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上脣留須,二十四五歲年紀,相貌英俊,眉目間與安寧神似。他像是在修煉,盤膝結印、雙目輕閉,對於鐵門大開以及衆人的出現充耳不聞。
小九神色複雜,試着輕輕喚了一聲:“安凜風!”
那人沒動靜,安凜風三個字卻如千均巨石狠狠砸在安寧的胸口。
是他!是他!千頭萬緒糾結在心,千言萬語如哽在喉。安寧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什麼該做什麼,腦中一會兒空白一會兒混亂,身體不由自主就向那人走去。
“小心!”小九抓住安寧,“別碰他,他已經死去多時了,碰到了可能會損傷他的肉身。”
安寧傻了,睜大眼睛看了小九一眼,又怔怔把目光移向安凜風。
爲什麼?爲什麼心裡明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一刻卻還是覺得世界都崩潰了?終於見到他了,這麼近,卻又那麼遠……
安寧呆呆看着身藏地底冰封密室的安凜風,渾身沒了力氣,在龍飛陽的攙扶下才勉強站住。
欲哭無淚,只怪命運捉弄。
相見,卻恨晚……
小九走上前仔細看了看安凜風的身體,只見其周身散發着一種淡淡的白光,頓時心中明瞭,轉身對安雲說:“肉身保存至少十年以上,這是胡湘雲的傑作吧?”
“正是當日夫人……”安雲的眼眶又紅了,“小九姑娘……”
衆人的目光全都聚在小九身上,小九自然知道大家的意思,擺擺手說:“有什麼事出去再說,生人的呼吸對於安族長身體的保存不利。”
出了密室回到大廳,小九眼光沉寂,默默無言。
安雲筆直跪了下去:“小九姑娘,您一定要想辦法……如今夫人生死未知,族長他……”一旁的安寧也泛着淚默然跟着跪了下去。
小九扶起兩人,輕嘆一口氣:“我和安族長及夫人是舊識,又和安寧有約在先,這件事我會管到底的!”
看了看憔悴的安寧,小九也講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柔聲說道:“接下來的事太危險,你就不要管了,我來做就行了。”
安寧猛地擡起頭:“明知道有危險就更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就算你本領高強……小九,這是我的事,我怎麼能不管?不管接下來有多危險,也不管能不能成功,我不想讓你們任何一個從我身邊離開……”
龍飛陽座在椅子上,假裝輕描淡寫地說:“大哥始終站在你這一邊!”
小白細着嗓子說:“還有我,就算是報恩,我也支持安寧。”
“還有我呢!”小金也跟着喊。
安寧感動,卻默然說不出話,只能對衆人點頭。
小九沉默了片刻,開口說:“算了,如果是我去強打強鬧,這件事就會總也收不了場。你若親自去,也許蒼天憐你一片孝心,或者能網開一面得個一家團圓。”
大長老安雲立刻問道:“小九姑娘有什麼辦法?”
“哪有那麼容易?”小九低聲說,“你們夫人被天界派兵捉回去,一定是被囚起來了。天界不好殺生屠戮,她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但要救她出來,那真是極難。而你們族長……肉身雖存魂魄不在——這倒也好,只要肉身不消,靈魂就不能再入輪迴轉世。他的魂魄不是在幽冥界就是在鬼界,只要將魂魄取回,注入肉身,再以靈力助其融合,應該還能復生返陽。從事情難易上說,我們應該先去找安族長的魂魄。”
心靈陰暗中一線光照射進來,安寧緊緊抓着小九胳膊問:“真的麼?小九,那我們還等什麼?”
“你以爲進入幽冥界和鬼界那麼容易?這容易也只是相對於進入天界而言的。”小九冷冷地說,“幽冥界和鬼界都是極陰之地,你一個大活人怎麼進得去?以你現在的修爲,只消碰到那道結界,頃刻間肉身便被燒燬,成爲亡魂。尤其是幽冥界,其入口在一個非常麻煩的地方……”
聞得此言,安寧一雙手鬆了下來,低落地說:“又是修爲……要是我早些開始修煉就好了。”
“你已經亂了心神……先不要急,聽我說完。”小九繼續說,“修爲不高卻又想自由往返於陰陽兩界,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與幽冥界簽訂契約成爲鬼使,但這樣會讓自己靈魂永世被幽冥界束縛不得自由;二是找到蒼吾枝,借其法力使周身陽氣不外瀉,抵消結界。蒼吾枝是蒼吾神樹的樹枝,那神樹百年纔會新生一枝,又有天神看守,所以難得。”
看安寧一臉茫然,小九嘆了口氣:“我說這些不是要打消你的積極性,而是要告訴你前路艱辛,任何微小的心志不堅都有可能導致前功盡棄。我是有些本領,但如果這次行動驚動了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和鬼界鬼王,那就麻煩大了。”
安寧不作聲,小九拍拍他的肩:“如果覺得非做不可,那就拿出精神和勇氣來。我們未必能成功,卻也未必會失敗。要是事情還沒做就先輸給自己,那還不如不要試。”
安寧咬咬嘴脣,用力吐出一句話:“我們決不能失敗,一切都聽你的安排。”
小九笑了:“那好,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什麼都不要想,先去休息。”
“哈?”
安寧知道一切都充滿變數,一切都充滿不確定,心中的不安和擔心始終退不去。即使躺到了牀上,也輾轉反側睡不着。
只要閉上眼睛,那些心煩意亂的想法反而更加清晰,不停地在眼前晃、在耳邊叫。
好不容易認祖歸宗,可現實呢?
父親形神分離,肉身被封印在地底冰窖十五年,魂魄也在異界飄着;母親甚至連面都見不上。
若說父母從小對自己不理不顧,安寧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埋怨。這些年來受了多少委屈和欺負?
如今一旦真相被道破,卻一句委屈的話都說不出來。原來他們不是不要自己,當初把自己送走是迫不得以,甚至可以說是等着唯一的兒子來救他們……
回憶起來,安寧總感覺今天大廳之上小九和安雲的話裡似乎刻意漏說了一些細節。或許他們是爲了自己好,有時知道得太多,心裡面的負擔反而越重。
安寧睜着眼睛嘆氣,除了鬱悶,還是鬱悶。腦中那個在冰窖裡盤膝而坐的孤單身影怎麼也揮散不去。
“這麼近,卻那麼遠;想見,卻恨晚……”安寧喃喃重複着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