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是一片茂密山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小九和小白交流過後,長袖一揮,身體騰空而起,半雲半霧之間搜索安寧。
小白右手掐了個訣,嘴裡唸唸有詞。沒過多久,“撲撲”一聲,幾隻鳥兒竄到小白跟前。麻雀、杜鵑、喜鵲……甚至還有一隻遊隼和白鷺。
“……十五歲,有這麼高,穿着灰色的布衫……”小白將安寧所有的特徵說了出來,最後不忘說一句,“這件事要快,麻煩你們了。”
“吱!”一聲,衆鳥兒四散開去。羽族遍佈天下,小白以孔雀之尊動員族羣尋人,可真算得上是全面撒網了。
小白又從袖中掏出小金說道:“安寧被暗流捲走,只可能順着沅江往下了;這裡沒有,你順着沅江往下找吧。”
小金點點頭,一道金光朝河岸竄了這去;小白搖身化成一隻小白鳥,盤旋在空中。
這邊爲了一線希望苦苦尋找;另一邊的安寧果然吉人天相,不負衆望地醒了過來。
睜開眼,頭頂的太陽立刻刺得眼睛痛。皺着眉頭緩了好大一會兒,腦子終於清醒,安寧想起自己被江中暗流捲走了……這是哪裡?
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石灘,沅江靜靜從石灘旁流過。看來這地方水流比較緩,是被衝上岸來了。再看看身上半乾的衣服,躺在這石灘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勉強站起身體,全身痠痛;水底那該死的精怪,讓小爺受這等苦楚!
慢慢走上岸,在一塊乾燥的大石頭上休息了好一會兒,安寧再一次觀察周圍的環境。對岸和這邊一樣密林環繞,不像有人煙。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小九她們,自己還活着,別讓她們擔心。
左思右想沒有好辦法,安寧拍了拍腦袋自言自語:“要是我像小九一樣能飛就好了……對了,小九說過沅江穿武陵郡筆架城而過。也就是說只要我順着沅江往下走,總能找到她們。而且,沅江沿岸一定還有像洪江縣一樣沿河而建的城鎮,到時可以僱船……”
問題想通了,人就有了精神。安寧擡頭看了看太陽,估摸了一下時間,跳起來順手撿了一片樹葉。
走到江邊,將樹葉彈到江面。樹葉在水面打了幾個旋,順着水流向下游飄去。
原來安寧擱淺的這一帶水流平緩,從水面判斷不出沅江的流向;用樹葉做浮標,這問題就解決了。
安寧深吸一口氣,沿着江岸向沅江下游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一路走來,沿岸並沒有出現集鎮,甚至連人煙都沒出現過。直到快要日落西山,遠處高高的山崖才露出一方翹腳的房檐。
“有人家!”安寧迫不及待地奔了過去。
上到山崖纔看清楚,這是一間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山神廟。廟門的三字匾額已經墜到地上,佈滿灰塵與蛛網,好在“山神廟”三個字能看清,安寧不禁失望地嘆了口氣。
“年紀輕輕嘆息什麼呢?有個地方能過夜總是好的。你身具千年靈果,在山林裡過夜幾乎就是玩命。”
“誰!?”
廟裡突然傳出的聲音嚇了安寧一跳。這麼荒僻的破廟裡居然有人居住,還一下點出了碧玉果。
廟裡的人不再答話,“錚錚……”的音律傳了出來。
這是琴聲!
安寧心中糾結了,會彈古琴的多是些文人雅士,難道這破廟裡住着個生性淡泊的隱士?
