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面百丈距離的高空戰場上，戰鬥進行的難分難解，如火如荼。風捲殘雲，勁氣狂涌，月光也似乎被這種戰鬥氛圍沾染，變得凌厲冰寒。
望着依舊精神矍鑠的九爪黃龍，應天仇終於察覺出不妥：“古怪對方怎麼越打越強，越戰越猛？”
戰場中的應龍元神，本命元神，都和他異體同心。應天仇明顯感覺出到，自己兩大元神，好像被拖入了一個無形的泥沼，不僅運轉不再如意迅捷，而且各種攻擊手段，雷聲大雨點小，落在九爪黃龍的身上，根本不見效果。
很快，宴席上也開始有人注意到這種戰鬥異象。隨着時間的流逝，戰局情勢更加明顯。應天仇的兩大元神，明顯疲弱衰減下來，似在泥濘沼澤中掙扎。而對手卻仍舊龍精虎猛，全身龍鱗閃爍着精光，如魚得水，似乎分毫未損的模樣
忽然間應天仇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瞪大雙眼：“原來，他是要靠着這樣的戰鬥，來磨礪自己的戰鬥手段。我居然被人無意間，當成了陪練”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託大，明白此時情勢相當不妙
能夠把自己當做陪練，做到如此程度，只能說明這位少年道士的本身修爲，絕對要高過他應天仇。元神出竅，分神縱橫，再到合體、渡劫、大乘。猜測下去，對方的修爲至少是合體期的大修士
合體期的修士，這是什麼樣的程度？
開創了百獸山，整個修真界獸修流派的第一人，百獸老人，便是合體巔峰的修爲
諸如萬古巨頭蠱龍道人、機巧居士，也不過是元神期、分神期。
對方居然是和掌教祖師爺，同一種層次的強大修士意識到這一點後，應天仇眼眸中流露出遏制不住的駭然之色。
玄黃使團，怎麼能請得動這般資歷的修士？他不禁在心中驚歎地咒罵着。
要知道但凡合體期之後的修士，無不以渡劫成仙爲最主要的目標。平日裡深居淺出，絕大多數的門派中更是約定成俗，除非這個門派遭遇滅頂之禍，否則根本請不動這樣的存在。
應天仇他與之對戰，自然感受最深。一時間只覺得嘴裡發苦，澀然至極。他此番將修爲推到分神巔峰，破關而出，滿以爲能縱橫無礙。結果剛剛出來的第一戰，便遭遇到這般恐怖的對手。
尤其是此時，酒宴當中，絕大多數人仍舊看不出其中蹊蹺，一個個的叫好聲，喝彩聲，傳入他的耳中，不知道是多麼的刺耳。
“呵呵呵，看來這個應天仇是察覺到了什麼了。不過，爲時已晚。真是好奇呀，要是他知道自己對手的真正修爲和身份，不曉得他的臉色會變得如何精彩？”葵花公公面無表情，雙眼卻閃現過混合戲謔和陰謀的光，心中呢喃，“差不多是時候了……”
煉魔血塔之中，白茫茫的空間，不知上下左右，不知天南地北。
空間感，時間感，都似乎在不斷地遠離胡天的感觸範圍。
在這片神秘的空間中，唯有他，和一道全身黑霧籠罩的陰影。
神秘的黑影向自己越靠越近，看清之後，胡天的瞳孔也隨之緊縮成針尖大小。他張開口，瞠目結舌，好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這麼一句話：“居然……是我”
這道黑影，耳目臉龐，甚至是神情氣質，居然都和胡天一般模樣，絕無二致
一瞬間，胡天幾乎以爲自己站在一張大鏡子面前。而對面就是自己的影像。
他心神震動，忽然腦海中靈光一現，明白自己身居何處了。
“難道這裡就是煉魔血塔的第六層？設有鏡像彌天大陣的地方？該死，我並未有闖過第五層，怎麼會來到第六層當中？”胡天不禁咒罵出聲。
第五層中的那塊木牌上，隱約描述了第六層當中的一些情形。任何人到了第六層，都會看見自己的影像。唯有融合這道鏡像，才具備有闖出鏡像彌天大陣的資格。
“看來‘我’也不笨嘛呵呵呵。”這個時候，胡天面前的黑影鏡像，忽然笑着開口道。
胡天被嚇了一跳：“你居然擁有個體智慧？”
黑影卻搖頭否認道：“我的智慧，源自於你。我們是統一的，和諧一體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某種程度？”胡天敏銳地察覺到其中關鍵。
