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九郎,你要囚禁你的生母?”
“我沒病!我纔不要被關着!”
“九郎!你回來!你回來!!”
“先帝!先帝啊!”
帝后漸行漸遠,身後卻始終有一道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
閔煌的臉都要黑了,親孃還真是半點都不把朕放在心上啊。
她知不知道,她的這番話,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惹來怎樣的麻煩?
鬼使神差的,閔煌忽然想到了剛纔面對謝太妃的時候,她兩次提到的“當年”!
難道,謝太妃對朕這般,不只是因爲她的糊塗與蠢笨,也跟當年有關係?
閔煌拼命告訴自己,這件事不能輕易揭開。
因爲誰都不敢保證,揭開那層迷霧之後,所展露出來的真相是否能夠接受。
萬一對自己非常不堪,會讓自己陷入無限被動呢?
閔煌到底還年輕,還沒有那種唯我獨尊、睥睨一切的霸氣。
他的內心還有恐懼。
理智告訴他:“難得糊塗!有些事,不需要知道真相!”
可他的情感又總讓他陷入痛苦之中,沒辦法,謝太妃這麼大的一個人,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還總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有時候,給親孃收拾爛攤子收拾得精疲力盡,閔煌也會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的親孃不是這般糊塗的蠢貨該有多好?
“陛下,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安寢吧!”
就在閔煌像個困獸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耳邊忽然想起了一道清冷的女聲。
閔煌這才反應過來,他離開永壽宮的時候,是拉着皇后一起走的。
離開永壽宮之後,他也是拉着皇后一起在層層疊疊的宮殿羣中胡亂溜達!
閔煌心裡一驚:朕,居然在皇后面前失控了。
她,她沒有懷疑吧。
閔煌從來都不敢小覷自家皇后的聰慧。
雖然他很確定,自己能夠聽到心聲的事兒,除了自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但,若是自己言行有異,皇后即便猜不到真相,也會有所懷疑。
一旦生了疑心,皇后就會調查,而某些事,是逃不過皇后的那雙慧眼的。
就在閔煌驚疑不定的時候,他忽的又聽到了一記心聲——
【陛下這是被母妃給傷到了啊!】
【唉,倒也能夠理解,母妃剛纔的那幾句話確實太傷人了。不管怎樣,做母親的怎麼能說自己的兒子不孝?】
【雖然我能理解母妃不願被禁足,但爲人父母者,不能只想自己,也要顧慮兒女一二啊。】
【幸而母妃只是‘妃’,若她真的成了太后,她再污衊陛下忤逆,陛下就真的麻煩了。】
顧傾城察覺到閔煌眼神有些微的變化,雖然不知道這位又在腦補什麼,但繼續扮演一個賢良淑德、知情識趣的好妻子,總是沒有錯的。
顧傾城現在要做的,就是豐滿起顧皇后的人設——聰明、冷靜,但卻在內心深處對閔煌有了情。
她可以爲了驕傲、爲了身份而不得不維持高冷、孤傲的形象,但在她的心底,她傾慕、疼惜丈夫。
不得不說,顧傾城的這番心聲來得非常及時,閔煌剛剛涌上來的那抹擔心與戒備,瞬間被打散——
“朕都在擔心什麼?皇后確實比一般女子更聰明、更理智,但女人到底是女人,一旦動了心,就會變得格外柔軟。”
有時候啊,還會變笨呢。
而能夠讓皇后有如此改變的人,不是別人,恰是他閔煌,這位大景朝的天子,內心的虛榮心、成就感,幾乎達到了頂點。
“皇后!”
閔煌用力握緊顧傾城的手,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可當他接觸到顧傾城那雙清冷中帶着些許關切、疑惑的翦水秋瞳時,又猛地止住了。
他能夠聽到顧皇后的心裡話,能夠明白顧皇后的心意,但顧皇后不知道哇。
自己貿然說些動情的話,只會讓顧皇后困惑,繼而懷疑。
“……天色確實不早了,皇后先回宮休息吧。”
如果沒有“當年”那檔子事兒,閔煌估計就拉着顧皇后回她的安儀宮了。
但閔煌的心因爲“當年”二字弄得十分紛亂,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在顧皇后面前露出破綻。
再者,自己能夠聽到對面之人的心聲,這樣的神通剛剛開啓,閔煌還有些不太熟悉。
有些時候,他會下意識的將心聲和聲音混在一起。
他必須好好調整,更加完美的掌握這門神通。
後宮波譎雲詭,前朝更是有一羣老狐狸。
他們的敏銳程度,遠超普通人的想象。
閔煌絕不敢在這些人面前露出半點異樣。
“……是!”
