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烈日當空,耕牛在田裡面艱難的行走着。它已經很老了,拉了一輩子木犁,這時候卻感覺木犁越來越沉重。
耕牛想要停下腳步,稍微喘息一會,但是農夫的鞭子已經到了。耕牛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這簡直是在催命啊。不過也好,早死早超生,好去找那庸官,報仇雪恨。”
耕牛又走了十來步,漸漸地感覺身後拖着的不是木犁了,變成了一座高山。任憑它怎麼用力,那座山就是一動不動。
耕牛喘了口氣,發覺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它回頭望了望,想看看木犁是不是被石頭絆住了。然而,它剛剛回頭,卻迎來了一頓鞭子。
鞭梢甩在臉上,火辣辣的。耕牛這一輩子,不知道捱了多少頓打,可是今天的鞭子,與往日格外不同。它捱了這兩鞭子,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
它掙扎了一下,想要站穩,不然又要捱打了。可是那兩條腿似乎不受控制了,慢慢的蜷縮在身下了。
耕牛終於倒在了田裡面。
農夫嘆息的走過來,拍了拍耕牛的腦袋。然後走掉了。
耕牛當然知道農夫去做什麼了。
它沒有逃跑,實際上,它也沒有力氣逃跑了。它微微張着嘴,有什麼東西從嘴裡流了出來,淌在田埂上。
片刻之後,農夫回來了,身後跟着一個衙役。農夫指着耕牛說道:“耕不動了。太老了。”
衙役伸出手,翻看了一番,點點頭,說道:“去宰了吧。衙門準了。”然後他遞過來一張文書。
衙役走了,農夫則坐在了耕牛身邊。等耕牛緩過來,然後將它牽到了指定的屠戶家中,賣得了幾貫錢。這些錢,大概是去買新牛犢了吧。
竇娥的第一世是耕牛,死後被人分屍,切成一塊一塊,在集市上販賣。而它的魂魄,則飄飄蕩蕩,在世間悽苦的呼喚當日的官長。
可是官長卻消失不見了。這孤魂在戲臺上漫無目的的遊蕩着。忽然,有一陣鼓聲響起。
鼓聲急促,敲得震天動地,被人聽在耳朵裡面,也感覺心潮澎湃。竇娥想要站起來,可是等她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兩隻手變成了蹄子。
她驚訝的叫了一聲,結果戲臺上響起了一陣嘹亮的馬嘶聲。
原來她已經轉世了。這輩子是一匹戰馬,剛纔的鼓聲,是戰鼓。
有一個全身裹在鐵甲裡面的小將,翻身躍到了戰馬身上。他握緊了繮繩,短鞭重重的抽了一下馬屁股。隨着一聲呼喝,戰馬衝了出去。
兩軍對壘,旌旗無數。隨着一聲令下。小將催促着戰馬向前跑去。
前面是無數刀槍劍戟,後面也是無數刀槍劍戟。兩軍衝起來,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只能不顧一切的向前,向前,向前。
戰馬怕得要命,一個勁的嘶鳴。鋒利的兵器在它身上劃開了口子,但是它仍然不敢停歇。
一番大戰結束,戰馬開始打哆嗦。這種生死場,比耕田的時候要可怕的多了。
這支軍隊似乎被人困住了。十幾天來,戰馬每天都要經歷一次生死。每次都嚇得魂飛魄散。有時候它想,倒不如干脆被刺死算了。可是真的面對刀鋒的時候,卻又膽怯了,歪歪頭,躲了過去。
這一日,月黑風高,兩軍都歇息了。小將輕裝上陣,捨棄了重甲,只穿着短衫。丟棄了長槍,只在背上背了弓箭,腰上挎了寶刀。
他騎到戰馬身上,向遠處的黑夜,悄悄地行去。
戰馬明白,這是要逃跑了。它跑的很輕快,可是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仍然很真切。他們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小將握着繮繩,一個勁的驅趕它。戰馬開始發足狂奔,努力地甩掉後面的追兵。