猶豫了一下,安寧還是硬着頭皮走進山神廟。
進門是供奉神像的主殿,果然是塑像倒桌椅壞、一片頹廢;右邊附着一間偏殿,大概是修建給廟祝住的。偏殿用簾子與主殿隔開,那簾子上沒有灰塵,說話的人應該就在偏殿。
安寧倒是禮貌,進去之前說了聲:“前輩,打擾了。”
“錚”一聲琴響,主人同意。
安寧掀開簾子,偏殿整潔乾淨,一看就是有人長期在這裡生活。擺設雖然簡陋,牆上的字畫、瓶裡的蓮花,無不顯示這裡的主人心性高雅。
偏殿的採光很好,夕陽探進來,給屋裡的一切鍍上一層暖色。
窗旁琴臺之上坐着一位黑袍中年男人,長髮披肩、神采俊逸、道骨仙風、有出塵之意。
“前輩,晚輩安寧……”
中年男子擺擺手:“安小友既然能到這裡,那就是與我有緣。若不嫌棄,聽我一曲如何?”不等安寧答應,已經自顧自彈奏起來。
安寧也沒辦法,只能客隨主便,硬着頭皮聽下去。
那琴聲時而雄壯高亢,時而舒暢流利;安寧只聽了片刻便閉上眼睛沉浸到音樂裡。
一曲終了,中年男子看到安寧那陶醉的模樣,微微有些驚訝,問道:“安小友,這首曲子可好?”
安寧這才從臆想中清醒過來:“前輩彈得真好,可惜晚輩不懂音律……”
“不懂音律?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我倒更想聽聽你的評鑑了!但說無妨!”
安寧回想起腦子裡隨音樂出現的畫面,認真地說:“聽了前輩這首曲子,讓我回憶起從小生活的武陵山。琴聲拔到高處,就好像重巒疊嶂望不到盡頭的高山,一山還比一山高;琴聲緩緩而出時,就像是武陵山的溪水,一道道匯成小河,洋洋灑灑流向大海。”
“哈哈哈……妙極!妙極!”中年男子樂得搖頭晃腦,“此首正是《高山流水》!不懂音律!不懂音律!哈哈哈……”
安寧在一旁看得莫名奇妙,心想難道是自己說得太滑稽?
他從小在山裡長大,沒機會接觸這些文人喜好的風雅之事,自然不知道《高山流水》的典故;也不會知道鍾子期死,俞伯牙破琴絕弦的故事。
中年男子笑夠了,臉上露出喜色,又問:“我再彈一曲,希望安小友評鑑。”說完恢復一臉虔誠,指觸弦響。
良久,曲畢。
這一次,中年男子沒有再開口,而是欣賞地看着安寧閉目陶醉的樣子。
安寧輕輕張開眼,緩緩從嘴裡吐出句子:“這首曲子前半部分似有無限困苦哀愁,後半部分卻漸漸清晰,有飄飄出塵、羽化飛仙之意。”
“哎呀……”中年男子驚得起身走過來,一把抓住安寧的手,顫聲說,“人活千年,知音難求。知音!知音啊!”
安寧一臉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間這麼受人待見。
中年男子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這曲子是我自己譜的,名爲《出塵》。想不到居然有人聽得懂,想不到……”
過了好半天,中年男子終於緩了過來:“安小友,我道號八方子,在這裡修行隱居已經很多年;平常最好音律,尤其是古琴。我一直以爲自己沒有伯牙子期相遇的福份,只能將琴音彈給自然萬物聽。今天你出現,真讓我歡喜得緊!”
言談間八方子知道安寧生長於山野,當下又將《高山流水》的典故說給他聽。
安寧恍然大悟,原來八方子忽然狂喜是把自己視爲知音了,忙說:“前輩,晚輩連古琴也只在趕集時在靈溪鎮見過,剛剛那些感觸都是瞎說的。”
“不對不對,音與心通,情由心生,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八方子說,“還有,既然你我有緣,以後就以平輩論交。你可不要拒絕哦,我這人從不吃世俗禮教那一套!”
安寧看八方子雖然自稱修道,可一身打扮卻非俗非道,又隱居在這遠離紅塵之處,也明白他不羈於世,於是叫了聲:“八方大哥!”
“好!”八方子喜上眉梢,“安小友夠爽快,脾氣也對我胃口。實不相瞞,我藏了幾罈好酒……”
“不醉不盡興!”安寧豪氣地說。
“酒逢知己千杯少!”八方子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