顧傾城的眼底飛快閃過一抹失望。
那眼神非常細微,一閃而過的速度也極快。
若不是閔煌密切關注着她的一言一行,他根本就無法捕捉到。
“皇后啊皇后,你還真是——”
明明心動了,卻還要爲了所謂的規矩、身份等而壓抑自己。
閔煌暗自得意着,高不可攀的神明終於走下了神座,來到了他的身邊啊。
他,閔煌,把高貴的神女變成了世俗中的癡男怨女! ……
回到安儀宮,顧傾城重新梳洗了一番,換了寢衣,便上牀安寢了。
不過,拉上帳幔,她卻沒有急着入睡。
她開始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在“內心二區”進行復盤,反覆研究、咀嚼與閔煌的對話。
還有自己故意開啓的“心聲”,她也一點點的進行了“回放”。
沒有問題!
且閔煌的反應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天后陛下,你雖然能夠控制心緒,騙過閔煌,但,想要順利完成任務,還是有些難度啊!”
禍水感受到顧傾城的心緒波動,忍不住開了口。
“能夠聽到對面之人的心聲,這是多麼強大的外掛?”
禍水一顆毛團子,激動的在顧傾城的識海深處蹦啊蹦:“有了這樣的‘神通’,所有人在閔煌面前都‘無所遁形’。”
“他可以精準的篩選出忠臣、奸臣,也能非常及時的發現包藏禍心的小人。”
“還有後宮裡,那些女人再也無法欺騙他。”
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他一“聽”便知。
顧傾城:……智障!
“天后陛下,我和你說正經的呢,您、您怎麼能罵人?”
禍水正滔滔不絕的說着,就聽到了來自於顧傾城內心的唾罵。
偷偷罵人被正主聽到,顧傾城也沒有什麼尷尬。
她淡淡的瞥了禍水一眼,“誰說這對閔煌來說是‘神通’,是‘大殺器’?”
禍水愣了一下:“難道不是嗎?”
能夠聽到人的心聲哎,這麼牛逼的外掛?
顧傾城:……真不想跟禍水解釋。
不過,閒着也是閒着,再說了,有些時候,跟禍水絮叨兩句,自己也能更好的整理思路。
“聽說過一句話沒有?”
“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顧傾城淡淡的說道,“朝堂之上,還講究絕對的對與錯、善與惡,這得多天真啊。”
顧傾城雖然自己就是搞朝政的,但她也要說一句,論心臟,就沒人能夠髒過政客!
就算是某些真正的忠臣,他們可以爲君王當肉盾、以命相護,但他們的內心卻未必就純潔一片。
都是人,難免會有私心。
先賢們都說“不拘小節”,只要大義不虧,那就可以了。
作爲皇帝,他不需要知道文武百官最真實的內心,他要的是能夠治國的能臣、能夠打勝仗的將軍。
至於他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重要嘛!
哪怕他們不是爲了忠君愛國,只是爲了自己升官發財,但只要他們能夠對王朝提供足夠的價值,他們就是忠臣良將!
禍水:……
“天后陛下,您、您也太絕對,太偏執了!”
“就算世上沒有真正的完人,但能夠知道對方是否忠心,還是有些作用的!”
“比如到了關鍵時刻,皇帝身邊的人是真正的忠臣,他或許就能躲過一劫呢。”
禍水極力想要駁斥顧傾城那些過於極端的話。
顧傾城卻回以冷笑:“呵呵,如果一個皇帝,都淪落到需要指望別人是否真心的地步,那他也夠可悲的!”
見禍水還是一臉的不忿,顧傾城直接舉出了一個真實歷史案例——
“崇禎身邊的太監夠忠心吧,沒有背叛崇禎,還願意陪着他一起吊死,但,那又如何?有什麼實際上的作用嗎?”
顧傾城拿着歷史案例作辯論素材,禍水也彷彿得到了啓發。
它趕忙說道,“天后陛下,如果崇禎有讀心術,他應該就會知道朝堂上的忠臣與奸臣,這樣就不會被奸佞矇蔽,錯殺了忠臣!”
顧傾城忽然覺得,自己跟一個智障費什麼口舌。
不過,說都說了,索性就說個痛快吧——
“禍水,作爲一個優秀的帝王,就算沒有讀心術,也能根據臣子的言行等判斷出他是忠是奸。”
“就算自己被困在皇宮裡,無法探查到最真實的情況,繡衣使者、梅花內衛、錦衣衛這些鷹犬是幹什麼用的?”
“還有,你所說的某些被錯殺的忠臣,內心深處也未必沒有私心。”
“說句不好聽的,似崇禎這樣的皇帝,若是有了讀心術,他‘錯殺’的人只會更多!”
搞朝政,不是搞學術,不需要真正意義上的對與錯。
要的是平衡,朝堂上的各方勢力要平衡,利與弊也要平衡。
水至清則無魚,難得糊塗!
只要不觸犯原則性的問題,很多德行上的小瑕疵都是可以忍受的。
如果真的要“論心”,顧傾城敢打賭,兩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哪怕幾個名留青史的盛世王朝,滿朝之上也沒有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