這一追一逃,就是一日一夜,戰馬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在生死邊緣徘徊。到後來,它已經精疲力竭了。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緊,可是它連邁開步子都做不到了。小將抽出腰刀,在它屁股上狠狠地紮了一下。
戰馬吃痛,跳躍着向前跑了兩步。然後,張大了嘴巴,想要呼吸一口空氣。可是它的肺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樣,怎麼也用不上力氣。
它的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咕嘟聲。然後驟然倒在了地上。
戰馬死了,可是他能看見小將跌跌撞撞的逃跑。隨後,一陣箭雨射過來,小將變成了刺蝟。
敵軍也追累了,他們抽出兵刃,將戰馬割成幾大塊,就地烤食。
戰馬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處在地獄中一樣。無邊的業火不停地炙烤着它。
戰馬的魂魄在火光中哀嚎。它的臉扭曲着,衝着戲臺下面說道:“我死了三次。先是被活活嚇死,再是被活活累死,然後是被活活燒死。”
這一幕實在慘烈,下面的人誰都沒有說話,大家的臉被臺上的熊熊火光映照着,全都是對於輪迴的恐懼。
第三世,竇娥一出場就躺在一片泥污中。她變成了一隻待產的母豬。從長大的那一刻開始,就躺在髒污的泥水中。它變成了生育工具。只有不停地育種,不停地待產。然後眼睜睜的看着子孫被買走,被殺掉。
一切人倫都亂了,一切道德都沒有了。竇娥處在無盡的痛苦中。而這種痛苦,和挨鞭子,和麪對殺戮,又截然不同。她在人間受到的教誨,被灌輸的品德,全都被打破了。
竇娥身軀肥重,想要站起來,讓身子儘量遠離泥土。可是它努力了一番,就又倒了下去。
竇娥長嘆了一聲,說道:“原來一旦進了畜生道,是這麼可怕。”
她剛說完這話,就聽見一個人笑嘻嘻的說道:“你現在才知道嗎?”
竇娥回頭看了一眼,正是當年的官長。她急切的想要站起來,和官長說一句話。可是那官長已經消失不見了。
竇娥在泥污中躺了五年,然後她死掉了。死的時候,她感覺心靈也和身體一樣,千瘡百孔了。
她已經完成了三世的痛苦,魂魄飄飄蕩蕩,尋找當年的官長。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又找到了那座破廟,而官長正笑眯眯的等在那裡。
官長問道:“這三次轉世,感覺如何?”
竇娥嘆息了一聲,說道:“痛苦不堪。”
官長又問:“和你當日所受的冤屈相比,又如何?”
竇娥愣了一下,說道:“當日的冤屈與轉世的痛苦想比,不值一提。”
官長拍了拍手,笑道:“那你還想不想報仇?”
竇娥說道:“爲什麼不報仇?我受的苦全是拜庸官所賜,全都要還給他。”
官長無奈的嘆息了一聲:“你又何必這麼執着呢?我以爲三次轉世,你能想明白一些問題,看來,我還是太樂觀了。”
官長揹着手在破廟中行走了一圈,說道:“你甘願在畜生道輪迴三次,你的下一世,投胎成人身,這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要做官的話,還是有些爲難。”
竇娥失望的叫道:“當初你答應過我。”
官長擺擺手,說道:“你福淺命薄,這是不知道多少世種下的因果。三世輪迴,只改變了一點。我幫你查了一下,下一世,你你衣食無憂,但是幾番努力,總也做不成官,等死了以後,因爲生前這份執着,會化作官癖鬼。也算是滿足你的心願了。”
我聽到這裡,心思活絡起來了,我拽了拽坐在我旁邊的薛倩,說道:“我怎麼感覺,這一出竇娥冤,和鬼縣令有很大的關係呢?”
薛倩抻着脖子在人羣中望了望,忽然低呼道:“鬼縣令呢?他和王書記全都不見了。”