧。”
“發訃聞向親友報喪。”
“姨娘,您與我一起爲阿孃沐浴擦擦身子,褪去衣物,小殮吧。”
說着說着,李清照的眼淚又滑了下來。
她比任何人都不願意接受阿孃離去的事情,可又必須得承擔起長姐的責任。
她不能胡鬧,不能讓阿孃走的不體面。
“好。”
李迒用袖子擦乾眼淚,紅着眼眶出門準備喪事用品。
而寧姨娘上前,和李清照一起爲蓀歌換衣。
寧姨娘的手不停的顫抖着,死死咬着嘴脣,控制着不讓眼淚落下。
她不能弄髒夫人新換好的衣衫。
夫人一生貌美,死後也應雍容華貴體體面面。
訃告發,府上掛滿了白幛白幡。
設好靈堂,白燭點燃。
遠在萊州的趙明誠接到消息,匆匆趕回。
他與妻子相知相守,最清楚在妻子心中嶽母的特殊地位。
滿院愁雲,入目皆是一片白。
短短几日,李清照憔悴了許多,就連寧姨娘都病倒了。
停殯,下葬。
蓀歌全程目睹了整個喪事的所有流程。
她本以爲,喪事了,人下葬,家中人會漸漸緩過神。
可偌大的院落,再也找不到想尋的那個人身影時的那種長久的絕望才最是折磨人。
寧姨娘時常下意識喚夫人,絮絮叨叨說着,半晌才能反應過來,她的夫人已經與她陰陽兩隔。
李清照則是陷入了一種發呆,然後瘋狂寫詞的狀態。
就這種情形,趙明誠無論如何也不放心將李清照與寧姨娘留在青州。
不顧李清照的沉默,趙明誠第一次表現出了強硬。
觸景生情,李清照和寧姨娘的身體都會如山一般倒了。
趙明誠尋青州本家值得信賴之人託付歸來堂,請其幫忙照看。
公元1121年,宋徽宗,宣和三年。
這一年,李清照三十八歲,陪同趙明誠一起前往了萊州。
寧姨娘婉拒了趙明誠,決意要回明水爲蓀歌和李格非守墓。
蓀歌:!?(_;?
都怪她死的太猝不及防,沒有安頓好後事。
這下麻煩了,變成鬼還得兩地奔波。
從章丘明水飄到萊州,再從萊州飄回章丘明水。
蓀歌懷疑,她可能是世界上最勞碌的鬼吧。
若是被寫成恐怖故事,恐怕會笑死人。
立志於不斷趕路的鬼!
寧姨娘在墳前,種植了兩棵松樹,每天的日常就是照看松樹,拔拔她墳頭的野草,隔三差五的給她澆一壺酒,絮絮叨叨說上半宿。
眼底溫柔,祥和。
她孤家寡人,年少爲家中不喜,得老爺救她出火海,後又得遇夫人半生順遂。
如今,又剩她一人。
那麼多的金銀,那麼多的店鋪,還有那麼多未來得及看的風景,好像都沒有吸引力了。
小小的墳墓中,葬着她一生的依靠。
寧姨娘常在想,若夫人能看到,可能會嘲笑她沒出息。
蓀歌:嘲笑倒是不會嘲笑,就是下次用酒澆地祭奠懷念她的時候,能不能選些度數較低的?
她也沒想到,成爲鬼之後,醉的那麼快。
一醉,還醉好幾天,實在影響她趕路啊。
李清照隨趙明誠來到萊州不久,趙明誠勝任萊州郡長官,真正在萊州站穩了腳跟。
此時的趙明誠並沒有同劇情中那般移情他人,也並未納妾取樂。
上峰見他只得一妻,膝下又無兒女,便幾度賞賜他美嬌娘傳宗接代。
趙明誠的回覆簡單又堅定,他說他不喜歡孩子。
清照與任何人相比,都是首選。
他精心爲李清照佈置了房間,帶來了李清照最愛的書籍,畫卷,甚至連李清照最愛打馬棋子也帶來了。
在萊州的歲月,好似又恢復了曾經的平安喜樂,夫妻相攜。
但李清照還是時常失神,偶爾夢中驚醒,披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海棠樹發呆。
李清照驀地想起了前些年所寫“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可到如今,她才知曉,有些痛楚遠比分隔兩地要深的多。
趙明誠覺前,起身,重新拿來一件厚實的衣服披在李清照身上“清照,岳母教你爲人立世,必不願看你似如今這般。”
“岳母一生灑脫自在,自信強大,她必希望你能如她那般。”
“夜夜驚眠,難以安睡,你讓岳母如何安心啊?”
這些日子以來,他親眼看着李清照日漸消瘦,真有了幾分人比黃花瘦的悽婉。
可他看着,實在不忍心。
在院中被夜風吹的飄來飄去的蓀歌不住的點頭。
她算是發現了,她連自由飄蕩的資格都沒有。
幸虧如今時常強烈惦念她的人只有在萊州的照姐兒,還有在明水的寧姨娘和迒哥兒,雖說累點,但也勉強能跑得過來。
若是以後思念她的人再增多,她可能就成爲第一個因爲趕路而魂飛魄散的鬼了。
蓀歌確定趙明誠和李清照穿戴還算整齊,沒有非禮不可視的畫面,才飄到窗前,對着李清照的脖子吹起了冷氣。
乖女兒,別想阿孃想的太勤快!
多寫寫詞,賞賞花,遊遊湖,實在不行打打馬吊也行。
阿孃累啊!
李清照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
“明誠,你說這世上會不會真有鬼?”
李清照搓了搓汗毛豎起的脖子,不確定的開口問道。
趙明誠:他是做了什麼孽,要三更半夜被問這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