黑影聳聳肩，言無不盡地道：“換句話簡單來講，我便是你體內的獸意的統一。”
“獸意？”一瞬間，胡天的腦海中浮現起應龍、火蛟、白虎等等形象。
“不可能。”他斷然搖頭，冷笑着道，“獸意最爲純粹不過，因此反映得都是最直接，最本源的異獸形態。而你……”
“不要懷疑。慾望是從來不會欺騙自己的內心，相反，理智反而會扭曲真我。”黑影胡天緩緩地搖頭，笑着反問道，“你以爲獸意的真正面目是什麼？”
“這……”胡天蹙眉。
不待他回答，黑影緊接着繼續道：“獸意，就是你的慾望，皮囊下的真我。煉魔血塔的前五層，教會你如何面對、凝聚、降服、融合、激發你的獸意。而這最後一層，便是教你如何釋放你的獸意。”
“釋放……獸意？”
“釋放獸意，就是釋放自我。”黑影的話越來越飄渺。
胡天眼前一亮，心頭靈光一閃，忽然覺得自己隱約間抓住了什麼。
正所謂三千大道，本質爲一。三空經中，第一空，便是“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問自己天人三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結合這第六層中，黑影剛剛所說的話。不正是要說明，修真的道路，即是不斷自我探尋，不斷明白自我的過程。
《歡喜禪經》當中，也闡述過：要在極樂中渡過苦海，攀登彼岸。可是哪裡是彼岸？彼岸又是什麼？
胡天對此一直懵懵懂懂。
是長生不老，永生不死，掌握諸天大地的境界修爲麼？
不，那只是一個目標。而目標，不過是“過程”的最後“節點”而已。
真正的彼岸，其實就是自我，真正的自我。彼岸不是終點，因爲終點也只是過程中的一部分而已。
當一個人真正做回了自己，每當自己照鏡子的時候，不管盯着看多久，都不會覺得陌生。當他的心自由開放，當他不會因爲理智而扭曲慾望，同時不會因爲慾望而遮掩智慧的時候，他就已經到達了彼岸。
真我即彼岸。
上古仙法《三空經》，煉魔血塔的第六層奧義，《歡喜禪經》無不都說明這個道理。只是種種角度不一，出發點不同罷了。
百獸老人用心良苦，以這種巧妙隱晦的方法，提示弟子，開悟門人。誰要是做到了這一點，等若擁有了大半個“真如本我”的心境。
這一股明悟，宛若潮水清泉，流淌在心田當中。胡天不由地開懷大笑，同時他的鏡像黑影，也呵呵輕笑，身影漸漸淡化，最終消逝無蹤。
真我從來都是唯一，自此鏡像彌天大陣，再也不能刻畫凝聚出胡天的影像出來。
“地上天下，自此只有唯一的胡天，唯一的真我。”一股豪情盪漾在胸，在這一刻胡天明白這煉魔血塔，再也困不住自己。
……
仙圃靈苑中，氛圍壓抑凝重，沉默若死域。
衆人呆呆地望着高空戰場，九爪黃龍耀武揚威，龍尾四甩，龍爪抓捏。在他的攻擊下，應龍、本命兩大元神，局勢上已經岌岌可危。
氣氛是一點一點凝滯下來的。也不知道是誰發現的異狀，驚呼一聲。
慢慢地整個酒宴中，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消失無蹤。到了現在，甚至就連靈鹿仙鶴之流，都在這壓抑氛圍中，發不得一絲聲響。
“應天仇，我要多謝你。沒有你的陪練，我的九爪黃龍，也不會如此靈動非凡。”黃龍口吐人言，依舊是語調平平，淡淡如水。
應天仇再也不復囂張意味，滿臉的苦澀，仰頭抱拳道：“前輩你是和掌教祖師爺一般修爲的大修士，何苦來爲難我們這些小人物。”
“我向來對敵，只動用和對手相同的修爲，何來以大欺小爲難爾等之說？我比拼的是境界，不是修爲。只要你們百獸門中，出得一人，哪怕是練氣期弟子。以境界勝我，我也無話可說。”黃龍張口，話音如一汪清泉，流淌進所有人的耳間。
應天仇張口欲言，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反駁。其餘百獸門人，俱都沉默下來，皆因少年道士所言非虛。
少年道士繼續道：“同一種道法，體悟不同，境界不同，施展出來的威能自然有高有低。如果你們百獸門中再無人出場，那就只能證明，我的獸修功法，在同等修爲下，境界遠高於爾等。你們的《萬獸心經》是比不上的。”
“你”此言一出，即便是平日裡笑臉爲常的贏荒，也被激得面目充血，咬牙切齒。
對方的話，已經不能用張揚來形容。簡直是過分到了惡毒的程度。一個修真門派的主要法訣，就相當於凡人武館裡的招牌，等若是門派的臉面，精神維繫的象徵。現在被人如此批判，簡直比直接打百獸門人的耳光，還要嚴重
百里抗星冷哼一聲，捏着拳頭，就要起身。卻被關明顏伸手所阻。
“沒有用的，你我自知斤兩，比境界如何比得過這位前輩？”關明顏暗暗傳去意念。
“比不過，也要比。這樣的情景，需要有人站出來”百里抗星眼神堅定若鐵，仍舊緩緩地站起身來。
“唉……”關明顏輕嘆一聲，不忍心地別過頭去。她知道百里抗星所言不虛，更知道他此戰必敗，而且會慘敗，重敗，失去半條命，打落修爲也極有可能
敗，有很多種。
還沒有打，就哆哆嗦嗦地認輸，那是失敗。試探之後，立即遠遁，那是失敗。明白不如對方，仍舊死磕到底，最終慘敗。那也是失敗。
既然得不到勝利，那便選擇最理想的失敗方式。
百獸門局勢岌岌可危，最關鍵的，在於此時人心的渙散動搖危難關頭，百里抗星要以最後的一種失敗方式，用最慘烈的戰鬥過程，用最執着的戰鬥信念，去喚醒，去激發百獸門中隱藏在骨子裡的血性剛強
他性子執著剛強，多少年來，殺伐果敢。主意一定，就不會改變。關明顏亦知相勸無用，只好轉移視線，不忍目睹即將開始，卻必敗的戰鬥。
她的明眸，穿過仙圃靈苑的花枝靈泉，落到遠方的煉魔血塔上。
一瞬間，那如明月秋輝，琉璃溫怡的雙眸，泛起了盈盈淚光。
“如果鳳師哥，你在這裡的話，局勢就不一樣了吧？師哥呀，師哥，你現在身在何方？是否還在青杖芒鞋，遊歷名山大川，遍訪名賢？你可知道百獸門此時是多麼需要你，我是多麼的需要你……”她心中又愛又怨，愁腸百結。
青龍門主鳳狂瀾，是他們五人中天資最聰穎，性情最逍遙的人物。也是關明顏情腸糾結的所在。
他的修爲，也許並非百獸門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他的境界，卻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首選英傑。即便是百獸老人，也坦然承認過，只用七天七夜，闖過煉魔血塔的鳳狂瀾，他的獸修境界，已經不弱於自己。
“師哥呀，師哥，若是有你在，我百獸門何懼敵手？”關明顏深深地凝望着遠處山峰上矗立的煉魔血塔，心中哀嘆。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多少年前。
同樣是月光如水的夜晚，夜風也似這麼不急不緩，不大不小地吹拂着。就在那座煉魔血塔中，在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情況下，忽然綻放出沖天的血芒!
那血芒啊，如山一般凝重，如海一般浩瀚，如雲一般飄渺，如日一般耀目。
從那血芒當中，一頭逍遙若仙，青碧翡翠，優雅高貴的青龍，沖霄而起，飛騰九天之上。龍軀青光湛射，威風凜凜，俯瞰百獸山脈。一時無雙風采，把皎潔的月盤也比下去。
那時的景象，惹來不知道多少人的驚呼矚目。甚至就連雲霧也凝注不動，向青龍臣服。據好事者玄談，似乎在青龍出世的前刻，就連夜風也都停息下來。
昔日之事，俱到眼前。可惜如今物似人非，煉魔血塔何時才能重現榮光？
“唉……”關明顏心中重重地深嘆一聲，垂下長而秀氣的睫毛。半遮半掩的眼眸，像翠霧籠罩，如煙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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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潔如水，灑下清輝。
高空中，百里抗星懸浮而上，面容若鐵，面對龐大的九爪黃龍，眼中全是決然之色。
夜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